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天,C市裡盡是川流不息的車輛,煩躁刺耳的喇叭聲不絕如縷地四處喧囂。紅燈一過,綠燈一亮,黑白分明的斑馬線上不是皮鞋擦得發亮的西裝男人,就是踩著十釐米的高跟鞋女人。不同性別的人唯一相同之處就是,爲那可悲的生計不得不拼命工作。
白天永遠不懂夜晚的黑。前者一走,後者纔來。它們註定這輩子都無法碰面。
夜晚,這座在白天干燥而乏味的城卻又是想不到的一番別緻景色。滿街的燈紅酒綠,五光十色的霓虹燈點亮了C市本該漆黑的星空。
夜生活漸隨著夜幕的降臨而拉開了帷幕。
一間坐落在C市最繁華地帶的酒吧裡,播放著紛繁複雜的音樂,迷離的燈光映射在舞池裡的人們身上,他們趨於瘋狂地舞動著身體。
來到夜場的女人無一不坦胸露乳,各盡風騷。有些男人的手趁著跳舞的時候已經伸到她們的裙底,而她們卻也沒有任何的反抗,反倒更加賣弄她們的風姿。
酒吧也不過是方便女人找金主之地。簡單來說就是女人想被包養,男人想包養的絕好交易場所。
在酒吧角落的軟皮沙發上,夏小希用左手輕輕地來回搖晃著裝有半杯雞尾酒的高腳杯,玩味地凝視這深紅的液體。不知何時她成了這家酒吧的??停那椴缓玫臅r候總喜歡來這裡叫一杯酒,然後獨自坐上一整晚。當然她不會喝酒,但一杯酒卻不足以令她喝醉。
不知道她是愛上了這裡酒的味道,還是因爲這家酒吧的名字——“冬日漸暖”。
很少有女生敢獨自待在酒吧一宿,夏小希除外。即將上大二的她,明顯和以前差別很大,誰都無法想象高中的她是怎樣的一個人。即便她告訴現在的同學,自己以前多膽小多懦弱多缺自信,也沒有任何人相信。她也很疑惑,兩年的時間,她真的有變化那麼大嗎?
不過她也明白,如果不是因爲那件事,她也不會有如此改變。
“哈哈,冬,你輸了哦!”在不遠處一個染著火紅色頭髮的男生,忽然從椅子上站起,聲音裡盡是飽含興奮的情緒。
坐在紅髮男生隔壁的藍暖冬皺起好看的眉,一臉的不悅。很明顯是他們共同設計讓他輸掉這個遊戲的,你說他們三人手上的牌都鬼牌,正常人都知道一副牌最多也不過只有兩張鬼牌而已。不是他們使詐還有什麼?
“快點選擇,冬你要真心話還是大冒險?”紅髮男生嚴立行逼問著,眼裡透出狡猾的青光。
上官瑞放下手中的紅酒杯,用若有若無期待的眼神看著藍暖冬,“我比較想聽冬的真心話,難得的機會?!?
“我還是選大冒險吧?!彼{暖冬拿他們沒撤,要知道一個男人當著大家的面道出自己的真心話,這有些丟人。當然他也可以亂言混過,但他並不想欺騙自己的朋友。
“兄弟,你確定要挑大冒險?我勸你選真心話吧,我保證你會後悔的。”嚴謹聳聳肩,無奈地拍了拍藍暖冬的肩膀。
“嚴謹你竟敢出賣你哥!”嚴立行拿起身邊的一大串葡萄封住了嚴謹的嘴,繼而又對藍暖冬露出招牌式的笑臉。
看著嚴立行不懷好意的笑,藍暖冬覺得背後有股冷意。立行他究竟想到什麼鬼主意了?
“嘻嘻,其實很簡單。你看角落那桌的長髮美女,你只要去問到她本人手機號碼就OK了。”
藍暖冬順眼望去,她微卷的長髮,一身黑色超短裙加白色短袖長緊身外套,柳丁長靴完美地襯托了她既雪白又修長的腳??雌饋硭坪跎聿暮芎茫荒芸吹剿谋秤埃瑹o法目睹她的容顏。他白了嚴立行一眼,看來是這小子看上了別人吧。
他也不拖泥帶水,答應了。正所謂速戰速決。
三人都在藍暖冬後面看著好戲如何發生。
藍暖冬拿著一杯伏特加直接坐到了長髮美女的身旁,用手肘撐在桌子上,側身看著眼前的人。
“小姐,這杯是請你的,我們交個朋友吧?!彼{暖冬還是沒有看到對方的樣子,他卻奇怪她的側臉怎麼如此熟悉。見她沒有答話,他繼續說道,“如果不介意的話,我們交換一下手機號碼如何?”
