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玧琰冒著雨進了屋子,韓悝正在收拾牀鋪,而他的弟子正在用屋內的柴薪生火,準備烤好兩人被雨水淋溼的外衣。
驛侍爲韓悝介紹道:“士客,這是我大秦的公子琰殿下,方纔就是殿下應允士客你們住在這間屋子的。”
韓悝這纔回頭看向了林玧琰,應了東周的士族禮節道:“東周士子,衛人韓悝,見過秦公子!”
林玧琰仔細地打量起來這位名叫韓悝的衛國士子,其臉龐棱角分明,目光有神,雖是遊學在外,風餐露宿,衣衫有些襤褸,但是骨子裡的氣質倒是還能夠依稀可辯的。
“韓子勿多禮。”
林玧琰擺了擺手,對韓悝說道:“先前韓子說過要爲我解惑一次,不知可算數?”
“可是先前公子的數題?”韓悝認爲自己只說出來了答案,其步驟還沒有說,恐怕這位大秦公子還有所疑惑。
林玧琰笑道:“終究是數理小道,我欲詢問韓子天下大勢!”
韓悝苦笑,沒有想到這位秦公子目光如炬,詢問到了此事。
林玧琰卻是道:“韓子未雨先卜,勢必知曉天文,韓子乃是衛國人,卻遊學到嶺南來,勢必對各地風情地理熟悉,韓子又通曉數理,因此才詢問的韓子,還請勿要推辭。”
林玧琰看向了這位東周士子、衛人韓悝,只聽後者緩緩開口說道:“那悝便是對殿下說一些悝眼中的如今天下局勢……”
“如今天下,禮樂崩壞,尊卑缺失,各諸侯國數百年來彼此攻伐,相互討逆,原先天下近千諸侯國如今能夠活躍在這諸雄之中的,已經不足百數,在這之中,可以爲當世強國者,極爲少數,東方齊國,因爲坐守漁鹽之利,民富國強,昔時齊王會盟,天下諸侯盡數前往,確立齊王中原霸主地位,如今齊國臣權強於王權,國力雖然是大不如前,但畢竟餘威尚在。”
“其後便是楚國,楚國乃是當世諸侯封邑領土最爲廣闊之地,國境動輒跨越數千裡,昔時楚國國力之強,可以讓楚王與洛水之畔向周王室問九鼎的之輕重,可見其國力!但這百年以來,楚國不修內政,舊勢貴族爭相分割楚國戶邑,以至於楚國千里之沃土,被舊勢貴族所把控,這些舊勢貴族只知在戶邑內橫徵暴斂,強攤賦稅,以至於楚國國內稅收一度達到九成,十石之田便是有九石落入那些舊勢貴族手中,可見其貪婪,楚民苦不堪言。”
“楚國十幾年前,羅地有一人自稱是楚地天神祝融轉世,受楚天之命,下凡救助苦難百姓,這楚人愚昧,此人在羅地舉事,不過是千餘人,但半年之後,響應者數十萬,攻城伐地,自稱祝融門人,這祝融天公也是頗有手段,在羅地整頓兵馬,初封幾位大將,便是朝著楚國國都郢都而去,一時間夾雜百萬人馬,勢如破竹,楚國正軍也是一擊即潰,楚王便是從郢都遷都楚東,讓楚西完全落入這祝融天公的手中。”
“這祝融天公佔據郢都之後,自封天公,又是建立荊國,分封諸王,大大小小幾乎是分封了幾百個諸侯王,荊國之內,王侯多如豬狗非是虛言,因爲荊國百姓皆是信奉火神祝融,舉事者皆是綁著一塊紅巾在額頭上,因此這次爆發在楚西的百姓舉事也被稱爲【紅巾之亂】,紅巾之亂後,楚國東遷楚東,將楚國半壁江山讓予荊國,因此國力已經大不如前。”
聞言,林玧琰點點頭,對這些事先前是瞭解了一些,但絕非如此清楚,不過還是問道:“那晉國呢,都說晉國是如今中原霸主,還請韓子告知。”
“晉國……”韓悝唸叨了一下這個名字,隨即說道:“晉國亦是當時強國,但是晉國之名,難副其實,原因便是如今的晉國王室大權旁落,整個晉國的權力被三家外姓把控,即晉韓氏、晉魏氏,還有領地在晉國北境的晉趙氏,此三家乃是晉國專權大夫,晉國王室所佔據的土地不過是王城屯留周邊十幾座城池而已,晉國佔據廣袤中原的土地皆是被晉魏氏,晉韓氏還有晉趙氏所把控,因此晉國現在又被稱爲三晉。”
“三晉?”林玧琰著重說了一句。
韓悝點了點頭說道:“的確如此,三晉離心離德,雖是出自一國,卻是並非相互共同進退,殿下看晉韓氏想要吞併嶺南之秦,曾經河西大敗秦國的晉魏氏卻是要牽制晉韓氏,這其中可見三晉之中的彼此摩擦也是不少……但是三晉之中,晉魏氏實力最強,隱隱有成爲三晉之首的意思,晉韓氏擴張之意最爲明顯,身爲四戰之地,封邑也是最少,就不得不想吞併小國積攢實力,至於晉趙氏,則是駐守在晉國也是華夏中原的北境,防守北方的異族南下,因此對於中原內的各國爭霸也不甚關注。”
