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處云水心齋之中，展開元神感應，可以洞察玄甲神舟內外一切，只要有足夠深廣博大的心念與定力，就可以做到一切風吹草動、蛇行蟲走無不畢現。

修為到了郭岱這種境界，已無時無刻不在修行參悟途中，云水心齋在旁人看來，也許只是一處奢貴華堂，但在郭岱眼中，就是一處能夠凝煉靈臺造化的極佳福地。

靈臺造化最初只是郭岱的元神心境，因其修行根基玄妙殊異，加上后來種種參悟皆在靈臺造化中有所顯化，所以如今的靈臺造化，已經相當于是一個可以開闔無礙的小世界。

以靈臺造化開辟的小世界，并不是秘境，而是更類似于金闕云宮那樣的洞天。然而郭岱所展開的靈臺造化，遠沒有金闕云宮內中那般遼闊天地，甚至一切氣象景致都尚未完足。很多時候郭岱所展開的靈臺造化，內景與外景一致，只是多了日月同輝的異象。

想要讓靈臺造化更為廣大完備，只有一個笨方法，那就是去看、去聽、去感悟，去體察天地造化的玄妙，令自己的靈臺造化的氣象不斷豐富。

這是一項水磨工夫，來不得半分取巧，更無捷徑可言，也只有像云水心齋這種特殊福地，能可便于郭岱更好感悟造化玄理。除此以外，郭岱以往的機緣奇遇，在此發揮不出半點用處。

其實若要感悟造化玄理，郭岱發現身處金闕云宮可能會比在外面更好。當初宮九素就曾與郭岱提及，金闕云宮之中，似乎蘊含了周行不殆、道法自然的造化玄理，也許暗合了長生久視的仙家超脫之道。只可惜郭岱并沒有閑工夫，也只能隨緣擇機而修。

“郭道友，似乎有人來找你了。”

正當郭岱運轉靈臺造化之際，柳青衣提醒了一句。

“我知道……桂青子，你就留在這里。”郭岱起身說道，然后獨自走出云水心齋。

桂青子原本還想跟出去，柳青衣彈指施法，封住門戶，說道：“桂青子，郭岱也有自己因果緣法，難道你就非要一輩子追隨他，不肯離去嗎？”

“前輩這話……是什么意思？”桂青子有些消沉地問道。

“你自己應該察覺到，郭岱其實是不想將你卷入更大的變數之中。”柳青衣說道：“你求證元神大成，他也算心滿意足。舍了這最后一絲念想，郭岱才能毫無牽掛地做他的想做的事。”

……

郭岱走出云水心齋，如今外面已經修成一條長長的環形回廊，向下俯瞰正好是鑒寶會中心會場。回廊內側都是類似云水心齋的隔間或靜室，一些地位較高的修士便可以身居內中，從高處觀看鑒寶會全過程。

而在回廊的一處盡頭，朱三腳步沉重地從陰影中走出，雙眼帶著難以言說的意味，遠遠盯著郭岱。

郭岱只當視而不見，徑直朝著朱三的方向走去，直到要身形交錯瞬間，朱三拔出破鈞刃攔住郭岱去路。

“如此擋道，你想做什么？”郭岱問道。

朱三問道：“二哥……你還真是我的二哥嗎？”

郭岱思索一陣，說道：“如果我說，我從來沒有將你當成兄弟看待呢？”

“你真要這么回答嗎？”朱三低吼著問道，臉上盡是悲痛之色。

“當年我就不待見你。”郭岱坦然說道：“一個又丑又聒噪的家伙，現在還是一樣，全然不計后果地來找我，就不怕我一生氣，直接將你打殺了嗎？”

朱三好似脫力般垂下手，郭岱也不多說別的，身形交錯走過。

然而不等郭岱走遠，朱三回身便是一刀劈落，頃刻之間爆發出前所未有的鋒芒。

鋒芒劈落，卻好似泥牛入海、不見波瀾，破鈞刃明明能可觸及郭岱肩背，但這一擊就像劈在空處，根本傷不著郭岱分毫。

一擊無功，郭岱繼續默然前行，朱三則大喝一聲，破鈞刃鋒芒連發。但無論如何奮力劈斬，郭岱的身形依舊好似幻影一般。

朱三分明感應到眼前郭岱乃是有形實質的存在，自己的攻勢全數落于空處，令他驚愕之余，也更為憤怒。

一套刀法使完之后，朱三提縱身形，來到郭岱面前，橫刀攔阻，喝問道：“為何不還手？”

