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谷中各國營員們的驚呼,漸漸轉(zhuǎn)成驚愕,太不可思議了。已經(jīng)進行了兩局的比賽,體力消耗如此之大,這個來自中國的戚百草,居然還可以爆發(fā)出如此的力量。
難道說,她的體力並不比金敏珠差?
曉螢都快看傻了。
是的,她當(dāng)然知道百草的體力很好,每天把道館全部打掃一遍,把所有弟子的道服全洗乾淨(jìng),還一副臉不紅氣不喘的模樣。當(dāng)年百草無論對誰,也都是一副拼命三郎似的打法。可是,她不知道,百草的體力居然可以強悍到如此匪夷所思的地步嗎?
光雅默默地看著賽臺上那力量彷彿深井般,用之不竭的百草。
只是,那體力並非是天生的。
她記得百草剛?cè)肴珓俚鲤^時,或許是因爲(wèi)雙親突然車禍亡故的原因,身體異常的瘦弱。而那人自從收戚百草爲(wèi)徒,就採用了最嚴(yán)厲的訓(xùn)練方法。每天除了吃飯睡覺和練腿法的時間,百草必定腿上綁著沙袋,在訓(xùn)練場上跑步。早晨,所有人還沒起牀,百草就開始跑,晚上,所有人都睡下了,百草還在跑。
一年年過去。
百草腿上的沙袋越來越重,跑步的時間卻越來越長。連練習(xí)腿法時,沙袋也從不取下。
道館裡的師父們都很鄙視這樣的訓(xùn)練方法。跆拳道是一項實戰(zhàn)時看重應(yīng)變智慧和技巧的運動,體力練得再好,也會被人認(rèn)爲(wèi)是最蠢笨的。於是在她的記憶中,戚百草就是那個最傻的笨蛋。
“喝————!”
攪動空中的氣流,百草厲喝旋身,剛纔金敏珠連環(huán)雙飛踢進攻的時候,她經(jīng)過一連串的閃身退避,體內(nèi)的力量已得到了休整。現(xiàn)在的她,如同新生一般,力灌右腿——
“啪——!”
接連第四腳踢中金敏珠的肩膀!
…………
……
“體力是最根本的源泉,沒有體力,再好的戰(zhàn)術(shù)和腿法也無法發(fā)揮出來,”小時候,師父的眼神悠遠(yuǎn),彷彿是想到了很久以前交手過的某人,“有人是天賦神力,而你不是,你必須付出加倍的辛苦,來增加你身體的力量。”
……
梅樹下。
“……見過春天的小草嗎?”終於有一天,師父取下了她腿上的沙袋,“就算有巨石壓在它的上面,小草也有力量從縫隙間生長出來。”
她擡著頭,凝心聽。
“因爲(wèi)小草的力量柔和而持續(xù),而且從不放棄,”師父望著她,“百草,你也有這樣的力量。”
……
…………
高高的賽臺,將氣流攪成一個個的漩渦,如同淡墨的中國畫,百草清叱而起,“啪——!”,“啪——!”,“啪——!”,她旋身時並未刻意地使用同一種腿法,旋身橫踢!旋身後踢!旋身下劈!但每一腿借力打力,沉穩(wěn)有力,每一腿都重重踢在金敏珠的身上!
轉(zhuǎn)眼間,百草已是第六次旋身飛腿,打得金敏珠跌跌撞撞,兩人的路線在賽臺上劃出一道長長的弧線,就像畫卷中遒勁有力的淡墨一筆。
“砰——!”
來自胸口的重?fù)粼隗w內(nèi)炸開,金敏珠痛得渾身顫抖,眼前昏天黑地,只是憑著滿腔的怒意,才支撐著不肯倒下。可惡!這種狂風(fēng)暴雨般的連續(xù)進攻,是屬於她金敏珠的!一腿接一腿,看著對手被自己踢得毫無反擊之力,跌跌蹌蹌一路被踢出場外,那種榮耀和霸氣是屬於她金敏珠的!戚百草居然敢用這種只屬於她的作戰(zhàn)方式,來羞辱她!
“小心——”
隱約聽到驚喊從昌海道館的方向傳出,在踉蹌後退中,金敏珠勉力睜開眼睛,白色的邊線晃目刺眼,她勃然大怒,目齜欲裂,正這時,身前又一陣旋風(fēng)般的氣流,戚百草厲喝著旋身而起的身影如山嶽般壓下來——
旋身雙飛踢!
初原神情一凝。
在臨近邊線的這一刻,昌海道館的弟子們大驚失色地看到戚百草以破空之姿高高旋身躍起,右腿踢出,左腿緊跟,一個雙飛踢向金敏珠重踢而去!
