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能答應(yīng)我么?不管前方會有什么樣的困難,你都能一步不離地堅定上前,站在我所疼愛的孩子們的身邊?而我,將為你找到留下的理由……”
馬車駛過的官道上塵土飛揚,遠遠看去像是拖曳開一條長長的黃沙帶。天空高遠而蒼蒼,紅邵可仰著頭眼看著一兩只白色的不知名鳥類,掠過上空。
“哥哥怎么不進去坐著?外面灰塵大……”紅黎深掀開簾子看向邵可。
邵可轉(zhuǎn)過頭,淡淡一笑:“黎深,這個世界如果沒有了支撐著它的天,會怎么樣呢?”
紅黎深一愣,瞳色轉(zhuǎn)深,卻說道:“原本的世界已經(jīng)形成,非一時的外力能改,就算失去了天,大地也會給自己再造一個天的吧……”
邵可笑開了,“對!倒是我想多了……”
留在王都那一片迷云遮蓋的天空下的孩子們,他們自有開辟險境的利劍,和保全周身的盾牌。而他,將前往自己應(yīng)去的所在,以自己的方式,守護……
那一天,暮色之下,她在山中酣眠。晚風(fēng)輕盈,流霞璀璨。睜開雙眼時,那個溫和而穩(wěn)重的男人不失友好地對她微笑。
或許是被那時遠離塵囂的美好所蠱惑,或許是自己始終隱隱有那樣的想法——留在這個世界傳奇上演的中心,她答應(yīng)了那人的約定。
雖然一直認為真實的自己是個沒什么用的人,當被那種不帶一點雜念的平靜而期許的目光籠罩時,葉嵐芊不禁會心生一份進取的勇氣。雖然素不相識,但那樣的目光分明是在告訴她:原來自己也不是可有可無的啊,在不知不覺中也能給予別人一份只屬于她的幫助……
忽然間明白了邵可的人格魅力所在了……縱使是個茶藝可以殺人,家事全部無能,還天生瞇瞇眼的絕頂殺手兼鰥夫老男人,他也是個能讓各種詭異怪人服服貼貼的強大存在呢!不可小覷……
葉嵐芊回想起那一天的傍晚,邵可離開貴陽的最后一個傍晚,她仰躺在他愛妻長眠之處的傍晚。
山風(fēng)微冷卻平和,看著這個父親年紀的男人以難以言喻情感來看望亡妻,看著他像對待珍寶一樣拂去墓碑上的塵埃,放上薔薇姬生前喜愛的花束,葉嵐芊覺得這是自己來到這里后心情最寧靜的時刻。
沒有斗爭與危機,沒有去留不定的困擾,在這短短的一刻鐘內(nèi),她看到了那所謂永恒的東西。這大概是她見過的最美好的關(guān)于愛與守望的體現(xiàn)了,葉嵐芊心想。
“……哪怕一生一世就我們兩個人也無所謂,我是真的這么想的。過去沒有說出口的話,現(xiàn)在說給你聽,還不算太晚吧!”
邵可旁若無人一般地低語,語氣中夾雜著懷念的惆悵。葉嵐芊聽入耳中,感覺復(fù)雜地抿了抿唇。她還從未有深刻地喜歡過一個人,所以對于那種以愛為名的東西,她懵懵懂懂。
她淡淡地插嘴道:“愛與被愛,都不過就是那么一回事么……在一起時珍惜彼此,離別之后懷想過去,不可以說不幸福了啊……”
然而一向冷靜穩(wěn)重的邵可卻有一瞬間的動搖,為著那一句相似的話。年輕的女孩有著顯而易見的稚氣,不管是神態(tài)也好相貌也罷,全然不與記憶深處的身形有一點相似之處。然而那被兩個人都說過的話,那樣的語氣和感覺,卻是相似無比,在那一瞬間他仿佛看到那個美麗的影子在女孩身上重疊……
是你么?是你讓這個孩子來到我們的身邊么?如果是這樣,哪怕只有一線希望,我也會守護下去……
“那么,不知名的少女,你愿意跟我回家么?”那里有他此生最為重要的家人:他令人驕傲的女兒,以及同樣優(yōu)異過人的養(yǎng)子——那個他決心守護的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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雖然現(xiàn)在什么都沒有,即使將來總是會失去什么……無所謂吧!從現(xiàn)在開始,做自己能做得到的,嘗試自己想做的,直到相遇的最后,直到故事的尾聲,然后與君分離……
——出自葉嵐芊的《重生日記》
記得小時候的自己有記日記的習(xí)慣。厚厚的兩大本硬皮筆記本,扉頁上還涂鴉著年少時期的豪言壯語。比如考試要獲得年級第一、學(xué)好樂器精湛畫藝、以后要環(huán)游世界什么的……然而隨著年齡的增長,那兩本日記早已被她壓在不知那個抽屜深處了吧!是太忙碌了,還是日漸現(xiàn)實起來?她開始淡忘那些瑰麗的夢想,甚至有些不再相信只要有努力就一定有回報。有一段時間,心態(tài)真的很不好啊!悲觀的,絕望的,孤寂的……沒有人在身邊的日子,她黯然得像一只孤單的獸,在彷徨的籠內(nèi)四處沖撞。
好在這些也已經(jīng)過去了,她已經(jīng)不在原來的世界,已經(jīng)遇上了一些很好很好的人。那么,也該重新開始了吧!
