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次遭遇陰影吞噬者還是在寧靜海的飛葉號上。當格里菲斯再次直面這頭怪物,第一個念頭便是疑惑這地下世界的沼澤里怎么會有它的同類?
不計其數的腫脹扭曲的暗紅色觸手在水面上瘋狂抽打,張開讓人作嘔的巨大口器貪婪覓食。
噩夢般的暗紅身軀散發出惡臭,在沼澤的污水中蠕動著,成團的觸手像無定形的腫泡,閃著隱隱約約的微光。皮囊上斑斑點點的放出綠光的膿液像是眼球,不斷在表面形成又分解。那填滿整個視野的軀體把慌亂的人碾在水下,在閃著邪異反光的水沼中蜿蜒爬過。
耳邊響起了那駭人的、嘲諷似的叫聲。隱晦詞語被不知來源的狂風卷起,回蕩在凄涼的巨魔上古王城之下。
‘Tekeli-li! Tekeli-li!’
混亂的念頭和迷亂繁雜的記憶,在這覆蓋了寬廣音域、猶如笛音的叫聲中,緊緊抓住了格里菲斯。這聲音似乎在發布命令,又像催眠的暗示。
亞倫沒有絲毫猶豫,快速吟唱了一段魔咒,水沼中冒出兩個大氣泡,將他和貝莉亞包裹住飛到了岸上??得卤灸艿膿]劍亂砍,斬下幾段觸手之后,斷面處竟然又涌出污穢的血肉,極速再生出新的觸須。羅夏張開雙翼,竄入空中,消失在古老的石墻之后。其他人深一腳淺一腳,在水沼里跑的到處都是,有些沒有被觸手抓住的,也陷進了沼澤里。
經驗豐富的非凡者早已將怪物和危險視作家常便飯。但是,高階靈感和神秘學知識想必很容易就能將被掩蓋、忽視的真相補充完整。目睹陰影吞噬者的瞬間,聚集在這里的強大的非凡者腦中,如同扳機和齒輪一樣啟動,急速運轉,不可阻擋的陷入了集體癲狂和混亂中。
他們有的呼喚著亞倫的名字,請求給與指示,還有的大聲呼救。甚至有個非凡者癲狂了:“這是陰影吞噬者口牙!它在這里伏擊,是要把獵物抓去做苗床口牙!”
他胡言亂語,四處亂跑,最后一頭撞進了張開的大嘴里。
格里菲斯本能的想要立刻脫離,卻發現艾露莎的身體不正常的顫抖著。
她雙手緊緊的抓著胸甲,在陰影吞噬者揮舞的觸須下一動不動,目光的遠方卻像是在凝視某些令人從靈魂深處都為之戰栗,令一切人類造物都渺小的不值一提的存在。格里菲斯甚至恍惚在她的眼眸中看到了裊裊霧氣升騰而起,彌散包裹著黑色山峰的幻影。
過分出色的靈感終成枷鎖,讓她回想起了某種不應被知曉的隱秘,意識已經被瘋狂淹沒,碎片般的線索如同活著一般,拼湊出了超乎常理和人類生理極限的隱晦秘境。
虛幻的骰子落地聲一閃而過。
這是釋放扭曲和瘋狂的上古噩夢,是人類終將以自身的意志直面,不可回避的瘋狂命運。
天選者之祭之初,隱藏在安諾克坍塌破碎的城邦廢墟后,彌漫出團團霧氣的黑色鋸齒尖峰,果然還藏著比廢墟中的一切詭秘還要更加兇險的不可直視、不可言說之物。自直視它的那一刻起,便埋藏在了嘉拉迪雅和艾露莎的心靈深處,等待著命定之刻。
這是一個陷阱……格里菲斯將很久以前的經歷與近來的遭遇、重重異樣聯系起來。
陷阱已被激活。
不應知曉的神秘學知識強硬的沖破意志的阻擋,嵌入靈魂深處,好像在嘲笑戰爭騎士的抗性,嘲笑人類的渺小。格里菲斯的腦海深處被烙印上了一個名字——
“修格斯”
這頭陰影吞噬者無論體型還是壓迫感都遠勝寧靜海上那一頭,身上散發出來的恐怖氣息如同光環一樣籠罩著,更恐怖,更純粹。相比之下,寧靜海上的那頭只能算是低劣的仿制品。
它是稱為修格斯的上古造物,瘋狂噩夢的產物,讓人本能的想要竭力否定現實。
它是上古魔神最駭人的造物之一,即使只看上一眼就會引起理智崩潰。置身于修格斯的瘋狂輻射下的生物會不斷促發理智檢定,無法承受的人類只有墮入瘋狂的深淵。
“格里菲斯,用含光的范圍攻擊特性牽制它?!?
