沐浴過后,整個人都神清氣爽,身上被雪云獸抓的咬的幾乎都已經好了,血痂脫落,露出了新長出的粉色皮肉,只是胸腹處有一塊傷得比較厲害,用手指輕輕按壓還會隱隱作痛。
在被套上干凈清爽的白衣之后,我被帶到了一個看起來比較簡雅的寢殿。
正值夜間,殿內四壁上的琉璃珠散發著強烈的光,將整個寢殿照得如同白晝。
入眼最吸引人的就是那張大得離譜的床,看起來就很柔軟的床褥更是具有極大的誘`惑力。
放松了身體張開四肢躺在那寬大無比柔軟無比暖和無比的床上,真想就這么躺著再也不要起來。
這些天在那暗無天日的石室里面從未睡過一次好覺,地面太硬,睡得脖子肩膀酸痛不堪,蟲子又多,加之一醒來就被那些蟲子惡心到,睡覺更是小心翼翼,生怕睡著睡著就有蟲子爬到身上,那種癢癢的感覺帶著惡心,光想著就讓人不寒而栗。
以致我現在剛躺下去盯了一會天花板雙眼就不由自主地開始打架。于是我索性扯過被子往身上一搭,睡了過去。
醒來是因為前額有些瘙癢,迷迷糊糊伸手去抓,抓到了一個枯枝似的東西,冰冰涼涼的,驚得我猛地睜開眼,然后大叫出聲。
眼前那張布滿褶皺的棕褐色皮膚的臉,尖臉尖下巴,明明就是那天在石室里面見到的那張臉。
其實等回過頭來再看那張臉,也不是那么恐怖,只是剛剛睡醒就看到那樣一張臉,視覺沖擊那是絕對不亞于半夜在路上遇到一直突然出現在面前的鬼的。
他怔了怔,聲音低沉沙啞,聽不出語氣:“嚇到你了?”
我頗尷尬地往后縮了縮,搖頭:“沒有。”
生著尖銳指甲的手掌揉了揉我的頭:“這些天都沒睡好吧,好好休息?!?
我木納地點頭:“哦。”
他站在床邊開始寬衣解帶。
他難道是要睡這里?
我們都是雄性,睡一個房間似乎也沒什么不妥。但是一想到在慕雪宮發生過的事,我緊張得心都要跳出來了。
我顫抖著問:“為什么要抓我來這里?”
“你認為是我抓你來的?”他笑了笑,“就算是吧,你現在就安心住在這里,先養好傷,如果你想離開,我也不會阻止,但是你要想清楚,這里是非人異族的地界,外面有更多的雪云獸,除了雪云獸還有非人異族,雪云獸我可以解決,但要我為了一個外族人殺了自己的同族,你要知道,那不可能?!?
他說話時并未停下手中的動作,上身逐漸□□,依然是棕褐色的皮膚,卻不似臉上那般皺在一起,微微透明的棕褐色皮膚下是緊實有力的肌肉,淡青色血管依稀可見。
我吞了口唾沫:“對不起,謝謝你救了我。那我要怎么才能離開這里呢?”
“什么?”他開始解腰帶了……
“我現在必須去去找我的父親,我的家鄉正面臨著毀滅之災,我要找到我的父親一起去救我母親,我不能讓母親一個人留在平樂谷,置她的安危不顧?!?
“你要離開?”他頗有些意外的看著我,手上的動作停了下來。我暗自捏了一把汗。
我使勁點頭。
“平樂谷的事情我會替你打聽,你先在這里住下來。”他頓了頓,“這段時間由于特殊原因,我不得不以我的原型和你相處,等這段時間過去,看到我的人形,我想你會很樂意留在這里的?!闭f完又繼續解他的腰帶。
我騰地坐起來。
他側頭,疑惑地看我:“怎么了?”
“你要睡這里么?”
他頓了一下:“唔,不可以么?”
“我這個人有個毛病,就是跟人睡一張床就會睡不著……”
他將我按回床上,拉過被子替我搭在身上,在我旁邊睡下:“睡吧,我不會對你做什么的?!?
醒來的時候翼王已經不見了,一個人縮在床上,雖然裹緊了被子,但是還是覺得冷,不想起床,不想起床。
叩叩叩——有人敲門。
我只穿著里衣,裹著被子就跑去開門。門一開,呀,是昨天的帥哥。
他一進門就緊張地到處看,最后視線落在我身上:“聽說我哥昨天晚上在你這里,他沒對你怎么樣吧?”
