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間:新曆三年二月初四,子時。”
“地點:重慶府金樓?!?
“記錄人:雜序林錦江?!?
“這真不是我自己願意幹的。熟悉我的朋友應該都知道,我其實已經退出這個行當很久了。今天重操舊業,完全是爲了替大家助興。做完這一次,我一定金盆洗手,不問勾欄世事。句句屬實,畫面爲證。”
林錦江對著具現出的案牘,一本正經的說完了上述這番話,然後垂頭耷腦的站起身來,不情不願的朝前走去。
這間裝潢極其奢華的宴場內,有許多雙眼睛聚焦在他的身上。
林錦江一步步站上搭建在宴場中間的舞臺。
“諸位遠道而來的親朋好友.”
背對衆人的林錦江低聲開口,跟著緩緩轉身,垂著的腦袋在擡起的剎那,眼中有精光乍現。
林錦江雙臂猛然敞開,音量拔高。
“歡迎來到馬王爺的接風宴,今天這裡沒有刀光劍影,沒有血雨腥風,只有聲色犬馬,縱情享樂。最關鍵的一點,今晚全場的消費,由馬王爺買單!”
林錦江振聲高呼,引導衆人的目光落向臥在一張蠻夷沙發中的身影。
男人五官硬朗,眉眼深邃,留著花白的寸頭髮型,肩頭披掛著一件火紅大氅,拇指粗細的金鍊掛在脖間,赤膊的身軀上肌肉賁張,線條分明,充滿陽剛雄健的男人味。
“馬爺萬歲!”
歡呼聲山呼海嘯,成爲全場焦點的馬王爺只是淡淡揮手,輕輕吐出兩個字。
“開耍!”
話音落下,靡靡之音奏響,旖旎的燈光掃過曖昧的空氣,一道道倩影魚貫而出。
“各位姐妹,咱們按照老、中、青三個年齡段分別站好,千萬別擔心站錯了隊今晚就回落空。錦江我一早就打聽好了,今天在場的兄弟都是成熟的男子漢,就喜歡會疼人的大姐姐?!?
“當然,年紀輕的妹妹也別失望,你不會疼人,但是叔伯哥哥們會,總而言之一句話,今天馬爺決不讓你們空手而回!但是能抱回多少,那就要看你們的本事了!”
林錦江朗聲喊道:“話不多說,姐妹們把腰肢扭起來,讓大家好好見識見識你們的魅力!”
在林錦江的調動下,場中的氣氛變得熱烈起來,歡聲笑語此起彼伏。
“沒想到這林錦江看著濃眉大眼,居然還藏著這一手,真他孃的是個人才!”
臺下一角,作爲東主的赫藏甲對周遭的鶯鶯燕燕視若無睹,一雙眼睛就盯著充當起了老鴇角色的林錦江。
“只可惜人家現在是擁躉上千萬的黃粱大紅人,瞧不上我那一畝三分地,要不然我今天就算撒潑打滾,也得把他挖到京都的金樓去幫我主持生意。”
赫藏甲扼腕嘆息,愁腸滿腹,只能無奈舉杯痛飲,以酒消愁。
“行了,別得了便宜還賣乖。你現在背靠遼東天闕這棵大樹,金樓開了一座又一座,買賣越做越大,還有什麼不滿意的?”
一聲笑罵在赫藏甲的身旁響起。
“這怎麼叫賣乖?正是因爲金樓的生意越做越大,才更需要這種天天賦異稟的人才。這年頭從序者已經不值錢了,林錦江這種人纔是稀罕貨?!?
赫藏甲口中發出一聲沉重的嘆息:“他金盆洗手,簡直就是花國憾事!”
“其他農序是種地種己,你倒好,種起人來了。我勸你你最好小心一點,別一步踏錯,導致序位跌落,到時候可沒人給你收屍啊?!?
“託您的福,我現在已經是農序四阡陌主了,雖然是慢了點,但勉強還能看?!?
赫藏甲轉頭看來,瞇著眼笑問道:“就是不知道您王謝王大人,現在是序幾了?”
“哼!”
王謝一聲冷哼。在金陵一戰中,他重傷瀕死,雖然最後僥倖撿回了一條性命,但到現在傷勢依舊沒有盡數痊癒,序位也被困在了縱橫序四的決斷行官,遲遲沒能晉升序三的逆境勢主。
甚至若不是因爲如今的明土形勢十分適合縱橫序的生存,他可能還會因傷跌序。
“可是你先招惹我的,怎麼現在你反而生氣了?”
