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傷閣已經有了年代, 看起來仍如嶄新,閣外蒼翠的綠竹無風自搖,和“冥王”這種殺伐果斷的身份不甚相符, 但仍能想到寧折不彎一詞。
羽天一拉住了艾淺, 後者微微一怔, 稍稍頓了腳步, 只電光火石的功夫, 嶽昭已經踏入了無傷閣內圍的區域,他的左腳剛踩在內圍線上,便只聽得一聲慘叫:
“啊————————”
不知從何而來的驚雷徑直劈在了他的頭頂正中央, 紫色的電流和銀白的雷光一齊發出巨大的爆裂聲,原本不可見的內圍禁制變得清晰起來, 艾淺和羽天一默默地率先後退了兩步, 崔玨被剛纔那一聲驚雷嚇得險些跪在了地上磕頭。只有嶽昭渾身冒煙, 頭髮被雷劈得一根根豎了起來,原本齊整的衣服也成了破破爛爛的碎布條, 露出一片片皮膚。
羽天一不由自主地要去擋艾淺的視線,艾淺倒沒覺得看大男人的半|裸|體有什麼好不自在,努著嘴輕輕拍掉了那貨的爪子,羽天一鬱悶了半晌,眉頭又鎖在了一起。
密密麻麻的電流遍佈內圍的禁制光圈上, 看起來讓人有些頭皮發麻。卦象宿主共有八位, 冥王便是其中的震雷, 可操縱雷電, 是八位宿主中攻擊性最強的一位。上古時期曾有傳言, 冥王死前尚爲人的時候就已有屠城之能,但凡出手便是血流成河, 所向披靡之勇無人敢質疑,就連羽涅也不得不說,冥王是個極爲強勁的對手。
嶽昭想救她的原因並沒有向任何人說出,但司馬昭之心路人皆知,那雙眼珠子都快黏到無傷閣的閣門上了。
儘管被天雷劈了個半死,嶽昭還是不放棄,起身撣盡了身上的土,還想往裡衝,崔玨忍不住喊了一嗓子:“喂,仙主,你不要命了?”他這個忠心耿耿的屬下還沒衝動呢,一個外人激動什麼?
嶽昭不知是魔怔了還是怎樣,失聲笑了:“我要是要命,就不能要她了……”
艾淺欲言又止,看著羽天一,眼神莫名。羽天一對上了主人的視線,小可愛一般又紅了臉:她看我了看我了……
“你先別動呀,”艾淺喊了一聲,“我先把禁制解除了。”
嶽昭如夢方醒,渴望地看著艾淺,後者雙手凝起法陣,緩緩切割開禁制空間,電流逐漸消失,艾淺額頭上的薄汗這才消了下去。
可是走到了門前,嶽昭突然止步了,一隻腳將擡未擡,猶豫了很久才縮了回去。羽天一面無表情地望著他,就像在看一個死人。艾淺搖頭晃腦,唉聲嘆氣想說孺子不可教。崔玨倒是大大方方地在前方開路,艾淺拉著羽天一緊隨其後,嶽昭則眼也不眨地盯著崔玨。
“屬下崔判,參見王上。”崔玨一撩衣襬,撲通一聲跪在了地上,“不得攜四方鬼帝與十殿閻羅前來參拜我主,實屬嘔……”
崔玨終於忍不住了,被沖天的酒味薰得乾嘔,趴在地上吐個不停。艾淺大囧,羽天一則露出了微微的嫌棄之色,嶽昭這才略有拘謹地入閣,隨即也被薰得兩眼一翻險些昏死過去。
閣中美人榻上的黑衣女子衣衫鬆鬆垮垮地套在身上,長髮披散青絲如瀑,眉間一點鮮紅的硃砂痣,正斜靠著將一罈老酒往嘴裡倒,聽見崔玨在那廢話也懶得搭理他,自顧自地豪飲權當人不存在,清亮的酒液順著脖頸滑入衣衫內,也有幾滴潤溼了黑色的長裙,更添幽深之色。
“女孩子怎麼可以撒酒瘋呢,說了多少遍就是不聽!討厭!”艾淺柳眉倒豎,憤憤地跺了跺腳,低聲咒罵,看起來像是女孩兒家嗔怪撒嬌,但羽天一分明感覺到了地面抖了抖。
羽天一:“……”大地在顫抖,主人你還是不要裝柔弱了。
黑衣女子隨意地將酒罈往她面前一扔,快要砸中時被羽天一輕輕鬆鬆地接住,四平八穩地放在了地上。
“封了孤千年,如今叨擾,可否給一個說法?”冥王瞇起了細長的丹鳳眼,隱隱可聽得見四周洪亮的雷鳴聲,轟隆隆地震耳發聵,足以顯示出此處的主人心情並不是很好。
艾淺走到那美人榻前——以往她肯定會直接坐下擠一擠的,但今時不同往日,她只是低下頭看著冥王的頭頂,緩緩開口:“還你清白。”
冥王生性桀驁不馴,她是絕對不可能擡頭和誰說話的,因此閉了眼誰都不看,躺在榻上翹了二郎腿,不三不四:“簡直放屁。”
艾淺心知她撒氣也有情可原,但自己曾經被算計挖了那雙眼,兩兩抵消了,她也用不著虧欠什麼,或是不甘什麼,就抿了抿脣,說:“隨你怎麼想吧,我要做的事已經做到了,崔玨來拜見,還有一個嶽昭他……”
冥王兀的睜開了一雙眼:“東皇可在?”
