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光漸亮,楚玉鴻與烈山明瓊回轉青丘山,便見郭岱在竹林前找一樹蔭坐著,顯然是等待已久了。
“我還想你到哪里去找你。”楚玉鴻說道。
郭岱問道:“法器找回來了?”
楚玉鴻一抄袖子,拿出祭陽令來,說道:“蘇三英算是被你嚇慘了,估計以后都不敢來了。”
郭岱看了烈山明瓊一眼:“還是桂青子最熟悉這件法器,就讓她來施法便是。”
“二位公子勞碌一夜,奴家這便命人準備早膳。”烈山明瓊揮手打開青丘山的法陣,三人轉身進入。
烈山明瓊雖然有傷在身,但并不妨礙她日常起居,只是有一股陰邪之力糾纏經絡,使得她不得不以法力壓制傷勢。若是經年累月下來,或許也可以慢慢將這股陰邪之力磨去,但那也太耗費時日了。
桂青子拿回祭陽令,自然是感激不盡。雖然這件法器與烈山明瓊大有緣法,可她并不打算從桂青子手中奪走。并且為桂青子悉心指點,畢竟烈山明瓊也算是師從崇明君那樣的高人。
過了大半天,桂青子才從庭院中出來,她神色有些疲倦,打了個哈欠,略帶歉意地對郭岱兩人說道:“兩位公子,我可能一時半會兒還不能治愈烈山姐姐的傷勢。”
楚玉鴻輕輕摸著桂青子的頭說:“不著急。我也想通了,不如暫時先讓你留在青丘山,好好跟前輩討教。有她指點你,日后修行能免去許多彎路。”
“可是……”桂青子還是有些不舍。
楚玉鴻安慰道:“你不用擔心,我家師門就在江都北邊不遠,時常要到江都行走。如果哪天有空也可以來青丘山串門。這樣吧,我給你留一個地址,你要是想見我了,就去那里留下話來,自然會有人來傳訊。”
“多謝楚公子。”桂青子乖巧答謝,然后取出一本小手札給郭岱道:“郭公子,我這段日子總結了老爺子的手藝,如果我來不及幫你打造衣甲,你可以請人按照上面寫的做。”
郭岱有些驚喜地接過小手札,隨意翻開觀瞧,字跡帶著幾分稚氣,就像剛學會寫字的孩童,但能看出認真用心。
“多謝。”郭岱說道。
郭岱與楚玉鴻告別桂青子之后,離開青丘山繼續北行。他們二人并未進入江都城,駕車來到陶景山,此地便是璇璣門所在。
陶景山并不高聳巍峨,山嶺綿延、流水曲折,更像是文人墨客行游賞玩之地。車馬來到一個小村莊停下,往后路途需要步行入山。
“我也要跟著進去嗎?”郭岱忽然駐足道。
楚玉鴻抬手捧著下巴,思索道:“我覺得應該沒問題啊?”
郭岱說:“這可是你師門道場,外人能隨便進去?我是擔心里面有什么法陣機關,察覺不對勁把我轟出來。”
“璇璣門又不是什么禁地,哪會搞這套?”楚玉鴻招手道:“你跟我來就好,反正就當方真同道往來。”
進山沒走多遠,天色漸漸暗了下來。山道兩旁修有石宮燈,一到天黑便自行亮起如星輝一般的光華,照亮道路。
楚玉鴻步伐略顯雀躍,只見山道盡頭的石坊下,站著一名長髯道人,撫須而立,氣度儼然。
“徒兒拜見師尊!”楚玉鴻一見這長髯道人便上前行禮。
長髯道人正是璇璣門掌門意風亭,他點了點頭,說道:“你一進山我便知曉了,這位想必就是寒星師兄來信提及的郭岱道友了。”
“羅霄宗郭岱,見過璇璣掌門。”郭岱抱拳道。
楚玉鴻好奇問道:“寒星師伯還沒回來嗎?”