“沒有啊?!蔽掖蛄藗€哈欠,搖了搖頭又縮回床上,裹著被子坐在那里像個佛爺。
“他在族里從來都不會以人形示人,他那個樣子,沒嚇到你吧?”
“還好啦。”
“其實,他的人形比我好看多了,因為之前發生的一些事,現在他都不怎么幻成人形了?!?
“那,你們都是混血吧?我之前見到過一個非人異族的混血,長得就很好看,翼王再好看,應該也不會有他好看?!毕肫痖愐?,嘴角就不由自主地彎了起來。
帥哥似乎有些不大高興:“你會那樣認為是因為你沒見過我哥的原因,他可是整個非人異族乃至整個魔族里面最好看的人?!?
看他的眼神我就知道:“那是你的認為吧?”我湊到他耳邊,“你是不是暗戀你哥???”
他的臉騰地一下紅得似個西紅柿:“才才才、才沒有,你胡說什么?”
看他憋紅了臉的樣子好可愛,讓我忍不住想要逗逗他:“哎呀呀,不要害羞嘛,要是喜歡一個人呢,就大聲說出來,你憋在心里,誰知道?說不定他也喜歡你呢。”
帥哥偷偷看我一眼,又將視線移到地面:“可是,他是我哥。”
我一愣。本來不過是想逗逗他,沒想到居然被我說中了。
那么既然這樣,就撮合一下也不錯。
“是你哥又怎么樣?只要是真心相愛,身份地位背景,這一切都不重要的,知道吧?努力爭取吧,孩子,我支持你!”
“可是,他不喜歡我?!彼樕系募t暈褪去,微微低下了頭。
我莫名地無比激動:“你怎么知道他不喜歡你?你問過他么?你跟他表白過么?他有……”
他打斷我:“他心里有喜歡的人,已經好多好多年了……”他的表情無比沮喪,眼中隱隱有亮晶晶的東西在閃爍。
“這樣啊……”我突然覺得他的樣子有些可憐,伸手摸摸他的頭,“其實你也不是完全沒有希望嘛,聽你的口氣,他們應該,沒在一起吧?”我試探性地問。
“沒在一起又怎么樣,根本沒用的,我哥他現在已經被仇恨沖昏了頭腦,我做再多的努力都只是白費,曾經只為了讓他開心,什么都順著他的意思去做,可是,他心里還是裝著那個和他根本不可能的人,他已經瘋了!”他突然抓住我的肩,一臉認真,“雪,我帶你離開吧?!?
我有點不敢相信我的耳朵:“離開?現在?”
他用力的點了點頭:“嗯,你快起來啊,趁著我哥現在不在!”
我無比激動:“嗯嗯嗯!”
出了門我才看到我住的地方是一個很大的城堡,而我住在這座城堡的最深處,如果不是有人帶著我,恐怕我就是耗光一個世紀也別想從那里面走出來。
站在巨大的拱門下面,放眼望去,是一個偌大的廣場,地面是大理石鋪就,廣場中央有一個巨型噴泉,噴泉中央立著一個巨型的非人異族的雕塑,巨大的骨翼在它的身后展開,噴泉從雕塑的腳下噴出,水噴到外圍的圓環水池里,碧波粼粼,無數根細細的水柱將雕塑圍繞在其中。
我轉過身再看看剛出來的地方——暗黑的城墻,給人一種危險得不容靠近的氣勢。
帥哥在我身后說:“傻站著干什么,快點走了,再不走我哥要回來了?!?
我轉過身,鼻子卻撞到帥哥的后腦。我捂著鼻子,聲音里夾雜了濃重的鼻音:“叫我走你干嘛站著,我的鼻子喲,痛死了!”
帥哥顫聲說:“哥~~~~”
“閻隱,我說過讓你不要插手我的事。”
我一爪子揮開擋住我視線的帥哥,看到了面無表情地看著帥哥的翼王,和他身邊打扮得花枝招展的擁有一頭冰藍色長發和金色瞳孔的……男人,正沖我得兒意地笑。
“哥,你讓他走吧,我知道你抓他來這里的目的,但是,他已經不是以前那個人了,那個人已經死了!他失蹤這么久,那個紅毛也沒什么動靜,沒用的!”
翼王的聲音依舊冷冷的:“我的事不用你管?!闭f著徑直走向我,抓過我的手臂,“我說過,要走也等我恢復人形之后再走?!?
