郢都,隨著“祝融天公”時代的落幕,郢都也是煥然一新,這種變化并非是體現在郢都布局的富麗堂皇之上,祝融天公素來喜歡鋪張,故此自入主郢都之后,郢都的城池地面足足是壘高了數丈之高,舊楚王室的宮殿也是增長了數倍,每一年進入宮室的荊女有數千人。
但是自荊王云登位之后,郢都則是大為改觀,原本的郢都八軍皆是被羋云下令擴編為紀山軍,其中半數被送往了荊地的各處戰場作為援軍,再者郢都之內,再也不是祝融天公時候的聲色犬馬,取而代之的乃是三步一崗,五步一哨,很明顯,郢都目前進入了戒嚴的時刻。
東柱國只是攜帶著兩名老卒前來這郢都,方才便是派人通報了郢都這邊的使者,東柱國卻是沒有現身,是因為東柱國羋負正在一處視野開闊的山坡上,看著祝融天公的棺槨遠遠離開郢都,前往北山的陵墓之地。
羋負并沒有前往祭奠,這是因為在祝融天公活著的時候,羋負做了一些心中有愧的事情,祝融天公以及荊國諸多人皆是將羋負視為“面忠而奸”,實際上曾經東柱國羋負乃是祝融天公最為相信之人,曾經的羅地起事一直到郢都之戰,祝融天公身邊的扈從皆是由東柱國羋負在旁掌握。
兩者身上的血脈雖是同出一族,但是實際上早已經是出了五服之外,祝融天公能夠如此相信羋負,這都是年少之時羋負便是追隨祝融天公,經歷了患難生死,曾經荊地洪澇的時候,餓殍遍野,羋負能夠和祝融天公活到最后,亦是在相互幫扶。
羋負看著祝融天公的棺槨逐漸的消失在自己的視野之中,雖然已經是年近六旬之人,但也是熱淚盈眶。
祝融天公連發數道詔令要求羋負歸來郢都,羋負拒絕的確是有為自己考慮的意思,畢竟前南王一事足以讓世人看清楚這位祝融天公的狠辣心腸,羋負也是不得不顧慮,但是如今祝融天公已經是成為了冰冷的尸體,羋負更多的并不怨恨,而是一種虧欠。
這是源于多年前,祝融天公還是荊南羅地一個小氏族宗祠的“司命”,而彼時的羋負不過只是四尺高的稚子,年少之時便是成為了孤兒,還是祝融天公每次攜帶著祭祀的犧牲供品將羋負帶大的,這種曾經相依為命的情感,當祝融天公得知羋負拒不歸郢都的時候,何嘗不是莫大心哀。
“是某……對不起兄長!”羋負朝著祝融天公的棺槨離開方向恭敬的行了一禮,如是哀傷道。
已經是接連奔波了數日的時間,之前還是親自率領著衡山郡轉戰南北,早已經是透支了體力,當下又是心哀,一個沒有站穩,踉蹌地便是倒在了地上。
身后的兩名老卒扶住了羋負,推搡道:“東柱國!”
羋負睜開了眼睛,在兩名老卒的攙扶下,終是有氣無力的說道:“帶某去見荊王!”
羋云見到這位昔日的荊地東柱國的時候,怎么也沒有想到,居然是眼前這一副悲慘的模樣,記得年少之時,這位羋氏叔父還是帶著羋云騎過大馬,但是如今的羋負只是一位茍延殘喘的老人,癱坐在地上,由兩名老卒攙扶著。
“王叔!”羋云熱淚盈眶,看著這位打小親近的叔父,終是沒有能夠忍住眼眶之中的晶瑩。
羋負抬起手,將其搭在羋云的衣袖上,看著羋云,緩緩地說道:“衡陽一戰叔父雖是并無受傷,但是也知曉自己時日無多,故此才是想趁著還有最后一口氣,來見見你!”
羋云嗚咽著說道:“王叔,是羋云對不住……”
“荊王!”羋負正色看著羋云,提醒了一句羋云勿要忘記了自己的身份,似乎是知曉羋云乃是一介女兒身的事,故此才是無奈的搖了搖頭,道:“這一點,你與天公真的是很不像……”
羋負的氣息急促,終是對羋負解釋了一番:“天公連發數道詔令勒令某返歸郢都,某掌握衡山郡,前南王一事,天公用意本就是殺雞儆猴,叔父并不否認自己畏懼生死,貪戀權位,因此對天公多有虧欠之意……”
“叔父……不必說了!”羋云也是看著羋負一副茍延殘喘的模樣,不忍心在耗費羋負為數不多的氣力。
羋負點了點頭,隨即看著羋云,終是囑咐起來了一些事:“新蔡會盟乃是亡荊之盟,荊王可曾明白?”
羋云點了點頭。
羋負道:“真正的戰場并不局限于戰場,荊國控兵百萬,但是新蔡會盟亦是如此,與此相比,荊國的優勢并不明顯,最為關鍵的,還是郢都,荊王不應該親信楚國的離間之計??!”