意風亭言道:“秘境事宜還需謹慎,師兄他在廣陽湖布下大陣,以免有心之人去而復返。暫時會在那里守候一段日子。”
“我還想跟師伯他老人家請教劍術呢。”楚玉鴻說道,“師尊,徒兒的飛劍被秘境妖邪折斷,還想另求天材地寶煉制法器。”
意風亭抬手一敲楚玉鴻額頭:“三垣泰定難道還不夠你用嗎?像你這樣的性情,學不來高深劍術。即便是寒星師兄也是浸淫多年方有這般境界。”
楚玉鴻在意風亭面前沒有半分方真高人的模樣,就像撒嬌的晚輩,“我這次不煉飛劍了,徒兒打算煉制別的法器。”
“好了,有什么話不要站在山門說,人家還在一旁看著呢。”意風亭對郭岱拱手道:“這一路上多謝郭道友護持我徒,也請入內一坐。”
過了山門是一處寬闊平臺,四周沒有樹木遮掩,抬頭便可仰望星辰,居中有一座渾天儀,門人用于觀測星斗。平臺東側有一片庭院泉流,顯然是璇璣門弟子靜修之所。
璇璣門并不是什么名聲顯赫的方真大派,雖然有意風亭、寒星這樣的高人,可是在如今江都這一帶,帝后駐蹕、群英薈萃,璇璣門只能算是自守一隅的小門派。門人弟子也都不算太多。
不過當代掌門意風亭可是個厲害人物,在方真道上也頗有名望。他曾數次坐鎮妖禍前線,布陣施法阻擋妖怪進攻。與多位方真同道在太玄宮棲巖臺開講道法,被方真同道列為棲巖賢者之一。
郭岱還記得杜師兄很早之前提過,說是希望能夠去棲巖臺聽方真高人講演道法。但這個想法一直沒能實現,畢竟太玄宮的門檻不是這么好進的。
意風亭貴為掌門,還是喜歡自己煮水泡茶,不容晚輩弟子插手。給兩人倒了杯茶后問道:“你打算煉制什么法器?說來讓為師聽聽。”
楚玉鴻很是得意地答道:“徒兒從南境華崗會那里得到一些符金,打算作為扇骨。正好之前得了一小塊明心寒玉,稍加祭煉作為扇墜。就差適合扇面的材料。”
“金骨玉墜,你是在效仿上古女仙的風雨屏?”意風亭見楚玉鴻點了點頭,然后說道:“既是如此,扇面最好是水性之寶。而且不能是珠玉金石這類硬物,要求嚴苛。門中恐怕并沒有這樣的貯備。”
“徒兒哪里敢跟師尊要天材地寶,有一兩句指點便心滿意足了。”楚玉鴻說道。
意風亭笑著搖搖頭,說道:“為師了解有幾樣,一是龍騰海鯊妖皮,與你的幾樣材料合煉,能夠興風作浪。二是云煉織絲編成的面料,其秉性醇和溫順,法器煉成后能夠驅云逐霧。”
“聽起來是云煉織絲更好一些,可我覺得這樣的法器太軟弱了些,不能御敵防身。”楚玉鴻想著問道:“但鯊妖皮煞氣太重,能不能換別的東西?”
郭岱聽說過鯊妖皮這種東西,龍騰海終年風高浪急,深海有群鯊游弋,其中不乏修煉成精的。但這些鯊妖不像陸上的妖修,還想著化形成人、行走紅塵,即便開啟靈智,也只是一味嗜血殺伐,兇性極重。
正好在昶王江都登基之初,一群兇惡鯊妖自深海而來,卷起滔天潮水,意圖倒灌海濱、淹沒人煙。當時就有一大批方真修士聚集江都,在新帝邀集下,聯手合力斬殺群妖。
當時戰況慘烈,不下抗擊妖禍前線,沿海數百里之力,盡是腥臭妖血,煞氣沖天、生人難近。
后來還是方真修士技高一籌,合力斬殺妖首。殘存鯊妖見狀,紛紛退回深海,數十年未曾再犯。
經此一戰,新帝設宴款待方真修士,并且打算重建太玄宮,集合玄黃五境方真道之力,抗衡妖禍。
而斬殺的鯊妖尸骸,則被收攏起來,扒皮抽骨,煉化為大量天材地寶。一部分賜給愿意加入太玄宮的修士,一部分留為貯存,以備未來之需。所以太玄宮中至今還存留著部分鯊妖皮,可作為煉器之用。這是方真道中人所共知的事情。
“這也挑那也挑,別家徒弟有這樣跟師長討價還價的?”意風亭轉而對郭岱問道:“郭道友出身名門大派,不如給我這個徒弟提個建議?”
