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城。

陸正國正在手術(shù)室裡面搶救，陸家的人都在外面等著，都怕忽然間老爺子就沒了。

一大家子的人，唯獨缺了大房那邊，只來了陸明哲一個人。宋懷玉被送去旅遊，陸南希索性移民，陸南望到國外去追女人了。

在衆(zhòng)人疲倦的時候，陸南慎將陸南謹拉到樓梯間。

“叫我過來幹什麼？”陸南謹不太懂自己這個弟弟此時到底想幹什麼，大家都在手術(shù)室外面等著，他卻把人拉過來。

“哥，現(xiàn)在爺爺在搶救，這是他今年第三次進手術(shù)室了，能不能搶救得過來都難說。”陸南慎分析現(xiàn)在陸家的情形，“大房那邊一堆的事兒沒有處理乾淨，二哥還在動用陸氏基金去對付梁氏，給公司帶來不少潛在危機?！?

“你想說什麼?！标懩现斂粗懩现?，表情嚴肅了起來。

“我自覺我比不上二哥，所以這些年也沒和他爭這個繼承人的位置。但是哥，你不一樣，整個陸家，你和二哥不相伯仲。他現(xiàn)在因爲女人的事情，將陸氏的安危置於危險的境地。不光是我，南思和南風他們都覺得二哥這樣不對?！?

聽到這裡，陸南謹已經(jīng)猜到陸南慎要幹什麼。

他的表情比剛纔還要嚴肅，甚至帶著幾分冷厲。

“你和南思南風他們私下說過什麼？”

陸南慎眼神躲閃，沒有直接說，“反正，我們幾個覺得現(xiàn)在二哥，沒辦法讓陸家得到更好的發(fā)展。如果爺爺執(zhí)意要讓他掌管陸氏，我們不服。”

陸南謹只想給陸南慎一巴掌。

“你知道宋家吧？二哥外公外婆一家。”

“知道?！?

“整個宋家因爲爭奪遺產(chǎn)，被活埋在山裡。一夕之間，宋家整個顛覆?！标懩现斢檬聦嵏懩仙髡f，“陸家繼承人向來只傳長房長子，就是爲了避免這種事情發(fā)生。我不知道你爲什麼會有現(xiàn)在這樣的想法，但是，如果以後我再從你的嘴裡聽到這些話，別怪我這個當哥哥的，對你做出什麼事情來?！?

“哥！我們纔是親兄弟，我都在爲你考慮，你爲什麼要站在陸南望那邊？而且，要不是他們大房那邊出那麼多事，陸家會變成現(xiàn)在這樣？爺爺也是因爲被他們氣得，纔會生病！”

陸南慎似乎是恨不得現(xiàn)在就衝出去，宣告所有人他代表二房不服陸正國的決定。

陸南謹蹙眉，伸手重重地拍了一下弟弟的肩膀，“如果你還把我當成你的親哥哥，就聽我的話?，F(xiàn)在爺爺病重的消息已經(jīng)傳出去，接下來陸氏會迎來一場硬戰(zhàn)，如果這個時候我們家裡出了什麼事，怎麼一致對外？”

“但是哥……”

“這麼說吧，我對當陸家繼承人不感興趣。如果你感興趣，你覺得自己能力夠？南風南思，他們行？所以我勸你趁早打消這個念頭，明白了？”

“你就是爲了一個戲子——”

“南慎，注意你的措辭?！标懩现?shù)谋砬楸葎偫u還要嚴肅，陸南慎觸及到了他的不可觸碰。

程瀟。

陸南慎只得收聲，但這並不代表他會放棄這個想法。

……

陸南謹和陸南慎從樓梯間出來之後，陸南謹?shù)那榫w一直不太好。

他想著陸家怎麼都不至於走到幾家分家產(chǎn)的地步，但沒想到，很多人其實是有這個想法的。

平日裡大家都和和氣氣，等到真的到了利益關(guān)頭，大家都按耐不住。

想到這裡，陸南謹?shù)哪X仁兒就覺得有些疼。

沒多久，手術(shù)室那邊下了病危通知書，讓他們有心理準備。

晚上十點，手術(shù)以失敗告終。

陸正國腦部再出血，搶救無效，宣告死亡。

陸家的人甚至沒能見到陸正國最後一面，他直接在手術(shù)檯上咽的氣。

……

後半夜，飛機到達海城，陸南望一下飛機，就從周易那邊得知陸正國在手術(shù)檯上搶救無效的消息。

瞬間，陸南望站在原地。

深夜的機場，很安靜。

他們到達的時候，也沒有航班在此時到，偌大的出口只有他們?nèi)齻€和幾個地勤人員。

陸南望眉頭微微蹙著，不太相信周易說的話。

只覺得胸口像是窒息了一般，之前中槍的那個地方，撕扯一般的疼痛。

“叔！”時安轉(zhuǎn)身去看陸南望，發(fā)現(xiàn)他面色蒼白，整個人像是要傾倒一般。

他從奧克蘭飛回來的一路上，好像沒怎麼休息過，十多個小時的飛行，就躺了一個多小時，餘下的時間不是在處理先前積壓的事情，就是安靜地坐在椅子上。

所以時安擔心他可能接收到這個消息，一時間受不住。

“沒事?！标懩贤晫r安說道，隨即轉(zhuǎn)頭問周易，“父親他們?nèi)嗽谀膬?？?