羽天一額頭上的心魔印在一瞬間浮現了出來,脣角勾起一抹笑意,大庭廣衆之下攬過艾淺先湊上去輕吻了一口,趁著艾淺懵逼的時間將人抱在懷裡揉了兩把才過癮,旋即不急不緩地回答:“有事?”
嶽昭有些等得不耐煩了,插嘴想說話:“無……”剛開口就被冥王一掌拍飛,吐了口血暈死過去。東皇挑起了一邊的眉毛,冥王不鹹不淡地解釋:“煩。”
艾淺突然就有些同情嶽昭,爲了心上人做了那麼多事,結果只是落花有意流水無情,單相思的好手。
“你們將孤解封只是爲了說這些屁話,無趣至極。”冥王慵懶地攏了攏頭髮,“所謂是非善惡、情真或假,與孤早已無關,羽涅,你還是這般幼稚。”
羽涅比冥王活得歲數久的多,但一直被當成小娃娃看,習慣了便不覺得有什麼,可東皇一聽人說羽涅的不是,便要炸毛:“笑無傷。”
艾淺拉了拉他的衣袖,示意他不要生氣,自己笑瞇瞇地說:“原本的六界只剩下了人與鬼,你還是贏啦。”
果真是至交方能知她心中所想,冥王的薄脣勾起一個優美的弧度:“孤從未輸過。”
“我現在不是天道了,法則也被破壞的渣渣都不剩,”艾淺嘆氣,攤著兩隻小胖手,頭像撥浪鼓一樣搖來搖去,“你出來吧,隨便怎麼樣都沒人管得住你啦。”
冥王起身,只一眨眼的功夫便閃身站在了艾淺面前,美人榻上只留下了一抹墨色的殘影。她用一根手指挑起了艾淺的下巴,東皇蜷指爲爪,隔空以靈力鎖住了她的手腕:“放下。”
崔玨感覺事態有些不對,腳底抹油一溜煙先竄出了有可能成爲戰場的無傷閣,冥王斂眸看了那靈力鎖一眼,微哂:“不自量力。”眼瞅著這位滅世之王可能會發火,艾淺連忙握住了她的手指,另一隻手攥住了東皇正在作死的手,乾笑:“和氣生財和氣生財哈,你看你們曾經還是盟友一起算計過我呢~別生氣,氣大傷人嘛~”
二人各自退讓了一步,冥王負手而立,只留給他們一個背影:“孤對外世毫無興趣。”
艾淺一愣,她這是不想出去?
“生老病死,勝敗榮枯,凡塵輪迴也不過是一場虛無,”冥王把玩著手中的白骨骷髏,骷髏空洞的雙目中燃起了兩團鬼火,“孤已經歷過一切,不必再留有什麼希望,出去……又有何意?”
她所熟悉的一切都如煙消散了,末法時代是人類的天下,她應該被遺忘在歷史的塵埃中,神魔仙妖鬼怪,上古時期的輝煌畢竟過去了,就算擁有滅世之力,她也從未想過主動對這天下造成什麼傷害。可強大是原罪,只要她能對這塵世有一點威脅,便永遠都要背上“可能滅世”的罪名。
何必呢?
艾淺比她活得久,自然也能明白她的想法,當即也不廢話:“隨你吧。”東皇倒是有幾分不理解,但他懶得發問,便讓疑惑爛死在腹中,只蹭著艾淺的發頂,親密曖昧。
“昭嶽那孩子你是殺是剮與孤無關,”冥王雖然是在笑著,但語氣冰冷,“他從不知道要爲自己的言行付出代價,膽敢以下犯上的孽障死不足惜!”
這話說得就有些重了,畢竟也是個追求者,艾淺忍不住撓了撓耳背,“人家只是喜歡你嘛,就算不感興趣也不至於……”
冥王目光冷厲地回頭看了她一眼:“昭嶽乃是孤的義子。”
“媽呀,”艾淺下意識地脫口而出驚歎,“那……那你還是至於吧。”
東皇似笑非笑地瞅了冥王一眼,後者冷淡地看了回去:“鳥人,覬覦主子,你也不是什麼好東西。”
崔玨是知道昔日自家王上和東皇商議事情時,倆人也經常說不了兩句就得打起來,總之合不到一處去。東皇聽了這話二話沒說就是一記掌風朝冥王扇了過去,冥王手指也沒動一下就輕而易舉地化去了掌風,“你們走吧,永遠不要再來了。”
崔玨湊到冥王身邊,弱弱地問:“那個……王上,咱們幽冥司的弟兄們還等著您回去訓話呢……”
冥王的脣瓣徒勞地張了張,終究是緊緊閉合,良久才從齒縫中發出一聲長嘆:“傳孤旨意,鬼界遁入地底,永世不得出。”
這對鬼界來說是最好的保護方式了,她能爲那些信任她、沒有放棄她的部下做的只有這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