又是一個無聊的人,搭訕的手法也太笨了吧。夏小希皺著眉將原本低下的頭擡高。
待黑暗中兩人的目光相撞時,他們同時呆住,都忘了手中的動作。夏小希剛張開的嘴卻又說不出一句話。
竟然是他!兩年前拋棄她的那個人,她決定一輩子都不會原諒的那個人!現在前來搭訕她的竟是自己的前男友!
天吶,這兩年來,她一直努力忘記的人,現在居然就在她面前。
藍暖冬發呆了很久才尷尬地收回手中的酒杯。他不知道此時該說些什麼,誰可以告訴他這是什麼情況。怎麼會是她?明明兩年前已退出她的世界,明明他們就不該再有交集,爲什麼現在上天給他們開了這樣一個玩笑。
同樣在後面看好戲的嚴立行三人早已驚呆。
這個無聊遊戲的女主角居然是夏小希,兩年前藍暖冬的女朋友,他的初戀。才兩年的時間,她怎麼會發生如此大的變化?以前清純可愛的夏小希怎可能和身材超好超有女人味的她扯到一起。
事實證明,這世界上真的什麼事都會發生。
夏小希收起驚訝的神情,繼續輕微地搖晃著酒杯,恢復往常的冷漠。她努力壓制自己內心的慌亂,她僞裝已久的面具怎可被他一朝擊破,要知道她已經不是以前的那個夏小希了。
“先生,看來我不需要給你手機號碼了吧?!?
她連看都沒看他一眼。
藍暖冬眼中滿是疑惑的眼神。以前的夏小希,不會是現在這個樣子的。她已不是他所認識的夏小希,現在他也不該因爲一個前度而影響他的情緒。他該把她當作陌生人。
“沒什麼事,我先走了。”夏小希將最後的雞尾酒一飲而盡,對他強扯出一個虛假的微笑,瀟灑地起身離開。
藍暖冬竟然什麼話也說不出,就這樣放夏小希離開。望著她離開的背影,心中有許多說不出的感覺。
兩年後的重逢,她只留給他一個微笑就離開了。她難道就沒有他一樣的感覺,重逢的驚喜重逢的忐忑?什麼時候她可以做到如此瀟灑了?他記得那時候她就算撕破臉皮都不願放他走。
他舉杯,將酒往胃裡灌。
一轉身,夏小希的淚水已溼潤了眼眶,但始終沒能流下。
她早已不會在外人面前哭泣。她其實很想回頭,認真看看她曾經最愛的藍暖冬。她很想問他,爲何當初如此狠心拋棄她,她很想知道這兩年來他過得好不好。但是她明白,他只是她的一個過去式,他們之間的歷史早就被時間埋沒。她知道重逢他並不容易,現在什麼都不說就離開了,一旦走出這個門口就再也沒有機會見到他。但後悔也好過見面後的不捨。
於是夏小希深深地吸了一口氣,堅決地走出了“冬日漸暖”的門口。
此時已零點25分。
夏小希在酒吧側門已等了路非明半個小時。她不耐煩地跺著腳,心想他搞什麼居然遲到了。無奈之下她撥通了路非明的電話。
“小希不好意思啊,這條路上發生車禍阻塞了交通,你再等一下,我馬上到?!彪娫捬e傳來路非明焦急的聲音。
“其實我自己打車回去也可以,你不用過來了?!?
“這怎麼可以,晚上你一個女生很危險的。我就快到了。”
“好吧,我等你?!毕男∠7畔铝穗娫挘瑹o奈地嘆了口氣。
路非明是葉蘇蘇的表哥,而葉蘇蘇是她從小學到高中一直同班的閨蜜。他從她和藍暖冬分手後就開始追求她,無論她怎麼打擊他都不屈不饒。他說他會等,等到她把心空出來。他一等就等了她兩年。路非明是真的愛她,她是知道的,他對她有多好,她也知道。只是現在她根本不想去戀愛,她不想歷史再重演。愛情如此傷人爲何還要去觸碰呢,那種撕心的痛,她經過一次就足夠了。
深夜有點冷意,夏小希不禁抱了抱雙臂。她想此時藍暖冬應該離開了吧。她是特意走到側門等路非明的,她不想在正門再碰到他。
“小姐,自己一個人啊?”一位長得有些猥瑣的中年男人見夏小希獨自一個便過來搭訕,他的口中帶著很重的酒氣。他順手想要搭上夏小希的肩膀,卻被她一手拍掉。
“別用你骯髒的手碰我。”
“哎喲,小妹妹你挺夠膽的。爺我喜歡?!闭f著他從口袋掏出幾張一百塊, “這些都給你,今晚好好伺候我?!?