彷彿是昨日畫面的重現(xiàn)。
只是這一刻,那體力和腿法令人驚駭之人換成了戚百草,而將要被踢出賽臺之人變成了金敏珠……
這是一種羞辱!
用其人之道還施其人的羞辱!
“呀——!”
踩在白色的邊線上,金敏珠狂怒地暴吼一聲!她不能被踢下去!她是爲(wèi)了父親而戰(zhàn)!因爲(wèi)曲向南服用興奮劑,用卑劣的手段打敗父親,使得父親原本可以光燦耀眼的一生變得屈辱暗淡!沒有人再記得許多年前的曲向南是誰,卻所有人都記得父親在萬衆(zhòng)矚目的比賽中,第一場就敗給了名不見經(jīng)傳的小卒,使昌海蒙羞,使國家蒙羞!
她痛恨曲向南這種無恥的人!
她痛恨拜曲向南這種敗類爲(wèi)師的戚百草!
她絕不可以被戚百草踢下賽臺!如果用這種屈辱的方式輸?shù)舯荣悾肋h(yuǎn)也不會原諒自己!
“可恥——!”
賽臺上一聲暴喝,山谷中所有的人都驚呆,在暴怒之下,似乎金敏珠的體力被激活了回來,向右一閃,怒吼的金敏珠竟避過了戚百草雷霆萬鈞的雙飛第一踢!
“敗類——!”
積攢起從指尖到腳尖的全部力量,如同迴光返照,金敏珠在閃身之際,怒喝著竟騰身反擊,那吼聲如有萬鈞之力,令滿場的人凜然想起——
是的,這不僅僅是團隊對抗賽的其中一場。
這更是關(guān)係到金一山大師和曲向南的名譽之戰(zhàn)!
…………
……
“如果你們當(dāng)中,有人無法恪守禮義、廉恥,那麼從即刻開始,就不要再習(xí)練跆拳道!不要讓你們自己變得像曲向南一樣,成爲(wèi)整個跆拳道界的敗類!”金一山神情威嚴(yán),洪亮的聲音如銅鐘般在山谷中迴盪,“不要像曲向南一樣,使得你們的名字,就等同於‘可恥’和‘?dāng)☆悺?
……
“是!我是曲向南的弟子!”
清風(fēng)吹過,百草身上那舊得發(fā)黃的道服隨風(fēng)輕揚。
“所以,我知道我的師父是一個怎樣的人!他是一個恪守跆拳道精神的人!他是一個品性高潔、正直善良的人!您不可以,也沒有資格,在這裡詆譭他的名譽!”
……
金一山仰頭怒笑,聲音使得山谷的地面都震了起來。
“曲向南,跆拳道界的恥辱,他有什麼名譽可言!對於曲向南這種人,我必須讓全世界所有的人都知道,他是一個可恥的敗類!”
……
“那麼——”
百草的聲音也變得像她的背脊一樣僵硬:
“——請您接受我的挑戰(zhàn)!”
……
“好!我、代表我的父親、接受、你的挑戰(zhàn)!”
金敏珠怒步站至百草面前,吼聲說:
“如果、你、敗給我!戚百草!我、要你、向我父親、下跪、道歉!並且、從此、退出、跆拳道!”
……
…………
“呀——!”
急怒之下,金敏珠閃過戚百草雙飛第一踢,再以令人驚詫的回返體力,騰身躍起反擊,竟又——
閃過了戚百草左腿緊跟的第二腳!
“啪——”
戚百草第二踢落空。
電光火石間,如噬血的豹子,金敏珠騰起的腿影已在最有利的攻擊範(fàn)圍內(nèi),只待戚百草的身體下落,就將——
“啊——————!!”
昌海道館的弟子們激動萬分,厲聲吶喊,親眼目睹著金敏珠絕地反擊,要在最危急的時刻,給戚百草致命一擊,KO擊垮戚百草!
“啊……”
曉螢她們霍然起身,驚駭失色!若是在最關(guān)鍵的這一刻,金敏珠反撲成功,將百草KO擊倒,那麼百草即使前面得到再多的分?jǐn)?shù),也會付諸東流!
在第二腿落空的瞬間,那裂空而來的腿風(fēng),就像瀕死前的最後反擊,帶著萬分的殺氣,似要將百草吞噬撕裂!
腿影兇猛!
遠(yuǎn)遠(yuǎn)的,兩個身影交映在一起,在快如閃電的那一刻,山谷中的人們什麼都無法看清,眼看著百草第二擊落空,金敏珠起勢出腿!眼看著局面或許將要徹底逆轉(zhuǎn),金敏珠或許有機會反敗爲(wèi)勝!