突然,格里菲斯聽到艾露莎對自己說話。她的眼眸竟然在很短的時間里恢復清澈,重回平靜自信的神色。
“這是古神衰敗殘骸中溢出的原生質聚落,善于操縱和扭曲獵物的意志。我們在這里拖延的越久,理智的損失就越難以逆轉。
“反之,若是將其摧毀,對我們的幫助也很大。”
格里菲斯知道現在不能退卻,否則瘋狂和混亂的追逐會吞噬每一個人。
含光由雷電鑄造,強大的電弧會隨著劍刃跳動,擊中時可能向敵人擲下高階閃電魔咒“雷霆之怒”。
湛藍的電弧灼燒一條觸手然后跳躍至附近的觸須間予以殺傷,引得觸手叢劇烈沸騰起來,就像是噎住的人想要把喉嚨里的東西吐出來一樣手舞足蹈。只聽“轟”的一聲,飛濺的粘液和骨片隨著音波糊了格里菲斯一身。
康茂德麾下被陰影吞噬者吞食的人在絕望中悍然自爆,從內部炸碎了一大塊軀干。爆炸和雷電交織,音爆讓整個世界寂靜了幾秒鐘。
當耳膜的回響平息,所有人都聽到了宛若晨風穿過秋林的話音。
“防御核心上前,用范圍攻擊吸引目標,”艾露莎接手了指揮權,替亞倫發出作戰部署,“陰影吞噬者的殺傷力并不強大,短時間不足以對高階非凡者致命。
“它的生命能量不是無限的。維持形體的力量來自于體內分布式的靈能核心。外界的破壞足夠強大,求生的本能就會分裂出可以再生的核心,遁入黑暗躲藏起來。
“放棄防御,用最強火力攻擊,只要我們足夠削弱這個怪物,它的碎塊就會產生分裂體?!?
分裂?許多人還以為自己聽錯了,一個怪物已經夠難對付,若是再分裂出幾個,如何了得?
但是,格里菲斯卻是十分相信艾露莎的判斷,揮舞含光沖進觸手叢中左右斬擊。
“反擊!
“拜耶蘭——萬勝!”
戰爭騎士的戰吼如同成百上千戰士的怒吼,令所有人心神為之一震。炙熱的血氣幾乎要化成實體,將迷霧驅散,綻開口器的觸手像是撞上了無形的墻壁,紛紛向后縮去。剩下的人都振奮起來,掙脫觸手的糾纏,想要到岸上去。
陰影吞噬者只是被血氣稍稍阻擋,立刻又鋪天蓋地席卷而來。
這片刻的拖延為其他人爭取了時間。
艾露莎的身上幻化出光芒編織的戰袍、圣潔的純金翼盔,懸浮半空,拿著光芒耀眼的矛和盾,張開背后雪白的雙翼,灑下霜露,手中的長槍化作晶瑩的光點,然后凝聚,形成嗡鳴的光束握在手中。
這就是艾露莎·瓦爾基里的神話生物形態——執掌極光的女武神!
艾露莎抬手一揚,沒人看清投射的動作,一道光束從天而降命中了陰影吞噬者。強大的怪物厚重的身軀被打了個對穿,在一團極高溫的火焰中焚燒起來。
這一擊竟然讓許多人的神智清明了幾分,就好像漆黑瘆人的深夜迷路,惶恐中,突然銀色的月光溫柔的灑在肩上那般安詳。
“這是天使??!”
好幾個非凡者冷靜下來,開始重組隊形。
格里菲斯剛想贊嘆一聲,抬頭卻看到了一雙超越了人類極限的純粹眼眸在凝視著他。如此陌生,如此危險……
就在這時,康茂德也穩住心神,對麾下一個收藏家途徑的超凡者下令:“阿芙洛蒂,把這東西和我們的的人分開!”
