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少游和姚若鄰之間的恩恩怨怨,從遊戲裡到現實生活中,一件一件細數起來縱使有三天三夜都講不完全。
就拿最近一次結的樑子來說:上個星期一,秦少游忽然性情大變在姚若鄰常駐的頻道里公然約他出來見一面,週末下午兩點,國際廣場東入口,不見不散。
他們兩個是出了名的王不見王,齟齬頗多,其他玩家自然看熱鬧不嫌事大,紛紛跟著起鬨。姚若鄰最受不得激將法,腦子一熱便滿口答應了他。
當一杯涼白開下肚後,姚若鄰冷靜片刻又起了反悔的心思。他跟秦少游是半年前在網絡上認識的,一款手遊裡同區的玩家。熟悉程度也僅限於遊戲裡的一些接觸,連對方是男是女,是老是少都不太清楚,兼之關係惡劣,貿貿然跟他出去,怎麼想怎麼覺得彆扭。以致於一整天姚若鄰都惦記著這事,心裡頭像爬了一隻蛞蝓,黏黏糊糊的拉扯不掉。
他並不是乖戾敏感的性子,在遊戲裡一呼百應,現實中也稱得上長袖善舞。唯獨碰到秦少游這一號人,好比老鷹碰到蛇,即使蛇盤著不動,也憋不住想上前狠啄一番,最好啄死那條蛇。虛擬世界尚且如此,現實裡見一面,恐怕得在鬧市街頭上演全武行,揚名本市了。於是他私下難得找了一回秦少游,說,週末臨時加班,去不了了,改天再約吧。
秦少游隔著手機屏幕都看出了他的敷衍,故意挪揄他:“改天也行,反正我有的是時間,也沒什麼見面前需要費心準備的地方,隨時都可以出來。”
這番話拐彎抹角的諷刺姚若鄰有什麼不敢見人的地方,他險些氣個倒仰,反脣相譏道:“我需要時間做好心理準備,怕約出來一個小學生,別人把我當人販子,報警抓我。”
“哦?你長得很像人販子?”秦少游揪著他話裡的字眼反問。有回姚若鄰在遊戲頻道里聊天,發了一張通關截圖,他恰好也在聊新副本,點開瞥了一眼,就瞥到了姚若鄰截屏裡忘記馬賽克的微信消息,有人說他,姚若鄰你穿什麼都好看,別折騰禮服了行不?
秦少游看得一愣,他原以爲這死對頭是個在大學寢室裡一邊摳腳一邊嗦泡麪的邋遢宅男,保不準還又胖又醜,架在蒜頭鼻子上的黑框眼鏡後長著一雙瞇縫小眼——誰讓姚若鄰常吹噓自己是個一米八的漢子,卻男不男女不女的取了個叫做“櫻吹雪”的遊戲名稱,又十分喜歡一邊打遊戲一邊聊吃喝,聊來聊去離不開速食泡麪和黑咖啡。
無意窺到“櫻吹雪”的真名,想象頓時扭轉,腦海中不禁浮現出一張生了杏眼薄脣的秀麗六角臉,長髮烏黑,皮膚雪白,襯著一米八的高挑個頭,在人羣中扎眼得要命。秦少游忽然就對姚若鄰現實中的模樣產生了極大的好奇心。
這一次約他出來,也是早有想法的。
姚若鄰不知道他藏著掖著的那點小心思,有一說一道:“少放屁,我長相一看就是好人。倒是你,不會真是小學生吧?”
秦少游在遊戲裡當會長,管著一個將近百人的大寮,還從來沒有被誰懷疑過是小學生,正想說點刻薄話刺他,略一沉吟,改變了主意,說:“這種個人隱私問題嘛……在網上不能告訴你。”
“你就這麼想騙我出來?”他話裡下的這個套姚若鄰倒是看懂了。
“你害怕啊?那就別答應唄。”秦少游逗一逗他,又激一激他,旁敲側擊道,“答應得好好的又出爾反爾——哎,你不會是個女的,怕我對你有所企圖吧?”