在面對著用熟宣編訂起來的本子,葉嵐芊如是的想到。
那本子上可不再是從前的少女夢想、憂慮苦惱。編訂得整整齊齊的紙頁上明確地記下每天該做的事項,記下收入與支出,最后寫下總結(jié)心得!內(nèi)容真是太工整了,然而字跡確實在稱不上美。
她的毛筆字實在太拿不出手了,葉嵐芊嘆氣。光看得懂卻不會寫依然是文盲一個,所以現(xiàn)在必須勤學(xué)苦練,以后總會派得上用場!
和靜蘭一同逃離御史大獄現(xiàn)場——哦不,只有她一個像是落荒而逃,靜某人即使配合著她的步伐也依然氣定神閑,端得一副絕佳儀態(tài)。
只是,在看似落跑的霎那,她不經(jīng)意地回頭,正看到那個一身黑衣的刑部尚書和葵皇毅站在一起,滿面深沉地低聲私語。眼中閃過一道深思,她轉(zhuǎn)頭望了望遺留在法場上反對聲漸起的紅家官吏,心中有種不好的預(yù)感,她不由得再回頭瞥一眼今日的兩位主審官。
像是早有所覺一般,那個眸色極淺的冰一樣冷酷的男人同樣以一種審視的視線撞進她的眼里。頓時心如鼓槌,葉嵐芊趕緊收回了視線,按下滿腔疑慮,只盼著盡早回到紅府——那個目前不會給她帶來壓力和危機感的地方。
回到紅府,在規(guī)劃完關(guān)于自身的主要事項后,葉嵐芊得余空閑便開始回想近幾日發(fā)生的事。這才發(fā)覺不過短短數(shù)日,她誕生過遠走他處的念頭,經(jīng)歷了擱在半路的出行計劃,在山里被邵可撿回了紅家,然后又立刻送走了歸鄉(xiāng)的他,再就是之后的御史大獄,短暫地接觸到了一干劇情人物……其間經(jīng)歷真讓她心神不定,無法安之若素,是以她目前需要好好地整理消化一番。
==========我是一半理性客觀一半感性回憶的分割線===========
靜蘭絕不會承認在自己書桌上看到那幾行詩句后有短短的失神。那勉強工整的、全然不算美觀的幾行字就那樣大剌剌地鋪展在他的桌上,他抿了抿唇角,終是無聲一嘆。
終是要接近風(fēng)暴來臨的時刻了。自再度回到朝廷后,他便明白這一場漫長而涉及廣泛的戰(zhàn)役終將會打響!作為曾經(jīng)最優(yōu)秀的國王之二子,他一點兒都不會為政治糾紛而感到陌生。宮闈,朝政,權(quán)斗,陰謀,那些他曾經(jīng)信手捏來、輕易便可以掌握的權(quán)術(shù)技巧似乎又要一點點地回到他的身體中。偶爾回想起與老爺小姐以及已逝的夫人度過的這些年,比之年少的復(fù)雜黑暗,這真是安寧而靜好的一段歲月,他以為自己已經(jīng)完全拋棄了從前,脫胎重生。
然而在度過了一段漫長的美好得不曾想象過的歲月后,他也不曾忘記與小姐定下的約定。瘦小而神采奕奕的秀麗一手叉腰地豪邁地說:“……我當宰相,靜蘭當將軍,然后我們就一起去打國王的屁.股……”
他低低地笑了出來,就算是現(xiàn)在小姐也沒少對國王訓(xùn)斥吧!他心地溫柔的幼弟和向來一視同仁的小姐,看在眼里的他們各自為著自己的堅持而拼命努力著,看在眼里的劉輝對秀麗那從不隱瞞坦誠得令他都忍不住嫉妒的執(zhí)著,他有時候也會捫心自問:你到底想要什么?
目光再度觸及到某人的文墨,他經(jīng)不住眉頭一動。葉嵐芊,那么只身一人的你,又想要寫什么呢?
“如果真的有下輩子,我一定不會選擇再做人了!”記得她曾經(jīng)這樣說過。那是在相識之初的某一次,他在街頭看到她滿身疲憊地打工歸來。
“……你說真的?”
“真的!做人太辛苦了……我恐怕就是那種不夠堅強又不堅定的人吧?!能撐到現(xiàn)在真是個奇跡……”不知道她那時的真實想法是什么,他只知道這個貌似自來熟的丫頭其實把想法藏得很深,任是他人挖掘不得!
自己那時是怎么回答的?好像是想看她糾結(jié)變臉的樣子來著……
“……哦,那你趕緊上路吧!”
“去哪里?”她稍顯疑惑地問。
他忍不住一笑,淡淡地吐出兩個字:“歸天。”
“……”
成功地看到某人霎那糾結(jié)懊悔的臉,他心情大好。
(靜蘭你說你惡不惡劣啊?)
所有的一切終歸是要歸于平靜的!靜蘭享受這樣的生活,有起伏,有跌宕,然后在奮力一搏試圖力挽狂瀾之后,再歸于平淡!沒有了早年的激進尖銳和孤高傲然,流于尋常的市井生活將他的棱角打磨成了圓滑的弧度,在邵可的身邊學(xué)會了放寬眼界的沉穩(wěn)氣度。如今的他,已然落定于浮華之上,有些事情,該決定的,也該下決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