“我只是想回去看看?!?
“我說過會幫你打聽,如果平樂谷真有什么狀況憑你一個人力量能做什么?”
我無言以對,他說的沒錯,我的確什么都做不了。
三天后,我得到了翼王給我的消息:平樂谷在一個月以前毀于一場洪水,沒有人能幸免予難。
最終,我還是沒能救出我的母親,怪自己太無力。
使盡渾身解數才終于說服翼王送我回去平樂谷一趟。
翼王說他最近不能幻化人形,所以只好拿了面巾遮臉,露出兩顆雖然不大卻格外明亮深邃的眼睛,波轉萬千。他用那雙眼睛看著我的眼神給我一種熟悉的感覺,卻找不出任何一點與人相似之處。
他給我披上一件貂皮大氅,用戴了手套的一只手握住我的手,手心的溫度隔著手套交融在一起,讓我覺得格外安心。
他靜靜地凝視著我,見我看他,便對我微微一笑,隨后閉上眼睛輕念咒語。頃刻間,火光四濺,碎星迸裂,只消一眨眼功夫,我們就已身處廣闊無垠的蒼茫冰原之中。
刺骨寒風呼嘯而過,耳邊只剩下被撕裂的蒼穹發出的尖嘯悲鳴。
他松開我的手,向前走了幾步,背對著我,雙臂在身側展開。遮住蒼穹的迷霧伴隨著鋪天蓋地的咒語吟唱聲慢慢散開,天地間驟然變色,黑壓壓的烏云漸漸聚集在我們頭頂,投下深重的陰影。而在他的背后,有兩片黑色的羽翼漸漸展開,越來越大,越來越大。仿佛要蓋去整個蒼穹。
黑色巨型羽翼,是老槐樹說的那個不一定存在的種族,他是非人異族與其他種族的混血,且是最強的。
我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我伸出凍得通紅快要失去知覺的手揉了揉眼睛,用力地眨了一下再揉了揉,睜開眼時翼王已經來到了我的面前,微微彎起眼角看我:“可以走了。”
我茫然地點了點頭,視線依舊從他身后那巨大的黑色羽翼上挪不開來。他的笑意更濃了些,濃密的眼睫幾乎遮去了他那撒滿碎星的瞳孔,我不禁打了個激靈,再點了點頭,有些窘迫地繞過他往前走,卻被他抓住手腕往他懷中一帶,將我打橫抱起。當我反應過來想要掙扎的時候,我們早已飛離了地面。
平樂谷的氣候總是最適宜的,不寒不燥。我解開貂皮大氅脫下,搭在手臂上,站在和夜初遇的小河邊,曾經老槐樹扎根而生的地方,望著早已天翻地覆的平樂谷。
這里已經沒有了老槐樹,沒有了綠油油的草地,沒有了清新撲鼻的泥土清香,就連那條我曾經徘徊過無數次的白石小徑也被黃泥所覆蓋。細想當初那和老槐樹貧嘴談天的日子,突然間覺得有些想念老槐樹的聲音了。
腳踩在被早已干固的黃泥覆蓋的小徑上,灰敗蕭條的村莊嗅不到一絲生命的氣息,滿是斷壁殘垣,洪水沖刷過的房屋零零散散,巨木隨處散落。這就是我曾經住了一百多年的平樂谷,如今的它已面目全非。被黃泥覆蓋的小徑兩旁,曾經花葉繁盛,如今卻也只剩下幾株倔強的小草擠出泥土隨著微風輕輕搖曳。
幾乎可以透過這滿目的狼藉看見曾經在洪水中掙扎的族人絕望的臉孔,聽見那些尚未幻成人形的麒貓嘶啞無力的哀鳴。
有一種叫做傷感的情緒在心中滋生,有一種叫做眼淚的**在暗處涌動,想要沖破鼻腔,刺穿瞳孔。
一個存在了幾千年的種族,卻因為天神們一個所謂的無能為力的借口瞬息間毀于一旦,沒有理由,沒有征兆。
只是因為他們沒有努力去挽回這個種族的希望。
眼淚終于還是紛涌而出,盡管我已經很努力地忍了。
翼王無聲地走到我身邊,將我攬進懷中。我的頭靠著他堅實的胸膛,隔著布料都能感覺到他那胸腔中滾燙的強有力地跳動著的心臟,莫名的安心。他輕拍我的背:“我們回去吧?!?