若白麪容肅冷。
昌海隊中,閩勝浩猛然眉心大皺!
爲(wèi)什麼——
戚百草的雙飛踢已經(jīng)兩腿落空,身體卻沒有下墜的趨勢,反而繼續(xù)——
疾飛而起!
…………
……
“好。”
百草深吸一口氣,斬釘截鐵地說:
“如果你敗給我,那麼金一山大師,必須,向我的師父道歉,並且永遠(yuǎn)不得再辱及我?guī)煾傅拿u!”
……
…………
“喝————啊————!!!”
戚百草的吶喊如山!
盛夏的陽光,耀眼萬丈,萬千道光芒灼得山谷中所有的人以爲(wèi)眼前出現(xiàn)了幻覺,在賽臺上兩人身影交錯的那一瞬,戚百草怎麼可能,居然在雙飛踢中——
踢出了——
第三腳!
耳邊是呼呼的風(fēng)聲,豔陽怒照,百草用盡全身的力氣,在金敏珠瀕臨邊線的時刻,踢出了雙飛第三腳!
沒有人知道,她的體力也幾乎到了盡頭。
可是,她不可以在這最後的關(guān)頭輸?shù)簦∷豢梢暂敚∷嘈艓煾福缼煾傅臓?wèi)人,無論是誰,都不可以用侮辱性的字眼去傷害她的師父!哪怕……哪怕是師父自己親口告訴她,她也不信!
她就是相信!
她就是相信——
她的師父絕不會做出靠服用興奮劑來取得比賽勝利的事情!
*
…………
……
十七年前的世錦賽,在萬衆(zhòng)的歡呼聲中,韓國的金一山如英雄般出場。
“喝了它,它會讓你贏。”
黑道大哥低聲說,將一罐飲料遞到他面前。聽出話裡暗示的意味,他拒絕了那罐飲料。
同金一山之戰(zhàn),是他生平從未有過的艱難之戰(zhàn)。金一山天賦神力,體力如噴發(fā)的火山,風(fēng)暴般持續(xù)的進攻將他一度逼入絕境。也正是那一戰(zhàn),他領(lǐng)悟到了力量對於跆拳道,就如同大地對於樹木的重要。
那一場打得極其艱難。
可是,雖然幾度被金一山重踢得險些無法再站起來,但他始終死死守住自己的有效得分部位,不讓金一山得分。他不能輸,他是用阿媛的生命在作戰(zhàn),只有他勝了,她纔有被醫(yī)治的希望。
臨近比賽結(jié)束的那一分是如何得到的,他無法記得清楚,當(dāng)時體力已近虛脫,神智也有些模糊。只記得似乎是始終無法得分的金一山急躁了起來,爲(wèi)了撕開他的防守,刻意露出空檔,引誘他進攻。
而他,真的踢中了。
比賽結(jié)束的哨音響起,金一山咆哮暴怒地將護具摔在賽墊上,然後是滿場的尖叫與痛哭,似乎沒有人希望他勝。他汗出如漿,朝向祖國的方向,朝向她的方向,跪下。
……
第一場戰(zhàn)勝了被認(rèn)爲(wèi)奪冠大熱門的金一山,後面的幾場比賽變得輕鬆了些,只是體力在不斷地流逝。一路打到了決賽,局間的休息時,他擰開自己帶的水杯,喝了幾口水。
就是那幾口水。
再上場時,他感到自己的身體有些不對勁。他寄希望於那只是自己的錯覺,然而賽後的興奮劑檢測,讓一切變成了噩夢,讓他剛剛拼死獲得的冠軍,成爲(wèi)被人侮辱和嘲笑的恥辱。
……
…………
一陣夏風(fēng)吹來。
光芒在梅樹的葉片上微微閃動,曲向南默默地拂去葉面的灰塵。後來,他回想起來,在那場決賽的第一局比賽時,正在跟對手僵持的他,曾經(jīng)眼角掃到有人彎腰在他的休息座位處,飛快地做了什麼。
如果……
當(dāng)時他能及時察覺……
曲向南沙啞苦澀地咳嗽。
…………
……
“……向南,對不起……”
病牀上剛剛早產(chǎn)完兩天的阿媛,嘴脣蒼白乾涸,右手像愛撫孩子一樣輕輕放在他的肩膀上。趴在她的身邊,他將臉埋在病牀的牀單裡,不敢讓她看到他的脆弱和痛苦。
“……如果不是因爲(wèi)我……你不會去找那些人……那些人不相信你……不相信你只靠自己……就可以拿到冠軍……向南……是我連累了你……”
“……你相信我嗎?”他的聲音沙啞。