赫藏甲哈哈一笑,別看他王謝是縱橫序,但走的是王道不是霸道,論耍嘴皮子,兩個王謝綁起來也不是他的對手。
“我上次給你說的事兒想好了沒有?”
赫藏甲擡手攬住對方的肩膀:“來京都跟兄弟我一起幹吧。只要你答應,我立刻把金樓的情報網全部交給你管理。”
“你再給我點時間考慮考慮?!蓖踔x甕聲甕氣道。
“這還有什麼好考慮的?難道你還沒厭倦那種打生打死的日子?”
赫藏甲見對方態度有所動搖,立馬加緊勸道:“以前你是因爲看不慣朱家,所以纔會選擇跟隨裴老爺子。但是現在朱家已經沒了,你還要跟誰拼?都拿了半輩子的刀了,也該好好輕鬆一下了?!?
“可是楊白澤那邊”
“這你放心,我已經跟他談好了,你隨時都能離開,他絕不阻攔?!?
王謝聞言,不由沉吟良久:“就算他願意放我走,我身上赤社的背景依舊還在?,F在可能沒有什麼影響,可誰也說不準以後會如何?!?
“怕什麼?!焙詹丶讛E手指向頭頂:“咱們上面還有人,亂不起來的?!?
王謝自然明白好友的意思,只要那位不死,明土就不可能再陷入亂戰之中。
畢竟現如今數得上號的大勢力,有一個算一個,多多少少都跟他有一定的關係。
或許他選擇離開明土,其中就有這一部分的原因。
“你讓我再想想?!?
王謝依舊沒能當場做出決定,見赫藏甲還有繼續勸解的意思,立馬轉移話題。
“說到這兒,你說這次鄒四九大婚,鈞哥會回來嗎?”
“你問我,我問誰去。”
馬王爺眼皮一掀,沒好氣說道。
此刻面前美酒滿杯,左邊佳人在懷,正是曖昧升溫的最好時機。
作爲情海浮沉幾十年的搏浪好手,馬王爺自然深刻明白曖昧的珍貴。
那是兩個素未謀面的陌生人,從相遇到相知,彼此袒露心聲的過程。她說她困窘的家境和不堪回首的往事,你說你經歷的滄桑和白手起家的輝煌。
最終心靈呼應,情感達成契合,一切水到渠成。
整個過程缺一不可,箇中滋味妙不可言。
可偏偏在這種關鍵時刻,自己的右邊卻多了一個礙事兒的張嗣源,這讓馬王爺感覺渾身不自在。
“張小子,你知不知道這燈光爲什麼這麼暗?”
“爲啥?”
“因爲這種時候,你就不應該看見我,你應該呆在屬於你的地方,跟一個勤學好思的小姑娘,講你在新東林書院當山長的故事?!?
“新東林書院沒有故事,只有事故?!?
馬王爺戳著牙花子:“那就換一個,講你以前流落街頭,沒爹沒孃的苦日子?!?
“人家姑娘已經夠慘了,我還去跟人家比慘,這不太好吧?”
“那你帶槍沒?”
張嗣源愣愣問道:“當然沒帶了。我這次是來參加婚禮,又不是來打架,帶槍幹什麼?”
“老子借你!走,跟我出去打一架,我算是看明白了,今天不幹翻你,我是尋不到了樂子了?!?
馬王爺說著就要起身,被張嗣源一把拉住。
“您別生氣啊,這長夜漫漫,我都不著急您著什麼急。”
張嗣源賠笑道:“我也是實在按耐不住好奇。您說李鈞那小子這一走就是三年,也沒跟我來個信兒,都不知道他在外面究竟在幹些什麼?!?
“蠻夷又沒有黃粱覆蓋,他拿什麼給你傳信?”
馬王爺問道:“還有我就納了悶了,你小子關心這些幹啥?好好當你的書院山長不行嗎?”
“我這山長還有七年時間就可以卸任了,我這不是提前未雨綢繆,準備到時候去投奔鈞哥嘛?!?
見張嗣源一副不達目的誓不罷休的模樣,馬王爺也只能無奈按下心頭躁動的慾火,示意懷中的佳人先行離開。
“大概一年前吧,他倒是讓人帶過消息回來”
馬王爺這邊剛開了個頭,林錦江就像聞到血腥味的鬣狗一樣,快步湊了過來。
和張嗣源一左一右,將馬王爺夾在中間。
“您放心,我只是記錄。沒有百戶的允許,絕不對外泄露半分!”