夏小希白了他一眼。哪裡來的猥瑣男人,居然以爲她是□□小姐。夏小希轉身想走,沒想到卻被拉住了手腕。夏小希轉頭驚訝地盯著他。
“想走?沒門!今晚我要定你了!”他硬扯著夏小希拉她往巷子裡走,她用力掙扎。
“你放開我!”
柔弱的夏小希當然敵不過強悍的男人,她最終被他壓在深巷的牆上。她停止了掙扎,卻並沒有慌亂自己的腳步,她要等待他最沒防範的時候逃脫。
她不信今晚她會失身於這樣一個男人。
藍暖冬已經喝了第八杯酒。
“兄弟,你沒事吧?從剛纔夏小希離開後你就有點反常了,你可從沒這麼放肆自己喝那麼多?!?
“哥,這還不是怪你?要不是你耍詐讓暖冬哥哥輸掉遊戲,他也不會玩大冒險,那他就不會遇上小希姐姐,現在就不會這樣了。”
“嚴謹你這個臭小子給我住口!”嚴立行又把一串葡萄硬塞進嚴謹嘴裡。
越是喝酒藍,暖冬心裡就越痛越是想著她。
是啊,他從沒放肆過自己,也從沒喝醉過。一見回她便可以弄亂他的情緒。兩年前和夏小希分手的時候他已經對她死心了,可爲何他現在還會覺得痛心。她留給他的痛,永遠不會磨滅。同樣她帶給他的愛,他也不能忘記。即使現在重逢了又如何,他又能怎樣。這孤獨的兩年他不也走過來了嗎?幹嘛還要去在意。還是繼續做回現在的藍暖冬吧。
“走吧,回去了?!彼{暖冬拿起扔在沙發上的外套穿回身上,輕輕對那三個人說道。
三人對視笑笑,跟著藍暖冬一同走出“冬日漸暖”。
嚴立行的車放在側門的停車場裡。他們剛走出門口,嚴謹就細心地發現旁邊小巷裡有一男一女。
“那裡似乎有點不對勁,這麼晚了怎麼還會有人,我們要不要過去看看?”
“少多管閒事了,我看那是那些賤女人拿了人家的錢,才三更半夜跑去巷子裡的。”
“行,不要有事沒事總扯到那個方面?!?
藍暖冬沒太在意他們的談話,反而覺得小巷裡的人影很熟悉。他沒多想就衝了過去,一把拉開那男人。
夏小希滿臉的驚訝。她怎麼也沒想到幫她脫離困境的還是他。
果然是她。藍暖冬的感覺還是沒錯,只是他不明白這麼晚了她怎麼還不回家。
那中年男人被藍暖冬惹怒了,一把抓起他的領口,一副想打架的樣子,“臭小子,敢阻礙爺的好事,看我不收拾你!”他一拳擊向藍暖冬的臉部,不料被藍暖冬一手擋住了。
嚴立行三人也趕了過來。男人抽回了手,看樣子他被他們的氣場震住了。但藍暖冬似乎沒有放過他的樣子,這次輪到他抓起了男人的領口。
夏小希一驚,以藍暖冬的脾氣怎麼可能放過他,打架出事了可不好。情急之下她走上前拉住藍暖冬的手臂,“算了,我沒事,不要把事情鬧大了,這對我們都不好?!?
上官瑞也上前勸架,“是的,她說得沒錯。冬,算了?!?
“打他也是弄髒我們的手嘛?!眹懒⑿斜еp臂很拽的樣子。
藍暖冬轉頭看到了夏小希眼中擔憂的神情,就和兩年前一樣。
“下次,不要讓我再見到你?!彼{暖冬鬆開了他的衣領,男人灰溜溜地跑了。
在場的所有人都鬆了一口氣。
鬧劇結束之後,藍暖冬慢慢走近夏小希,她此時有點想逃之意,因爲她不懂該怎樣去面對他。但偏偏這種時候她邁不開腳步,她的右手緊緊抓住了裙子的一角。藍暖冬走到夏小希跟前停住了腳步,眼睛凝視著她。夏小希屏住了呼吸,她並沒有躲開藍暖冬的目光而是同樣回視著他。此時世界好像只有他們兩個。
嚴立行他們早就回避了,他們知道藍暖冬和夏小希需要獨處的空間。
對視的兩人誰都沒有說話,一直看著對方的眼睛,彷彿眼睛會說話似的。
夏小希終於有機會好好看看他了。
這兩年來他又長高了,他差不多高出自己一個頭。以前他只比她高半頭呢。他也變得更瘦了,但她知道外表瘦弱的他其實肌肉很結實。他換了髮型,劉海隨意的灑在額前,有種小清新的感覺。不過他還是沒有去電發,想當年他每天吵著要電發。只不過他的脾氣還是和以前一樣沒有變化。
但他已經不是以前的那個藍暖冬了,夏小希對他已經很陌生。
“你……沒事吧?”最終還是藍暖冬打破了僵局。
“嗯,沒事?!毕男∠*q豫著要不要問他最近過得怎麼樣,但她還是說不出口。
“哦,沒事就好,你怎麼還不回家?”