沒有人相信他。他做再多的解釋,世錦賽的組委會也認(rèn)定他是在狡辯抵賴,反而對他做出更重的處罰,判決他終身禁賽。被他打敗的金一山,暴怒地闖到他面前,用他聽不懂的韓語將他痛罵。記者們和輿論也是指責(zé)聲漫天蓋地,似乎要將他剝皮噬骨。
她的手指溫柔地摸著他的頭髮。
“……所有那些指責(zé)你的人……都是不瞭解你的人……不要……在意他們……”她眼中有微微淚光,聲音虛弱而溫柔,“……我……和我們的女兒光雅……只要是瞭解你的人……都會相信你……向南……你是高潔得像梅花一樣的人啊……”
……
…………
但女兒並不相信他,自小一起長大的師兄們也不相信他。日復(fù)一日的孤寂和寒冷,讓他夜夜枯坐在梅樹下,直到那個叫百草的女孩跪在他的面前,拜他爲(wèi)師。
百草……
那個像他少年時一樣倔強沉默的女孩。
她是第二個相信他的人。
無論道館裡別的孩子對她怎樣打罵,哪怕被那些孩子們打得傷痕累累,她也總是執(zhí)拗地相信他。是她的刻苦,她的堅持,她的進步,和……她的信任,給他原本死寂的生命點燃了一簇火苗。
她是他最後的希望。
他渴望她的天賦能夠使她成爲(wèi)了不起的跆拳道高手,渴望他能夠幫助她,完成他當(dāng)年沒有走完的路,哪怕逼著她去改投松柏道館的喻館主爲(wèi)師。
所以,當(dāng)知道她居然爲(wèi)了他的往事而質(zhì)疑金一山,甚至要與金敏珠一戰(zhàn)時,他在電話中,選擇僅僅告訴她,他當(dāng)時確實服用了興奮劑。
百草會對他失望吧。
他希望她能取消同金敏珠一戰(zhàn),不要因爲(wèi)他,而負(fù)累了她的前途。甚至,他希望她能忘記曾經(jīng)拜他爲(wèi)師的過往,光耀萬丈地前進,
沒有任何污點。
*
шшш⊙ttka n⊙C〇
“啪————!!!!”
百草雷霆萬鈞的旋風(fēng)雙飛第三踢,如畫面定格般,重重?fù)羯辖鹈糁榈哪槻浚钱嬅嬉桓褚桓瘢贿@一腳踢中,金敏珠眼孔霍然放大,緩緩向後仰倒去……
光雅顫抖起身。
呆呆望向自半空中收腿落地的百草。
金敏珠的身體在被踢中的力量下,緩緩飛出賽臺,飛出一道弧線,然後,被黑洞般吸入般的墜落。
那墜落的速度如此之慢,緩緩落下的她,能看到滿場營員們呆滯的表情,能看到昨天被她踢下賽臺的阮秀梅,此刻正看呆了似的看著她;那墜落的速度又如此之快,她還來不及將眼睛閉上——
“砰————”
身體已重重摔至地面!
滿場驚呆。
然後——
是滿場的沸騰!
賽臺上,百草靜靜地站著,她的胸口還有著劇烈的起伏,面上看不出是什麼神色,高高地,她望著被踢到臺下的金敏珠。金敏珠掙扎著撐起地面,想要試圖站起來。
“籲————”
哨音響起。
裁判宣佈比賽結(jié)束。
5:1。
戚百草勝!
*
像凱旋而歸的英雄般,林鳳、曉螢、梅玲她們衝過去,瘋狂地抱住百草,又笑又喊,曉螢聲音哽咽:
“你勝了哎!臭百草,你勝了哎!”
“帥呆了,百草,”梅玲也有點熱淚盈眶,“唉,我以前從沒覺得你這麼帥過!你是爲(wèi)阮秀梅報仇對不對?誰叫昨天金敏珠那麼囂張,今天活該讓她自作自受!”
“太棒了!太棒了!”林鳳緊緊地?fù)肀ё∷?
申波、寇震他們也忍不住伸出雙臂同她們抱在一起,被隊友們熱烈地歡呼簇?fù)碇俨菘吹焦庋沤┯驳芈耦^坐著,然後,目光一擡,看到初原在不遠(yuǎn)處含笑望著她,目光溫暖如春,她的臉一紅,低下頭去。
“越來越讓人刮目相看了啊!”
亦楓笑著,懶洋洋地拍向她的肩膀,略說了幾句話,便轉(zhuǎn)向若白。初原同若白坐在一起,若白在做熱身動作,初原對他低聲叮囑。百草一驚,是的,她怎麼忘了,她比賽完就要輪到若白最後一個上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