“晉趙氏不關注中原內部的諸侯相互攻伐?”林玧琰問道,畢竟似如今這等亂世,手中握有強大的武力,不想吞併小國也是難以想象。
韓悝也是知林玧琰心中所想,說道:“或許並不是並不像關注,而是實在是無力關注,晉趙氏所在,面臨著中原北境的鬼戎、林胡、鬼方、樓煩等部落,這些異族部落上馬爲兵,下馬爲民,晉趙氏雖然是實力極強,但是對付這些異族部落,還是有些捉襟見肘……因此晉趙氏的主要軍隊是在晉趙氏封邑的北部,曾有中山國趁晉趙氏南部兵馬極少,便是出兵侵佔,結果卻是讓晉趙氏在北境通向中山國的沿途中放開了一條口子,有意引導異族部落前往中山國侵略,中山國因此一蹶不振,而晉趙氏卻屹立在中原北方,可見其軍隊之強。”
聞言,林玧琰點點頭,這晉國要是沒有被三家分晉,中原能夠有哪家抵抗,其實再多想一想,齊過臣權不強,楚國老貴族不貪婪,此三國都有問鼎中原的實力。
一想到此,林玧琰問道:“那秦國呢?在諸國之中究竟是什麼地位?”
對此,韓悝也是直言不諱說道:“似齊、楚、晉乃是當時強國,即使各有事端,但大國之風依舊猶存,其次便是燕、魯、宋、衛、鄭、魯、吳、越、等國,這些國家或因爲人口衆多,或因爲軍隊強盛、或因天時地利人和,皆是屬於當世二流國家、從某種意義來說,當年河西之戰秦爲魏所敗,縮居嶺南,已與漢水諸姬同列,列爲當世弱國之屬。”
林玧琰聞言,卻是深以爲然的點點頭似大秦的許多官吏,居然會是無法滿足馬車甚至是牛車代步的待遇,似大秦國都宛城,外城牆居然會是因爲年久失修而顯得破爛不堪,試問當今強國哪會有如此的景象?
“韓子可知如何強秦?”
“那公子可知晉魏氏的吳啓?”
“如何不知,吳啓河西之戰將我秦人擊敗,秦人因此西奔南遷。”
韓悝卻是說道:“這吳啓乃是衛國人士,先是學儒家。後因變故,棄儒從兵,此人從魯國起家,爲魯國將擊敗當時強國齊國,後爲魯國不容,投入晉魏氏,晉魏氏先後任用此人出將入相,晉魏氏一舉成爲三晉中強國,晉魏氏也憑藉一己之力,五萬魏武卒在河西擊敗五十萬秦國軍隊,秦因此失去了關中,南遷了秦嶺,晉魏氏因吳啓而強盛,即使現在的中原諸國,能夠與晉魏氏的魏武卒爭鋒者,怕是寥寥無幾……”
〖五萬破五十萬……?!〗
這段秦人的屈辱歷史也是秦國刻意避諱的,饒是林玧琰身爲大秦公子,也只是知道河西之戰秦敗於晉魏氏,至於其中內情也是不得而知,眼下初聞此事,也不由得因這個戰績對這晉魏氏吳啓感到佩服。
韓悝也順帶說了一句:“晉魏氏的魏武卒乃是吳啓親自訓練的,不過訓練武卒的條件實在是苛刻,晉魏氏人口以數百萬計,但魏武卒人數始終只有五萬上下,其中艱難,可想而知!”
聞言,林玧琰也是不由得讚歎道:“這位吳啓,真的算是無雙國士啊,即便我身爲秦人,對此等勇將也是嚮往的緊……”
韓悝聞言,有些詫異,誠然從這位大秦公子的言談舉止中,知曉其是心胸寬廣,聽聞這句話,心中生出欽佩,能夠以如此態度面對秦人之敗,這位秦公子的心胸真的是可謂容納百川,不過也是不無惋惜道:“可惜啊,饒是這等無雙國士,也難以逆天改命,此人之賢能在晉魏氏也是難被人容,吳啓後又投奔楚國,並且在楚國國內掀起一陣富國強兵的變法時期,楚國國運也因此有一陣的興盛跡象,不過吳啓的變法改制,牽扯了太多的楚國舊勢貴族的利益,因此在支持吳啓的先代楚王逝世之後,這位國士賢才便是被楚國的舊勢貴族聯手處死了,楚國也因此陷入了舊勢貴族把握楚國各地大權的危機之中,最後方纔陷入了【紅巾之亂】中失去了半壁江山。”
隨即韓悝話鋒一轉,對林玧琰說道:“不過,秦公子,這吳啓雖死,不過當世妖孽人物,不知凡幾,如果大秦能夠潛下心來,招賢納士,未必不能似當年晉魏氏一般發掘一位似吳啓人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