郭岱看向朱三的眼神就像望著地面的螻蟻一般淡漠，說道：“含藏雁云刀，這還是我教你的刀法，現在用在我身上，就算你我恩怨了結。再阻攔，我就要還手了。”

朱三聞言怔在原地，手腳僵硬難動，郭岱只向前邁了一步，然后就出現在朱三的身后，繼續向前走去。

嗆朗一聲，破鈞刃掉落在地，朱三絕望地跪倒，似乎是在痛恨自己的無能為力。

郭岱暗暗搖頭嘆息，要是在心魔劫數之前，他肯定會毫不猶豫格殺朱三，而如今他更希望朱三不要卷入即來的風暴。

但有一點，郭岱對朱三所說的話，并非出于違心矯飾，他的確不喜歡朱三這個聒噪煩人的性子，所以選擇視而不見，任由對方狂攻一輪發泄怒氣。

朱三之所以無法傷及郭岱，是因為每逢他攻勢落下的瞬間，鋒芒與刀刃都被郭岱展開的靈臺造化所容納。朱三既然主動送上門來，郭岱就干脆拿他試煉法術，熟悉靈臺造化開闔變化。

其實朱三所發出的攻勢，并不是憑空消失，只不過是被郭岱的靈臺造化所容納，再由郭岱以自身法力化消。若論施法玄妙，倒是與含藏手如出一轍，只不過變化更為獨特。

而藉此郭岱也領悟出挪移穿行之術，這其實是一種高深遁法，無視兩地之間距離與阻隔，自如穿越彼此。只要元神感應抵達彼方，心念一起便可穿行無礙。

但這種遁法也不是哪里都能穿行前往，除了是元神感應可及，還需要是自身曾履及留跡之地。除了是肉眼可見的范圍，如果是從未履足的遙遠境域，挪移穿行遁法也不可輕易達到。

郭岱方才在朱三面前小試神通，發現即便是幾丈距離，就耗費相當法力，雖然對郭岱而言不過是彈指間便可恢復，可根本不適合連續施展，充其量只是便于遁逃罷了，正常趕路最好還是乖乖御風飛天。

只不過這種挪移穿行之術，或許可以配合法陣或者符咒施展，但穿行去往之地，應該就能限定一個方位。必要之時可以作為給晚輩弟子的保命手段。

可郭岱也發現，如果是被法陣困鎖，或者自身法力氣機調攝不穩，這挪移穿行之術也不好施展開來，即便是自己也要全神凝注。若是在斗法廝殺過程中，幾乎是分不出心思去施展這種遁法的。

傳聞江都一役之時，霍天成就是忽然出現在江都，仿佛是施展了挪移穿行之術。不過就郭岱猜想，這應該不是霍天成當時的修為境界可以做到的，或許是開天御歷符所給他帶來的某種“天賦”。

郭岱正拾級而下，忽然一旁有一名修士竄了出來，低聲俯首道：“我家主人邀請南天仙師一見。”

“哦？你家主人？”郭岱早就發現這名修士，此人潛行法術十分高明，甚至不亞于自己所修煉的蜃氣蟄形法。

“我家主人是現今夜刃之首，有些事情要私下與南天仙師商談。”那名修士答道。

郭岱并未察覺到此人心中懷有殺意，當然也有可能這幕后布局之人并未將所有情況告知這名修士。但如今的他對靈臺造化的運用又上層樓，所以倒不擔心這些來路不明的家伙。

跟著對方走了一路，郭岱發現這名修士一路上都沒有放松戒備，一直施展著隱身潛行的法術。雖說依舊有形有跡，但他就像是墻壁上的一道模糊的影子，完全不會惹人注意。

這種潛行法術，比起蜃氣蟄形法講究調攝氣機，反而更注重利用周圍環境，入門修習難度應該不大，而且更適合潛伏暗殺所用。

“就是此處。”帶路修士來到一處小廳門前，為郭岱推開門后，站在一旁沒有進去。

郭岱感應了一下，確認沒有陷阱法陣，然后步入其中，發現有一名高瘦男子筆直站著，抱拳說道：“拜見南天仙師。”