“都回陸宅了，準備接下來的葬禮。老董事長的遺體在醫(yī)院，等醫(yī)院那邊手續(xù)下來，早上就可以送回陸家?！?

“嗯，你送時安去酒店，我去趟醫(yī)院?！标懩贤?，似乎已經(jīng)做好安排。

“叔，我跟你一起去?！睍r安不放心陸南望，她知道陸正國是陸南望最尊重的人，沒能見上最後一面，心中肯定難過。

“乖，去酒店。”陸南望似乎是沒什麼耐心，伸手放在時安的後腦勺上，只說了這麼一句話之後，就轉(zhuǎn)身問周易要車鑰匙。

周易看了眼時安之後，只能將車鑰匙給陸南望。

時安看著陸南望毅然離開的背影，想追，可發(fā)現(xiàn)就算給她風火輪，她也追不上陸南望。

“時小姐，我送你去酒店?！敝芤椎?。

“謝謝?！睍r安知道陸南望這時候沒有讓她去陸宅，是因爲名不正言不順，就算陸南望真的讓她去住，她也不會去。

但……

“去甘棠居吧?！睍r安想到她以前一直住的甘棠居，而且她是準備和陸南望結(jié)婚的，所以現(xiàn)在住進甘棠居里面，不覺得突兀。

沒想到周易面色變得極爲難看，“甘棠居……已經(jīng)拆了。”

陸南望一句話，整個甘棠居在一天之內(nèi)被夷爲平地，裡面所有的東西，隨著房子的坍塌，都被埋在裡面。

時安聽完周易的話，這個衝擊不比剛纔知道陸正國去世來的強烈。

拆了？

“先前陸總從洛城回來的時候，下令拆了甘棠居的。”周易補充一句，“時小姐，我還是先送你去酒店吧，時間不早了?！?

時安點頭，沒有再說什麼。

……

凌晨四點，陸南望從醫(yī)院停屍房出來，心情很糟糕。

走在寂靜的醫(yī)院，腦海中全是剛纔陸正國蒼白毫無生氣的面容。

到底還是遲了一步，陸南望心中有說不出的情緒，很煩躁，很想發(fā)泄出來，很想……

在記憶中，陸正國應(yīng)該是很健朗的人，可以拿著柺杖往他身上揮，還能中氣十足地讓他在時安和陸氏之間做個選擇。

他沒想過再次見到陸正國，會是在醫(yī)院的停屍間。

甚至有一刻，陸南望拒絕承認躺在裡面的人是陸正國?？赡荜懻龂谝赃@種方式讓他選擇，等他選對了，陸正國就會忽然間跳出來說，上當了吧！

只可惜，陸正國從來不和人開玩笑。

所以陸南望只能接受陸正國已經(jīng)徹底離開的事實，接受這個……他從來沒想過卻必然會發(fā)生的事情。

接受是一回事，但能不能消化，又是另外一回事。

胸口隱隱作痛，好像是槍傷的後遺癥，只要心情一糟糕，那邊就疼。一陣一陣的，彷彿要把他整個人都侵蝕掉一般。

他離開那個令人窒息又壓抑的停屍間，往樓上走去。

從地下二層走上一樓，在樓梯轉(zhuǎn)角看到一個女醫(yī)生站在那兒抽菸。

陸南望本想就這麼走了，轉(zhuǎn)身的時候卻覺得側(cè)臉眼熟。

再看……

裴永安很快將煙在窗臺上掐滅，雙手別在背後，像是做錯事被發(fā)現(xiàn)的學生一樣。

四目相對，裴永安多了幾分躲閃，倒是陸南望，眼神很淡。

“還有煙嗎？”陸南望問。

裴永安從口袋裡面將煙盒拿出來，陸南望整包都拿了過來，抽出一支，“打火機。”

裴永安再把打火機給了他。

兩人站在樓梯口的轉(zhuǎn)角，陸南望一個人無聲地抽了兩支菸，等從煙盒裡面將第三支抽出來的時候，問道：“你怎麼了？”

裴永安知道陸南望會出現(xiàn)在這邊是因爲陸正國手術(shù)失敗，遺體此時放在地下二樓的停屍間。

她？

“我剛結(jié)束一場手術(shù)，病人昨天早上還跟我說，她相信手術(shù)一定能成功。但是我無能爲力，只能看著她的生命停止在手術(shù)檯上。”裴永安道。

“學醫(yī)，還是腦外科，早知道會時常面對死亡。但每次看到鮮活的生命就這樣消失在你眼前，而你，什麼都做不了。這種感覺很無力?！?