這一句話幾乎是羋負咆哮著出來的,他的手僅僅抓住了羋云的衣袖,似乎是在怒其不爭。
羋云哭的更為大聲,看著東柱國羋負,不顧手臂上的吃痛,道:“孤這就找人為叔父醫治,日后叔父還是荊國的東柱國,孤保證一心相信叔父!”
聞言,羋負笑了笑:“遲了……若真的是有一線生機,想來荊王也是知曉的,某是絕不會返歸郢都的,衡陽一戰,衡山軍半數湮滅,楚國拔城衡陽,又是連屠數城,數十里之內,人煙俱滅,毫無人氣,衡山郡已經是成為了一處死地!”
“不……不會的!”羋云搖了搖頭,看著羋負解釋道:“南王那里還有援軍,吳王與孤尚有暗盟,衡山軍雖然傷亡慘重,但是孤還有郢都援軍,還有熊紀的兵馬,怎么可能會沒有勝算!”
對此,羋負一一搖了搖頭:“吳國之所以愿意和荊王達成暗盟,是因為顧及新蔡會盟,熊紀已經是強弩之末,失去了險戰之心的熊紀已經是戰勝不了秦國了,此番,是荊國敗了!”
“敗了……”對于羋負所說,羋云無從反駁。
看著羋云這樣的一副神色,羋負也是暗自里搖了搖頭,祝融天公在世的時候只是煉丹求道,忽視了對這位荊地儲位公子的培養,因為這位荊王某些難以言明的原因,造成的某絲先天不足,亦是讓羋負無可奈何。
羋負開口問道:“柘王應該是有應對之策么?”
羋云點了點頭,隨即說道:“柘王說如今局勢,楚國的兵鋒斷然是擋不住了,柘王要孤率軍南遷象郡,憑借嶺南高山密林擋住楚國的趕盡殺絕,以圖日后卷土重來,東山再起!”
聞言,羋負點了點頭,告誡道:“象郡乃是柘王屈衍的家鄉,故此這般勸諫荊王倒也是無可厚非……但是羅地卻是某羋氏一脈的發源之地,請荊王勿要拋棄,還有那南王,此番之戰亦是力挽狂瀾,倒也是一位大才,還請荊王重用于他,至于這郢都,拋棄了就拋棄了吧!”
“拋棄郢都……”羋云還不舍得,這座郢都乃是荊地境內唯一的一座堅城,拋棄這座堅城南遷到象郡那等蠻荒之地,一時之間,羋云還是在猶豫。
也正是見到了羋云臉上的這絲猶豫之色,羋負亦是眼神之中閃過一絲失望之色,這位荊王的優柔寡斷真正是讓羋負這位東柱國傷了心。
但是羋負還是說道:“郢都乃是一塊肥肉,楚國想要得到他,是因為有了荊地,楚國的國力便是能夠恢復到昔日稱霸中原的實力,正是因為如此,與之相鄰的吳國和秦國就該擔憂了,吳國和秦國勢必不會看著楚國坐大,如此一來必有相互牽制,荊王南遷休養生息,恢復實力后,再行當年天公北伐之舉,楚國屠城之舉乃是失了人心,未嘗不是荊王的機會!”
恰在此時,宮殿外走進來一人,是紀山軍的統領方弈,他看了看東柱國羋負,亦是有著一副尊敬之色,不過終還是對羋云說道:“王上!”
“何事?”這個時候方弈上殿,必然是出了什么大事。
“柘王……”方弈有些猶豫:“是柘王在天公下陵之時,心悸之下崩亡了!”
“什么!柘王也……”吃驚的不只是羋云,還有一旁的羋負,昔日的五柱石將,柘王屈衍最為年長,今日亡去,并不算奇怪,但無法讓人接受的是這個檔口,柘王卻是亡去了!
羋云閉上了眼睛,對于柘王的身體,他很清楚,當下道:“柘王乃是忠義之人,追隨了天公大半輩子,將其厚葬在天公之側,明日孤當親自拜祭!”
“喏!”
堪堪從柘王崩亡的消息醒悟過來的東柱國羋負亦是露出來了苦笑之色:“某已經是下令衡山軍將楚國正軍的降卒每退一城,便是殺千人,鑄成京觀震懾楚人,楚人勢必會惱羞成怒,繼而屠城,楚國非是仁義之師,必遭天譴,引中原諸侯責其,還請荊王早作圖謀!” wWW¤ тtkan¤ c ○
羋云看著東柱國羋負,許久之后終還是點了點頭,算是接納了這個現實,不過還是道:“即便是知曉了此戰荊國必敗,但亦是不能夠讓楚人贏得過于輕松了,當年天公攻下郢都付出來的代價,楚人也不可能白白的就收回了!”
羋負點了點頭,對于這座郢都,荊國的王侯皆是懷有異樣的心思,不過可以確定的是,正是因為當年郢都之戰的代價非小,才是讓眾人皆是不可能輕易放棄這座城池。
毫無疑問,當年那場震驚荊楚之地的郢都之戰,在不長的時間之后,又會重燃戰火在這郢都城池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