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賀蘭悠,那個狡詐如狐,陰險毒辣的人,如此微笑,深情款款的看著我,眼底甚至閃著驚喜感動的光,叫那兩個另有心思先入為主的人看在眼里,更是信了個十足十。
我心底一沉,想起剛才那剎那心神恍惚間,那抹從賀蘭悠身上散發的,令我短暫迷醉的暗香。
好手段的賀蘭悠。
動了動唇,我絕望的發現,我已經不能開口。
賀蘭悠此時已微笑將我的劍插回劍鞘,和聲道:“懷素,我就知道你不忍殺我?!?
我心底的怒火熊熊燒起,直想張口大呼,以最悍厲的言語之鋒,戳破這總是真真假假說話的無恥少年的謊言,一腳踢飛他,踏上他的頭顱,再把劍狠狠插進他心口。
然而我一個字也說不了,只能眼睜睜看著他自說自話的上前,溫柔牽著我的手便往內室走,笑道:“懷素,上次你說有件好東西要給我看,可惜我臨別匆匆,竟然錯過了,如今總算看得成了罷?”
我眼前黑了黑,頓時氣得發昏章第十一,我幾時有說過這樣的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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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可恨的是,這樣說辭,沐昕和近邪,兩個真君子,定然不會跟進去。
身不由己被賀蘭悠拉著走,百忙我努力回望了近邪和沐昕,近邪背對著我們,站得筆直,研究著墻上的螞蟻,沐昕斜對著我,也不看我和賀蘭悠,只是出神的凝望著窗外,他俊美的輪廓,半隱半藏在燭光昏黃的光影里,越發眉目深遠,清逸逼人,然而那深遠清逸里,總有種沉沉的意味,與這將墜的星光相呼應,如此寥落,如此黯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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進了內室,也不知賀蘭悠用了什么手段,只見他衣袖一拂間,我突然就能動能說話了。
再得自由的那一瞬間,我立即冷笑一聲,尚未完全恢復的殘余真力提至掌間,呼的一聲向賀蘭悠劈去。
縱然只剩了幾分真力,然而我盛怒下全力施展,威勢依舊驚人,凌厲風聲里,賀蘭悠正背對著我,悶哼一聲,一個前撲,便倒在了身前一張榻上。
我呆了呆,慢慢收回了掌,看了看掌心,我還能感覺到那真氣在我肌膚骨骼血脈里流動,剛才那一掌,根本沒有觸及他身體,他如何就倒下了?
又是使詐?
經過剛才的事,哪里再敢相信他,小心翼翼緩步上前,穩穩的提著真力,生怕他乍起突襲,卻又覺得無稽---他若真想傷我,剛才制住我便是最好時機,何必以這樣的拙劣方式來迂回?
饒是明白這個道理,我還是不敢不防,這人的機詐狡獪我是領教了,誰知道他葫蘆里賣什么藥?
我穩步接近,賀蘭悠俯伏榻上,卻始終一動不動。
我在他身后站定,伸出手,想試試他的呼吸,卻見他突然輕輕一顫。
我立即縮回手。
賀蘭悠又動了動,輕微的喘息了聲,勉強支起上身,然而立即手臂一軟,又重重撲倒在了榻上。
他在努力掙扎著爬起,數次三番而不能。
我從未見過,時時刻刻都優雅閑適的賀蘭悠,竟會如此狼狽。
立時不能自己的微微濕了眼眶。
閉了閉眼,長嘆一聲,我終于伸出手去扶起了他。
縱使再被他耍手段騙上一回,我終也不忍見他掙扎如此。
賀蘭悠臉色白得驚人,一手按住心口,勉力張開眼看著我,語聲支離破碎:“桌內第四個抽屜…”
我一愣,隨即放下他,匆匆去了榻旁唯一的一張桌子里搜尋,果被我搜出一個黑色玉瓶,我從瓶里倒出一顆灰色藥丸來,遞給賀蘭悠。
他立即服下,閉目調息,我站在他身側,看著他額頭冷汗滾滾,濡得黑發一縷縷粘在額頭,眼下深黑,容顏憔悴,想起賀蘭秀川喃喃自語里那句:“九針激魂…”心知賀蘭悠為了趕來阻止我們跟隨賀蘭秀川入宮,必定付出了不小的代價。
漫步走到窗邊,注視著黑暗里連綿巍峨的宮宇,猶如待噬的獸蹲伏在夜色中,一時間心亂如麻。賀蘭悠,傷人救人,俱都是你,你到底要如何?