憑著感覺找到了我和母親一起生活了一百多年的小屋,房屋被洪水沖得不留痕跡,只有曾經院子里那棵老樹被連根拔起安靜地躺在那里,枝葉枯黃,沒有絲毫生命的氣息。
一年前,這里還有個女人,我每次從外面回來,總會第一眼看到她的身影,有些消瘦且單薄的身影。她在細風中佇立,著素云裳,如墨般的發絲輕揚,一臉云淡風輕,微微彎起眼角喚我:“雪?!?
那樣的笑容早在我心里留下了深深的烙印,可是突然之間,我卻無法看清她的眼睛。記憶當中那如同繁星般璀璨的雙眼,突然之間就失去了光彩,那深深地印在腦中的面容也逐漸被蒙上一層薄紗,模糊,飄渺,遙遠。
……
在平樂谷我們并未停留多久,再次回到冰原的時候一簇耀眼的紅吸引了我的視線。我轉頭看向翼王,他也正看著冰原中的那一抹紅微微蹙眉。但是很快又恢復了往日的淡定,收了翅膀,牽起我的手:“走吧?!?
我們從昏迷在冰原中的紅發男人身邊經過,我這才看清那人的面孔,這樣一張完美的不似凡物的臉除了緋彌還會是誰?
他顯然是受了傷,趴在那里一動不動,蒼白的臉上沾了些血跡,眉頭無力地皺在一起。左肩上一道極深的傷口蔓延至背心,鮮血汩汩地流,印染了一地,空氣中彌漫著濃烈的血腥味。我的心突突狂跳,我從來都不知道,原來一個人他也可以流出這么多的血,他會不會死?
我有些挪不開腳步,翼王卻絲毫沒有停下的意思。我站在原地看著地上昏迷的男人不動,他轉過頭來:“怎么了?”
“我們不管他么?”以前閻隱就說過,在翼王面前提這個男人的名字都是禁忌,更別說現在看到,翼王不再給他補上一刀我就該謝天謝地了,居然還問出這種問題。
他的語氣卻出乎我意料的平靜:“他不需要我們管?!?
“可是,他救過我……我們救他好不好?”
翼王看著我的眼神突然之間變得犀利起來:“只是因為他救過你?”
“當當、當然不是,如果這里躺的是個陌生人我也不能見死不救啊,況且,這個人曾經還救過我的命,如果不是他,我現在可能已經和其他的麒貓一樣,尸骨無存了……”雖然這個人曾經那樣傷害過我,可是我還是無法完全不在意他。雖然也許在我的生命中有沒有他,都不會有太大的改變,可是要我看著他死在我面前,我還辦不到。
這個人給我的感覺很奇怪,明明有些討厭他,明明不想看到他,但又做不到完全的不在意。
翼王轉過身繼續往前走:“我不會救這個人的,你要是繼續留在這里你自己也會死?!?
我賭氣似的站在原地,看著翼王的背影越來越遠,我咬咬唇,蹲下身想要看看緋彌身上的傷。
這么強的人,是什么樣的人才能傷了他?還傷成這樣。
手指剛剛觸碰到他的身體,他的身子就跟觸電似的微微一顫,似乎很痛苦的樣子,我不敢再動。
當我冷靜下來一想,才發現自己真的是什么也做不了。我不能給他療傷,也沒有那個能力帶他離開這里,除了留在這里陪他死,我還有什么用處?我突然有些后悔,早知道應該再求求翼王。
翼王的身影漸漸的只剩下一個黑點,他沒有直接用瞬移,是想給我反悔的機會么?
我氣喘吁吁地跑到翼王跟前,拉住他的衣角,累得有些直不起身來:“求求你,救救他?!?
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錯覺,在剛剛觸及到他的視線的時候,他的眼睛居然有些微微泛紅??墒且徽Q?,又恢復平靜。
“你還是很喜歡他么?”
我愣了一下,這是什么邏輯?
隨即搖頭否認道:“不是不是,我說過,就算躺在那里的是個陌生人我也不能……”
“何必騙自己呢,你喜歡他,勾引他,還想霸占他,只是你自己一直不愿意承認而已。”
我從來都不知道,原來翼王也很八卦,我翻了個白眼:“好吧好吧,隨便你怎么說,那翼王大人,我們把他救回去吧?!?
出乎意料的,翼王低垂著眼睫,點了點頭。
到后來回想起這件事的時候我才知道,那時就算我沒有執意要救回緋彌,翼王也會在送我回去之后第一時間趕回去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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