郭岱上下打量這名高瘦男子，對方形容相貌簡直就是那種在路邊偶然掃過一眼，下一刻就全然記不住的“路人”。除了是相貌真的平常無奇，更重要的是此人神氣斂藏無跡，比起路人，更確切來說，他就是路邊景象的一部分，是圖繪中最尋常不過的一筆。

“你就是夜刃的首領？”郭岱問道，自己隨便找了處位置坐下，也不跟對方客氣。

高瘦男子點頭道：“正是，仙師可以稱呼我為聞風士。”

“聞風士？聞風而逃的聞風嗎？”郭岱打趣道。

聞風士笑了兩聲，應道：“差不多，夜刃過去所做，就是收金殺人的生意。要是江湖風聲有變，作為聞風士，當然要及時作出判斷。”

“也就是說，聞風士是夜刃首領的稱呼，不是你個人的名頭。”郭岱問道。

聞風士答道：“不錯，既然以聞風士之名與仙師對談，就說明此次見面，是夜刃拜會南天仙師，非是我個人獨私之舉。”

“夜刃……你們找我來干什么？”郭岱問道。

“主要是有兩件事。”聞風士說道：“第一，寅成公托我們向仙師轉告一句話，您要他去找的地方，他找到了，但還沒到動手的時機。”

“寅成公托你們轉告？”郭岱恍然大悟，說道：“你們夜刃是虎廟街的耳目？”

“可以這么說。”聞風士說道：“夜刃的總壇就設在虎廟街中，凡是年老傷病的殺手刺客，如果不想再冒險，我們都會將其安置到虎廟街中頤養天年。寅成公保證他們余生安穩，代價就是夜刃要為寅成公探聽方真道的消息。”

“原來如此！”郭岱點了點頭，寅成公修為雖高，但畢竟還未到普照眾生的程度，還是需要有人手在外奔走，否則哪里會知曉有妖異動靜？

“那我問你一件事。”郭岱說道：“虎廟街到底在哪里？”

聞風士神色認真地說道：“仙師，這個問題我無法回答。歷代聞風士與寅成公約定之時，便給自己神魂落下禁制。哪怕仙師用什么搜魂法術拷問，觸及禁制瞬間，我的神魂便會殞滅無存，所以就不必白費功夫了。”

“真狠啊。”郭岱說道：“如此也難怪虛靈找不到虎廟街了。”

“誰？”聞風士問道。

“你們夜刃負責為虎廟街在外打探消息、窺察各方，應該也會有一些了解，方真道近五百年來，一直有一個高深莫測的存在，潛伏明暗各處。”郭岱說道。

聞風士點了點頭，說道：“不瞞仙師，此前夜刃亦曾遭受劫難，但我等已自行肅清了。”

“果然夠狠，也就只有這樣能夠對付得了虛靈。”郭岱笑道。

“還有就是第二件事。”聞風士從袖中取出一根卷軸，遞給郭岱說道：“這是羅霄宗道友托我交給仙師的。”

郭岱接過卷軸，一臉稀奇地問道：“等會兒，你們還跟羅霄宗有往來？”

“說來有趣，是羅霄宗主動找上我們的。”聞風士說道：“羅霄宗其實一直都知曉虎廟街的存在，也明白我們夜刃是虎廟街的耳目。在此之前，就托我們夜刃向虎廟街傳達一個消息，就是希望協助反攻中境。”

郭岱展開卷軸，里面居然是一張玄黃五境輿圖，而輿圖之上，另有一幅陣圖，好似星羅棋布，密密麻麻點綴在周圍四境，形成橫貫東西南北的巨大封鎖。

要知道，眼下正是東洲鑒寶會，而羅霄宗散落在外這么多門人弟子，居然沒有一個人來參加。可想而知，他們如今身處何方。

“好大的手筆啊。”郭岱不禁暗夸一句，然后對聞風士問道：“羅霄宗讓你將這東西交給我是什么用意？”

聞風士站起身來，然后又單膝跪在郭岱面前，說道：“覆滅妖邪、光復中境一戰，何時開始，由仙師決定。施法揚動此卷，可令其焚滅，而那……將是大戰開始的烽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