“我在等人?!毕男∠9首鞯ǖ鼗卮稹?
“呵呵,等你男朋友吧?”
“不是,我……”夏小希本想解釋,但想了想其實沒有解釋的必要,他們已經沒有關係了。
其實只是一個玩笑,藍暖冬沒想到會造成沉默,他尷尬地笑了笑。久違的兩人已找不到任何的話題。
“該死的塞車,都這麼晚了?!甭贩敲鞅г怪?
在酒吧不遠處,他遠遠就看到夏小希和一個男人站在酒吧側門,一股醋意就涌了出來。於是他乾脆把車直接停到了他們身邊。
突然而來的車結束了兩人尷尬的場面。藍暖冬看到車裡走出一個身穿正裝西服的男人,看來他家世並不一般。
“小希,不好意思,讓你久等了?!甭贩敲鲙еσ鈴能囇e走出。
藍暖冬驚訝地看著夏小希從自己的身邊走到他的身邊。難道他真的是她的男朋友?
“他是?”路非明用眼神看了看藍暖冬。
“呃,他是……”夏小希不知道該怎麼介紹藍暖冬,總不能說他是她的前男友。她看了一眼藍暖冬,然後撇開頭,淡淡地說,“他是我高中的校友?!?
呵呵,高中校友,這個字眼真是刺眼。是啊,她連自己是她的前男朋友都說不出了。藍暖冬苦笑了一下。
路非明注意到夏小希說出這句話的時候眼神很不對勁,她一定隱瞞了什麼。但他沒有追問,反而友好地向藍暖冬伸出了手,“你好,我是路非明。”
“呃,你好。”藍暖冬沒有想到路非明會主動問好,他連忙伸出手握住了路非明的手。
“好了,我們該回去了?!甭贩敲髟谔嵝严男∠!?
“嗯。”
夏小希本想和藍暖冬說聲再見的,但她沒有勇氣。她轉身就走。
“夏小希!”沒有想到當夏小希走到一半的時候藍暖冬叫住了她,她停下腳步,轉過身再次面對他。
“路上小心?!彼{暖冬愣了很久,才從嘴裡擠出這幾個字。
夏小希先是略爲驚訝,然後露出了一個不見齒的微笑,至少這微笑不是虛假的。
又是她離開的背影。
藍暖冬突然覺得自己很沒用。明明他叫住她是想要留住她,明明他就不想失去她的聯繫,爲什麼都說不出口,就這樣放她走了?要知道夏小希這一走,很有可能沒有機會再見了,他不後悔嗎?
“小?!?
“他就是藍暖冬,我的前男友?!辈挥寐贩敲鏖_口夏小希也知道他想問什麼。畢竟他們相處了兩年,怎麼能不瞭解。
聽到藍暖冬這三個字,路非明握方向盤的手遲疑了一下。原來剛纔那個就是藍暖冬,夏小希一直放不下的人。難怪今晚她的神情如此奇怪,原來還是爲了他。路非明感到心裡一陣抽痛,雖然這兩年來他受到打擊不僅一次,但他還是不能放棄對小希的愛。
愛情,有時候真的沒有任何理由。
夏小希注意到路非明的異常,她輕嘆了口氣,“對不起,非明,你知道我的?!?
“對了,小希肚子餓嗎?我知道附近開了一家新的店,很好吃哦,我們去吃夜宵吧?!?
“嗯?!毕男∠8揪筒幌氤砸瓜€是答應了。她知道路非明在轉移話題。
零晨四點,窗外飄起了小雨。
夏小希被灑落在她臉上的雨滴弄醒,原來她忘了關窗。她披著單薄的襯衫起身,光著腳丫站到了落地窗邊。她任由雨水滴在她身上、臉上,夏夜的雨有點冰冷。
過往的回憶掙脫逃出夏小希的大腦,佔據她僅存的思維。記憶像惡夢般纏繞著她,縱然她使盡全力都擺脫不掉。
她在畢業後毅然離開了那個充滿傷心回憶的城市,獨自揹著行囊來到新的城市。
陌生的城市,陌生的環境,陌生的人。
這一切對於一個18歲的女生來是件多困難的事,她所做的一切都是爲了忘記自己的前度,把他從記憶中抹去。她知道她不可能忘記他的,所以她只有改變自己。如今她很不容易用兩年的時間去改變了自己,學會了用冷漠去僞裝自己保護自己,以便不再受傷。她以爲忘了他的時候,他卻又出現。這算什麼天大的玩笑。
夏小??嘈χ?
只是,藍暖冬爲什麼會出現在這個城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