“前輩抬舉。”郭岱應答道,然后看見楚玉鴻那帶著幾分深意的眼神,只得說道:“我只知道瀟湘苑的蒼音羅,既是水性之寶,也適合作為扇面之用。但瀟湘苑好像……在中境妖禍時覆滅了。”
“蒼音羅?這倒不怕,我知道哪里有。”楚玉鴻說道:“但比起云煉織絲差上不少呀。”
意風亭感嘆道:“瀟湘苑的祖師傳說是一位宮中織女,因朝代更迭流落紅塵,感悟世道無常,得仙緣而修行。她的弟子創立瀟湘苑一門,留下《織繡錦笈》的道法傳承。蒼音羅便是以此等秘傳道法,采煉云水之精,化作奇異布料。遠在前朝,瀟湘苑女修憑此門道法奇繡,便能擔當五境三十六府的織造司總教習。中境妖禍之前,瀟湘苑已近乎是玄黃洲方真道最富有的門派了。”
“再有錢不還是傳承斷絕。”楚玉鴻嘀咕道。
意風亭輕咳兩聲,提醒楚玉鴻這話說得無禮。畢竟郭岱雖然是羅霄宗門人,但如今羅霄宗不還是分崩離析、幾近斷絕?若論宗門傳承之興旺豐厚,瀟湘苑遠遠比不過羅霄宗。
郭岱倒沒太在意,他之所以知道瀟湘苑和蒼音羅,是因為他的師父范青曾救過一位瀟湘苑弟子。可后來兩人分別,那位女修也不知去向,離開時送給范青一件蒼音羅織成的內襯,可作為護身之寶。
范青那時候疼愛丁碧——也就是后來的霍天成,又將內襯轉賜給他。只可惜沒料到日后此人反骨弒師,有蒼音羅衣護身,反倒成了他肆意妄為的底氣了。
“你別光顧著自己煉器。”意風亭看了看郭岱說道:“我見郭道友兩手空空,是否也缺趁手法器?”
郭岱苦笑道:“這……我其實不擅御器。”
楚玉鴻連忙拍著胸脯說道:“師尊你不用替他擔心,他要什么天材地寶,我都一手包了!”
“你先別說大話,有一件事我要與你說分明。”意風亭言道:“再過兩個月,便是西境青衡道的杏壇會。此番盛會廣邀天下方真同道,就連為師也收到請柬了。”
“青衡道?那可是西境外丹第一的方真宗派,門人弟子遍布西境。難道這杏壇會是要排排坐、分果果?”楚玉鴻笑嘻嘻地問道。
意風亭微笑撫須道:“也差不多如此,但如今情況大不相同。妖禍之后,西境離朝廷最遠,山川險阻所限,便使得西境割據自主,不受朝廷約束。其中支撐西境十六姓大族強藩的,便是這青衡道。可以說這個門派,如今已是西境真正的主人。”
有句話意風亭沒當著郭岱的面說出來,今時今日的青衡道,已經不亞于當年的羅霄宗。論傳承底蘊,青衡道本就不差,而且如今又有多位高人坐鎮,眾多門派修士歸附依從,可謂是如日中天。
楚玉鴻說道:“青衡道此時請師尊去,頗有與朝廷東西鼎立的意思,再不濟也要有太玄宮這百家匯流的氣派。他是想做方真道的盟主?”
“有幾分這意思。”意風亭答道:“青衡道總壇遠在西境,朝廷無法征調大軍討伐,眼下也不是時候。所以太玄宮打算聚集一群方真同道,去青衡道試探一下情況,必要時也是立威。”
“還有誰收到請柬了?”楚玉鴻問。
“但凡太玄宮中說得出名號的,基本都收到了。不隸屬太玄宮的方真同道也有不少收到的。其中就包括北境月弧灣、掣虹居、穿楊部這些弓術世家。甚至連御劍樓都收到了。”
“厲害啊,連御劍樓這幫劍癡都能驚動,青衡道是下了多大的血本。”楚玉鴻說道:“可是西境這么遠,像師尊您這樣的高人還好說,徒兒要怎么去?”
意風亭說道:“這你不必擔心。太玄宮的躡云飛槎已經基本完工了,估計陛下過幾日便要搭乘驗試。如果沒有問題,躡云飛槎將會直接帶著上千名方真修士,前往西境。”
楚玉鴻聞言十分激動:“躡云飛槎真的做好了?師尊,我——”話說到一半,他看見一旁郭岱悶聲不語,只得強按激動心緒,想著如何打發郭岱回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