“我以爲你們醫(yī)生，心都是麻木的?！标懩贤曊f道。

不然，怎麼做到冷靜？

“我也以爲?！迸嵊腊驳溃鞍参磕愕脑?，我說不出。那些話其實對病人家屬來說，一點用都沒有?！?

有用的，是盡力在手術(shù)檯上搶救。

八月份的天，四五點的時候，東邊天空已經(jīng)微微泛白。

樓梯間這邊悶熱，只有熱風從敞開的窗戶吹進來。

“的確，一點用都沒有?！本退惆寻参康脑捳f得天花亂墜，躺著的人也永遠不會醒過來，還有什麼意思？

“時間不早了，你回去休息吧，接下來的葬禮應(yīng)該會很麻煩。”

陸南望把還剩一半的煙揣進了自己的口袋當中，並不打算還給裴永安，“你什麼時候有空？”

“嗯？”

“我連續(xù)失眠好幾天，睡不著。沒時間去找心理醫(yī)生，請你幫忙。”

“你是我見過最不配合的病人，而且我不是專業(yè)的心理醫(yī)生，未必對你的病情有幫助?！?

“你有時間直接聯(lián)繫我，你應(yīng)該知道我的手機號。”

“星辰爸爸！”裴永安似乎並不想接下陸南望這個不配合的病人。

“煙沒收了，女人最好別抽菸?！闭f完，陸南望單手插在西裝褲裡面，離開悶熱的樓梯間。

等陸南望從醫(yī)院出來的時候，天色已經(jīng)亮了許多。

手機上是時安先前發(fā)來的酒店和房門號。

他開車直接去了酒店。

……

時安一直沒怎麼睡，到了酒店之後就給陸南望發(fā)了消息過去，他回了好。

後來，時安就一直等著，等到實在是困了，就在沙發(fā)上睡著了。

感覺到有人把她從沙發(fā)上抱起來之後，時安睜開眼皮子，看到是陸南望。

“回來了？”時安醒了不少，伸手環(huán)著他的脖子。

“怎麼不在牀上睡？”陸南望將時安抱回牀。

他身上混雜著醫(yī)院的消毒藥水，菸草味和汗味，他肯定很累。

“時間還早，你先休息一下?！睍r安到底是心疼陸南望。

“恩，我先去洗個澡?！标懩贤捄苌?，只是將時安放在牀上之後，就去了衛(wèi)生間洗澡。

時安不知道他這幾個小時裡面經(jīng)歷了什麼，但知道他心裡肯定是不好受的。

他會不會餓了，會不會渴了，會不會……

還是等他洗好澡出來，先休息一下，他現(xiàn)在最需要的，就是休息。

陸南望洗澡很快，出來的時候只在腰間圍了一條浴巾，拿著條毛巾在擦頭髮，擦得差不多就把毛巾扔到一邊，掀開被子的一邊上了牀。

“你頭髮還沒幹，這麼睡會頭痛的?！睍r安撿過他剛纔丟在牀上的毛巾，給他擦頭髮。

陸南望很累，好不容易眼皮子累，腦子也累，想要睡一覺。

也許，這一覺就能睡成功。

他沒阻攔時安給他擦頭髮，他伸手環(huán)著時安的腰，將腦袋靠近她小腹的位置。

時安聽到男人漸漸均勻的呼吸聲，好在他頭髮比較短，隨便擦兩下就差不多了。

她放下毛巾，將房間裡的總開關(guān)關(guān)掉。窗簾是遮光的，所以房間裡面一片漆黑。

在燈光暗了之後，時安輕輕躺在牀上，隨即，陸南望將她擁在懷中，閉眼在她額頭上親了一下。

“八點鐘的時候叫我?！比绻?，他能一覺睡到八點的話。

“恩。”時安將腦袋枕在陸南望的胸口，聽著他強有力的心跳聲，聽著他漸漸趨於均勻的呼吸聲，入睡。

時安先前也沒有休息好，一直在擔心著陸南望，現(xiàn)在他回來了，自然是不再擔心。

但男人細小的動作還是讓時安感覺到，就算他面上風輕雲(yún)淡，但心裡肯定壓抑著許多事情。

到底是男人，不可能在遇到親人離開的時候，痛哭一場就算當做是發(fā)泄。

時安怕的是陸南望把那種情緒憋在心中，萬一哪天憋出病來了怎麼辦？時安害怕看到那種情況的出現(xiàn)。

無形之中，她往陸南望身邊靠了一些，想要以此來安撫他焦慮不安的心。

感覺到扣著自己的手腕，力道似乎又大了一些，似乎是想要將她融進骨血一般的那種力道。

時安有些喘不過氣來的感覺。

“時安?！?