他們玩的是抽卡類手遊,創建賬號的時候只需要輸入一個手機號碼,用不著選擇遊戲裡的性別,單看賬號資料是判斷不出男女的。
消息發出去後,秦少游便一直盯著手機屏幕,心情竟然頗爲忐忑。姚若鄰卻遲遲不回覆,彷彿被戳中了軟肋,心虛地不敢作答。他思忖片刻,兩根大拇指飛快地打字,寫了一句“你要真是個女的,我以後可不欺負你了”。才按下發送,就看到“櫻吹雪”那粉白色的頭像眨眼變成了灰色。
晚上八、九點鐘,遊戲裡最熱鬧的時段,秦少游忙著帶寮裡的成員打鬼王,暫時把姚若鄰擱置腦後,等他想起還有鬥技沒打,一看時間只剩二十來分鐘,便撇下一起組隊的副會長,自個兒先去打段位。
好巧不巧,姚若鄰也在這個鐘點上線鬥技,開第一局兩人就狹路相逢的對上了。
這是他們認識半年中第三次在鬥技場碰到對方。秦少游猶記得第一次跟姚若鄰打,姚若鄰練度沒現在這般厲害,好容易往上升的一段,不到三分鐘就被他打回原形;第二次姚若鄰發了狠話要報仇,結果秦少游臨陣換式神,排出一隊血量最高,最難磨的式神,愣是把姚若鄰噁心到不得不認輸的地步。
有了前車之鑑,姚若鄰看到秦少游這毒瘤似的對手太陽穴就突突直跳,但他偏偏差這一局的分數升一個段位,只好硬著頭皮上場。
秦少游見了他倒是很開心,很得意,一邊挑最能噁心姚若鄰的式神,一邊抽空撩撥他說:“老熟人,又來送溫暖了呀。”
姚若鄰專心配置克他的隊伍,沒空罵他,心底暗暗問候了他老母親一句,點了準備。
像他們這種玩熟了一定套路的老油條,突然用個沒見過的新法子對付就容易自亂陣腳。秦少游故技重施,又在開局前迅速更換主力,上了兩個極其冷門的式神,姚若鄰不禁懵了半晌,惡狠狠地問:“你們孤兒都愛這樣玩遊戲嗎?”
秦少游說:“特地練好了對付你的,一般人我還捨不得亮出來呢。”
“那可太勞您費心了。”姚若鄰這人有個特點,越生氣用詞越斯文,怪里怪氣的,顯得更辛辣刻薄。
秦少游也跟他客氣:“不費心,打敗您是小人的榮幸。”
“得意什麼?誰輸誰贏還說不定呢!”
秦少游點著屏幕,不與他廢話。約莫一刻鐘後,姚若鄰再次自行認輸,退了出來。
他打開最近聯繫人列表,正要追著再唾棄一句“你真不愧是小人”,就看到了秦少游之前說的那番話,心念電轉間,頓生一個陰招。於是放軟了態度,用一種類似撒嬌的語氣說:“我不信,你連鬥技都不讓讓我。”
秦少游回得很快,像是時刻盯著他的對話框:“你真是女孩子?”
姚若鄰含糊道:“個人隱私,恕不坦白。”故意閃爍言辭,倒營造了一股欲言還休的味道。
但凡聰明點的人就容易多想,做閱讀理解似的把一句話掰碎了分析,挖出能證明自己正確的信息。秦少游恰好屬於這一類,反覆咀嚼著姚若鄰的表現,最終咬了鉤,說:“這樣吧,我帶你打御魂,補償你這一局行不行?”
姚若鄰正在加班,打遊戲全靠擠出吃飯的時間,樂得有冤大頭帶他打,做個甩手掌櫃。但他也不是立即同意,而是佯裝婉拒道:“不需要,我開玩笑的,我不是女孩子。”
秦少游看著“櫻吹雪”粉色的頭像,只覺得這姑娘口是心非的模樣嬌嗔可愛,更加篤定了自己的猜測。他對異性有天生的好感,尤其是年輕鮮嫩的女孩子,態度猛然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轉變,幾乎是求著姚若鄰讓他帶。
姚若鄰被他低聲下氣的狗腿樣逗得沒法繼續生氣了,趴辦公桌上笑得見牙不見眼,遊戲裡卻依舊擺出一副冷冰冰的姿態,勉爲其難的和他組上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