林錦江當即表示忠心,殷勤地爲馬王爺端上一杯酒。
“他說外面還挺有意思的,那些蠻夷沒有我們想象的那麼孱弱不堪,愚昧不化。相反他們的序列比我們還要豐富,高序位的人數也不少。光是那兩年,他都已經宰了好幾個序三,甚至還有一個序二?!?
馬王爺自己說著說著,臉上也露出了嚮往的表情,還有一絲躁動的戰意。
“這麼說起來,蠻地的實力不弱啊。”林錦江疑惑問道:“那爲什麼除了一些普通的遊商之外,他們的從序者幾乎沒有在咱們明土出現過?”
張嗣源在一旁跟著點頭,這也是他疑惑不解的地方。
以前就此問題,他也問過自己的父親,但張峰嶽每次都只是微微一笑,從不正面回答。
甚至在儒序留存的案牘庫中,關於蠻夷的消息也是記載甚少。
這明顯就不太正常,畢竟在那些罪民區被大明帝國征服以前,他們同樣也屬於蠻地的範疇??蔁o獨有偶,過往大量的歷史都莫名其妙的丟失了。
就連隆武帝也只是收服了周邊國度便就此作罷,並沒有過多探索更遠處的蠻地。
結合此刻馬王爺說的話,似乎像是有人故意阻斷了明土和蠻地的從序者來往。
“這幾百年來,咱們明土自己內部就沒有消停過,你來我往打得熱鬧,自然無暇顧及他們。這麼看來,故意阻攔兩方來往的,應該就是蠻地自己的人了?”
張嗣源問道:“可這是爲啥?”
“因爲他們在害怕我們?!?
馬王爺嘿嘿一笑,拋出了一個令兩人震驚的答案。
“怕我們?爲什麼?”林錦江追問道。
馬王爺卻並未著急回答,而是繼續問道:“咱們明土在幾千年前的春秋戰國時代,號稱百花齊放,有諸子百家。可爲什麼到了他朱家人劃定序列的時候,明土就只剩下三教九流了?”
林錦江是雜序,張嗣源是儒序,按理來說都是知識淵博的序列??涩F在在馬王爺這個粗人面前,他們倆卻像是懵懂的學童,一臉茫然的看著對方。
“因爲序列在很早以前就已經出現,只是一直不叫‘序列’罷了,這兩個字是他毅宗皇帝發明的。而他當年之所以要劃定序列,歸根結底也只是爲了竊取這份名望,來鞏固他朱家的縱橫位業?!?
“也正是因此如此,過往關於百家的痕跡通通都被朱明皇室掩埋,改寫成了他們的歷史。日子久了,漸漸也就被世人遺忘了。”
“至於那些在帝國內觸摸的蠻夷行商,其實也是朱家和蠻地的人一起安排好的演員,是他們放出的煙霧?!?
“至於說蠻地序列爲什麼害怕我們.”
馬王爺咧嘴一笑:“因爲他們就是正是當年在明土競爭失敗,最終丟了立足之地,只能遠走他鄉的諸子百家。而三教九流十二條序列,則是經過弱肉強食的流血爭鬥後,最終留在明土的優勝者!”
此話一出,林錦江和張嗣源頓時面露震驚。
他們萬萬沒想到,已經覆滅的朱明皇室內竟還藏有如此隱秘。
“不過這些都是李鈞傳來的消息,是真是假還有待商榷。你們也知道他摸消息的手法向來簡單粗暴,就算被人編故事騙了也不一定能分辨的出來?!?
馬王爺將杯中酒一飲而盡,慢悠悠補充了一句。
不過話雖這麼說,張嗣源卻覺得這個消息應該是真的,就算有出入,恐怕也相差不大。
否則朱家怎麼會在衰敗這麼多年,依舊留有那麼深厚的底蘊?
自己的父親也總是三緘其口,從不正面回答自己的詢問。
念及至此,張嗣源感覺豁然開朗,可旋即心頭陡然跳出一個新的疑惑。
“那我們明土從序者的壽命桎梏”
“也跟這件事兒有關。”
馬王爺點頭道:“咱們晉升序列是求己不求人,而蠻地那些人跟我們正好相反,是求人不求己?!?
“朱家正是想效仿他們,把明土的三教九流全部捏在自己手裡?!?
馬王爺笑了笑:“他們也想絕天地通,不過是絕了我們,只留縱橫通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