只見一位身材曼妙的女子應聲而出。她叼著玫瑰,金色的長發在腦后用花葉扎為一束,碧綠的眼眸比雨后的嫩芽還要清新。當她從泥沼中走過時,蓮蓬和藤蔓竟是活了一樣簇擁著將她托起,不沾一點水跡。
格里菲斯吃了一驚。這樣強大且容貌出眾的超凡者一直都在團隊中,卻比擅長隱匿的刺客還要難以察覺。阿芙洛蒂來到岸邊,向著康茂德微微點頭,手中托著一串玫瑰的花環迎風揮舞起來。水沼上頃刻間綻放開一片荊棘。友軍從荊棘上紛紛跑過,緊隨而至的觸手卻被瘋狂滋長的荊棘纏繞。
與此同時,陰影吞噬者的頭部出現了一頂虛幻的薔薇花冠。它每前進一段距離,花冠就變得愈發接近實體。最后,只聽一聲驚雷般的巨響,陰影吞噬者龐大的身軀搖晃了一下,重重砸入水中。
一旦讓這個怪物停下來,就不那么可怕了。艾露莎展現出了恐怖的殺傷效率。她懸浮空中,每隔幾秒鐘便擲出手中的粒子光矛。電光從觸手叢中穿刺而過,飚射出來了大團大團的黑色血水濃漿,直若血泉。
陰影吞噬者遭到四面八方的圍攻,被打得十分凄慘,但是傷口卻會噴射出來一股一股腥臭無比的黑水,讓隱匿的刺客無法接近,一些近戰強化的非凡者不小心被沾到黑水以后,更是翻滾慘叫了起來。
隨著戰斗的進行,陰影吞噬者自愈的速度明顯降了下來。
“嘶——!~”
觸手發出一片無法形容的嘶吼聲,一根根綻裂開,露出大大小小密布著無數細牙的口器。
彎曲而蒼白的牙齒像倒鉤一樣,層層迭迭地布滿了觸手的內壁,紅褐色的骷髏卡在利齒中間,用空洞的眼窩瞪著外面的世界。
陰影吞噬者像塊發愁的奶酪一樣千瘡百孔,大大小小的原生質腫塊落在水沼里,便開始蠕動、聚合,形成較小的類章魚的團塊,向四周逃跑。
“摧毀那些分裂體!”艾露莎大聲提醒道,“可以治愈精神創傷,回復理智?!?
眼看著分裂體要逃,格里菲斯頓時覺得頭腦前所未有的清明起來,立刻掏出了一瓶次級迷情藥劑。
看到他掏出這東西,附近的人都驚了:“你拿這東西干什么?。俊?
格里菲斯獰笑一聲,朝著怪物身上砸了下去。怪異的粉色煙霧騰空而起,正在四處亂竄的分裂體頓時沸騰起來,一起朝著他涌了過去。
就是現在!
“極凍新星!”
格里菲斯將怪物們凍在原地,然后翻身就是一滾。亞倫叢他的身后側身跑過,魔杖在嘴邊一點,一團尖錐狀的極寒凍氣接踵而至,幾乎是貼著格里菲斯的后背卷過,將正要掙脫的怪物全部凍的寸步難行。
下一個瞬間,亞倫已經閃現到了遠處,高舉的魔杖上流光四溢。
“極寒——冰暴(Blizzard)!”
水沼上空發出摧枯拉朽的撕裂聲,呼嘯的北風卷起彌漫天際的冰凌,罩住水面和怪物群落肆虐。
分裂體幾乎全部被冰凌卷入,在駭人的尖叫中泯滅。
……
祖哈卡的內部被迷霧籠罩,幾步之遙就看不清同伴的相貌。
康茂德面色陰沉的想著自己的損失,自言自語似的嘀咕,“我損失了五個人,甚至還沒有踏上祖哈卡的臺階。我要求戰利品的優先分配權?!?