“咳咳”
咳聲突然猛烈的響起,我一驚回頭,便見賀蘭悠霍然睜開雙眼,目色赤紅如血,隨即咳聲更烈,直如撕心裂肺,每咳一聲,便有紫血狂噴而出,直直噴了九口,灑得榻上一片血跡淋漓,觸目驚心。
我僵僵的站著,不知自己應當如何動作,竟麻木得一口口的數著那噴射的血,那血色如火把般燎過心里,焦灼的疼痛,心道,是了,九針激魂,如果我沒記錯的話,曾在外公的密室里看過相關記載,大概內容記不清楚,卻記得擅自使用的慘烈后果,噴血九泉,盡泄真元,最最是伐本傷元的大法。
再也顧不得什么,伸手一探,按上賀蘭悠胸口,默運真力,掌心生出吸附之力,手底一震。
咻咻連聲,九枚紫色長針破賀蘭悠胸前衣服飛出,投入我掌心。
賀蘭悠霍然抬頭。
我不看他的眼睛,一抬腿在他身后坐下,輕輕按上他靈臺穴。
真力緩緩流入,平伏著他體內奔涌的血氣,我略有些驚異的發現,他傷得沒有我想象中的慘烈,不知那是什么藥丸,竟轉嫁了九針的破壞之力,雖令內傷更重,但于寶貴真元卻傷損較輕,實在是萬幸了。
我舒了一口長氣,緩緩撤回真力,若他真因為我失去武功,我真不知該如何面對。
賀蘭悠得我之助,略略改了發青的面色,無力的靠在榻上小幾旁喘息,我看著他連纖長睫毛都被汗水打濕,便下了榻欲為他尋些水來,遍尋一周卻什么都沒有,忍不住輕輕一嘆,道:“你這里,怎么連個伺候的人都沒有?”
賀蘭悠不答我的話,又閉目半晌,才淡淡道:“有?!?
我皺眉看他,也沒見他用了什么方法傳喚,便見一個老仆掀簾而入,端著托盤,盤上兩杯水。
我呆呆的看著那老仆,形容枯槁,駝背斜肩,目光一片渾濁,竟是個瞎子。
他蹣跚著放下托盤,對我的方向啊啊兩聲,示意喝水。
我勉強一笑道謝,他擺擺手,指指耳朵,又蹣跚的出去。
原來不僅是瞎子,還又聾又啞,老的可以進棺材了,賀蘭悠從哪找來這老仆,這樣子,還能伺候人么?
賀蘭悠看我的神情,突然一笑:“很奇怪么?”
我冷哼一聲。
賀蘭悠凝視著窗外的星光,笑容淺淡:“他原本不聾,不啞,不瞎,但成了我的仆人,他就必須又聾又啞又瞎了?!?
我一驚,疾聲道:“你做的?”
賀蘭悠笑笑:“他自己?!?
我冷笑:“你又在騙誰呢?”
賀蘭悠輕咳一聲,道:“假如,有一日,你突然遭逢大變,你的至親一一為人所害,離你而去,往日對你恭敬尊奉的人突然都換了冷漠殘酷的臉孔,所有人都在背叛你,傷害你,人們用盡心機戲弄你,騙取你的信任后再踐踏你,你在無數次被欺騙和傷害后,發誓不再相信任何人,立志要復仇,這時候,有人找上你,說記得你的先人的恩,要跟隨你,侍奉你一輩子,你會怎么做?”
我看著他眼睛,突然覺得內心無限悲涼,千言萬語都堵在了心口,良久,方緩緩道:“我會拒絕?!?
“如果不容你拒絕呢?對方以死相逼,誓志跟隨呢?”
我沉默,眼前浮起一幕景象,小小少年,孤獨的站立在風中,滿目悲傷與懷疑,看著跪在自己面前的男子,聲音冷冷:“如果要我相信你不是來刺探我,自然首先你得永遠也不可能做到?!?
心里涌起酸澀的情緒,越涌越急,越涌越猛烈,直似要卷了我僅存的理智和堅決,我垂下眼,突然不想面對那個長大的小小少年,永遠微笑的眼睛。
慌亂的將目光掉轉到那水上,這才發覺,盛水的杯,是簡陋的自制的木杯,水倒是清冽,就是最普通的水。
賀蘭悠見我看那水,微笑道:“這杯子是我們自己做的,水是云橫,哦,就剛才那仆人,去山外自己取的,雖然簡陋,卻絕對干凈,你可以放心飲用?!?
我取過一杯水,遞到他手中,忍住心中傷感,淡淡道:“經我的手遞給你,應該不妨礙你放心飲用罷?”
他笑笑,卻沒去接,俯下臉來,竟就著我的手飲了一口,我頓覺臉上騰騰的燒起來,待要縮手,卻又怕他喝不著水,不縮,又覺得此舉不合禮教,一時縮也不是放也不是,尷尬在了那兒。
他卻已不飲,只因那一口喝下,激起了新一輪猛咳,我看著賀蘭悠捂住嘴的指縫里溢出的淡淡血跡,咬咬牙,忍住上前扶持照顧的沖動,只在袋里摸索了一顆護體靈丹,輕輕放在他身邊,轉身就走。
卻聽身后他嘶聲道:“懷素……離賀蘭秀川遠些……”
我回頭看他:“為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