“恩，我在。”聲音從頭頂傳來，帶著淡淡的倦意。

“沒事，就想叫叫你?！标懩贤溃皇窍氪_定，抱在懷中的人，的確是時安沒錯。

之前那麼激烈的爭執(zhí)，甚至以爲此生再不會想見，但是此刻，人在他的懷中，不相信是真的，也實屬正常。

所以陸南望想要通過這種方式，確定時安還在。

“時安，別離開我，永遠都不要?！?

“不會的，我會一直在你身邊，就算你不要我了，我也要一直粘著你。”

“傻瓜，我怎麼會不要你？”

是啊，陸南望怎麼可能會不要時安。

他那麼早就喜歡了她，後來她家道中落，撿了個便宜將人帶在自己身邊照顧。太過小心翼翼，太過在乎，以至於導(dǎo)致了五年的分離。

好不容易再在一起，他怎麼會不要她？

他想要她，一直都想要。

就算身心俱疲，也想要。

都已經(jīng)那麼累了，都已經(jīng)到手了，難道還要放手？

不，他不甘心。

“不管怎麼樣，我會一直在你身邊的。你成功，我爲你鼓掌。你失意，我爲你加油。你難過，我安慰你。因爲……我愛你呀。”

陸南望將時安扣進懷中，她的話在某種程度上安撫了他焦慮不安的心，安撫了他從落地開始就糟糕的心情。

很難想象，他要是一個人，該怎麼度過。

“時間不早了，睡吧。起來還有很多事情要做?！标懩贤谒^頂親了一下。

那時候時安沒有注意到，不是每一個“我愛你”之後都會跟著一個“我也愛你”。

……

奧克蘭。

海風拂面，陸南希坐在陽臺的躺椅上。

有些涼，但她沒有回房間。

昨天和宋懷玉的談話歷歷在目，她解釋了以前爲什麼不把柳靜姝的信件給她看的原因。

無非就是那時她還小，過早地接受這些，對她的成長並沒有好處。

解釋合情合理。

宋懷玉來，爲隱瞞她這麼多年來道歉的。

她接受了道歉，但沒說原諒不原諒。

不是所有的對不起之後，都會有一句沒關(guān)係。

後來，宋懷玉讓她跟她一起回海城，陸南希拒絕了。

最後，宋懷玉走了，始終是帶著遺憾離開的，沒有將陸南希一起帶回去。

彼時，沈長風走出來，將桌上已經(jīng)冷掉的一杯紅茶換掉，又給她拿了毛毯出來，擔心她一直這麼垂著海風會感冒。

“這就是你想要的生活？每天坐在椅子上什麼都不想，看著而外面的四季交迭？”沈長風沒想到陸南希竟然選擇這樣一種……看起來極爲消極的生活方式。

以爲她總得要做點什麼，至少不會讓生活變得過於無趣。

但是陸南希的確就是起牀之後吃了早飯就坐在椅子上，吃了中飯繼續(xù)坐在這，估計等到吃好晚飯，還得繼續(xù)坐在這兒。

“我覺得挺好的。”陸南希並不覺得這樣的生活方式有什麼問題，反倒是覺得很好。

節(jié)奏很慢，不需要擔心今天陸氏的股價降了，不用爲合作談不成而憂心。

她現(xiàn)在最大的擔心莫過於今天晚上該吃什麼。

“你打算這麼過一輩子？”

“再說吧，爲什麼要考慮那麼長遠的事情？”陸南希以前就得規(guī)劃下個季度該做什麼，下半年該做什麼，明年，後年，五年之內(nèi)……

現(xiàn)在不做計劃，陸南希才覺得以前做計劃的時候，多煩人。

“剛纔晉遲打電話過來說，你爺爺已經(jīng)沒了。”沈長風到底還是把這個消息告訴陸南希，她總得知道。

陸南希做子啊椅子上，一時間沒有開口，許久沒有開口。

總覺得時間像是靜止在了這一刻一樣，在腦海中將沈長風那句“你爺爺已經(jīng)沒了”翻譯過來，用她可以理解的話來說，就就是陸正國已經(jīng)去世。

已經(jīng)……去世……

“是嗎？”她淡聲道。

但聲音中的顫意沈長風聽得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