格里菲斯緊張的環顧濃霧。戰斗結束不久,他就找不到艾露莎了。但是,靈能波紋和被選中者的烙印又能讓他感覺到女獵手并沒有遠離。
“你會得到的,陛下,陰影吞噬者的非凡特性會給我們提供一件強大的武器,足以彌補損失,”亞倫越走越興奮,神色激動的難以掩飾,“終于,我們進入了祖哈卡,至高金字塔上供奉的永恒階梯將會給我們提供所需的靈能。偉大的時代,擺脫了那些腐朽過去的時代即將到來。”
康茂德的眉毛糾結的快擰在一起:“別得意的太早,巫師,僅僅是外圍的野獸就如此強大,你能保證我們活著看到永恒階梯的一片葉子嗎?”
他一邊說,一邊厭惡的對巨魔督軍說道:“這里既然是你們的圣地,那些高貴的祭司、族人呢?去哪了?”
“我不太明白,陛下,”?;斈范杰娨荒樫M解的答道,“我也是,第一次,進入這里。據我猜測,也許他們正在集會,或者我們走的這條路有特定的用途?!?
“夠了夠了,”康茂德不耐煩的揮揮手,對阿芙洛蒂說道,“有人在跟蹤我們,派你的植物警戒。然后,做好偵察,我需要你的植物親和精確定位永恒階梯的位置。見鬼,我有個不好的預感,接下來的敵人會強大的難以想象?!?
收藏家小姐走在隊伍前面。過了一會,她突然停下腳步,帶著不可思議的神情轉身說道:
“陛下,各位神之手大人,我想,你們得過來看一下?!?
聽了這話,格里菲斯、艾露莎、亞倫和康茂德都走上前去。一個接著一個,當他們穿過一處倒塌的廢墟,面前的景色豁然開朗。
在圓環狀的湖泊和雄偉古老的建筑簇擁下出現了一座宏偉的金字塔。這里沒有一絲霧氣,好像在畏懼這里的某種存在。從霧氣的邊緣直到金字塔的臺階,竟然是一片鮮紅的花田。
直到這一刻,格里菲斯才想起該如何形容這種奇怪的植物——血紅色的蘭花,細長的,神經簇一般的花蕊。
血蘭花田的下方不是泥土,只有層層迭迭的骨骸。神經簇一般的紅花在骸骨中生出根須,張開的大口開出紅艷異常的花朵,滴落著透明的近乎膠水那質感的般黏液。
無數骷髏匯成一條條潺潺流淌的小溪,平緩,粘稠,隱約中帶著淡淡的光亮,邪惡與猙獰的難以形容。
一股奇怪的味道變得濃郁起來,溫度在上升。
格里菲斯的心懸了起來。他赫然看到在前方不遠處,不詳而詭異的花海中,艾露莎正站立在白骨紅花之間,面朝金字塔的方向,在那高聳的頂部,難以形容的壓抑像一頭蟄伏的野獸??罩须[約呈現出它的幻影——矗立于骸骨的王座上,根系扎在骷髏中,吸食著腐爛的汁液,搖動的藤蔓還在索取不幸的貢品。
所有人緊張的抽出武器,就連亞倫都如臨大敵。空氣中回蕩著虛幻般的低吟——
“你可聽到我的呼吸?奔騰的狂野而熾熱的血脈?!?
“請抱緊我,讓我們從現在開始,
“請抱緊我,千萬不要松手,
“我已迷戀你無法自拔。”
格里菲斯聽到身邊的非凡這們上下牙齒磕磕噠噠的顫聲,細碎的腳步在往后挪。
在他們的面前,狂風乍起,血蘭花蕊飄搖直上,一直狀態不佳的艾露莎似乎擺脫了一切負擔,張揚的紅發迎風飛舞,近乎這片猩紅世界的化身。
當她轉過身來,格里菲斯驚覺她的手腕上有一條深深的傷口,低落的鮮血正在以肉眼可見的速度,在她的手中凝聚出一支血紅的長槍。
鮮血一邊滴落,一邊沿著艾露莎的手腕和胳膊向上蔓延,在她右側的肩膀,臉頰上侵蝕出片片花瓣似的烙印。
艾露莎向著人群走來。她每前進一步,猩紅就充斥祖哈卡一分。她張開雙臂,邀約人們去覲見真神:
“沒錯,我是如此渴望你,(Och jag vill ha dig)
“請到這里來,現在就抱緊我?。↘om och hll om mig nu)”