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來淳容二妃產(chǎn)的兩名王子都於去年十二月末出了痘疹,太后命移到自己宮中一處照看,幾名御醫(yī)都是日夜交替值守,前幾日本是已**安無事了,卻不料昨晚起淳妃的五王子癥突轉險,到了今早已經(jīng)是奄奄一息,御醫(yī)也是束手無策,隻眼睜睜看著五王子氣息微弱卻拿不出個辦法,淳妃愛子心切,衣不解帶的在一邊看顧,見了如此情狀一時掌控不住,竟然失常。
玄王聽了忙往太后的長樂宮去,林瓏亦不得不跟了過去。方到了宮門口,便聽見裡面淳妃號啕大哭,門口的小太監(jiān)低了頭輕聲道:“五殿下沒了。”玄王聽了愣一愣,緩緩抹了一把臉,道:“太后和淳妃都在裡面?”
小太監(jiān)道:“太后及幾位娘娘都在裡面勸慰淳妃娘娘。”
玄王點一點頭便往裡走,只見淳妃頭髮散亂,雙手死死抓住一名御醫(yī),道:“都是你們害死我兒子,昨日還好好的,今天怎麼就不行了?一定是你們做了手腳!”那御醫(yī)只連連道:“臣等已經(jīng)盡力了。娘娘恕罪。”卻也不敢動,只由著淳妃撕扯。幾名小太監(jiān)及宮女雖想拉開淳妃,奈何她狀若瘋狂,竟然力氣奇大,一時扯不開,太后在一邊只命人趕緊上前架住淳妃,一羣人七手八腳的十分混亂。
一時淳妃被衆(zhòng)人架開,轉眼卻被她看見一邊的容妃,又奮力撲過去道:“你說,是不是你叫人害死了我兒子,你給我說!爲什麼你的兒子就沒事?!”容妃忙退開一步,也不敢說話,只望著太后。太后皺一皺眉道:“還不快把淳妃娘娘扶下去,都愣那裡做什麼?!”小太監(jiān)及宮女趕緊挾了淳妃要出門,迎面見了玄王,只得緩了一緩步子,淳妃又掙扎著撲下地哭道:“王上要爲臣妾做主,他們害死了五王子,王上要明查啊!”
玄王扶起了她,溫言道:“朕知道了,你不要太過傷心了。”話還未完,淳妃已經(jīng)擡起頭來,眼睛直勾勾的瞧著玄王道:“臣妾怎麼能不傷心,臣妾的兒子死了啊!”說著一把扯住玄王的衣袖,顫顫指著身後的御醫(yī)與容妃等道:“是他們害死了五王子,是他們害死了王上的兒子,王上爲什麼不明察,一定是他們做了手腳!”
玄王依舊和聲道:“愛妃太過傷心,先回宮休息,朕定然會明察的。”
淳妃不肯放手,嘶聲道:“王上何不在這裡查個明白,他們害的是王上的五王子,是臣妾唯一的兒子,難道王上心裡竟然一點也不以爲意?!”
玄王略一皺眉,咬了咬牙道:“朕知道你難受,朕答應你日後會查個明白。”
淳妃卻似不曾聽見一般,直著眼睛道:“臣妾明白了,王上心裡也沒有臣妾的兒子,死與不死王上也不在意。”說著竟然嘿嘿笑了起來,道,“臣妾知道是誰害了臣妾的兒子了,是王上害的啊!後宮裡爲了王上的恩寵害死臣妾的兒子,究竟還是王上害的啊。”說著又轉過身子指著容妃大笑道:“你也別得意,早晚有這麼一天,你的兒子一般也會死的。”
幾名太監(jiān)見不對,立時上來架住了淳妃往門外退去,淳妃卻一邊掙扎一邊大笑,轉頭又看著林瓏道:“這宮裡有什麼是乾淨的,明槍暗箭,害人無算,貴妃與鎮(zhèn)遠侯有私,王上卻去奪了臣子所愛,哈哈,真是好笑。”
周圍服侍的人已是臉色都嚇得白了,玄王怒得額上青筋直跳,吼道:“還不給我封了口帶回去!”太監(jiān)及宮女方敢拿了絹子塞住淳妃的嘴拖了下去,一路上淳妃頭上釵環(huán)叮噹落下滾了一地。玄王依舊怒得微微喘氣,餘下衆(zhòng)人屏聲禁息不敢出聲,唯恐被遷怒。
太后開口道:“淳妃娘娘一時失了心智,說的混話誰敢再提,給我聽見就是杖斃,你們知道沒有?”衆(zhòng)人都趕忙低聲應諾了。太后往林瓏與玄王掃了一眼,道:“好生照顧著六王子,其餘人都給我下去吧,王上也回宮休息去吧。”
玄王答應了,眼瞧著太監(jiān)抱了已經(jīng)斷氣的五王子出去,終是慘白了臉色搖了搖頭。其餘妃嬪亦等他先出了門方敢跟隨出去,林瓏只覺得人人的目光都不朝著她看,卻是依舊如芒在背,她知道,該來的遲早要來,如今躲也是躲不過的。
太后雖下令緘口,可是流言難防,不過幾日也已是闔宮都知道了,雖都不敢說,可是瞧著林瓏的眼神裡多少都有些探究,直到玄王杖斃了兩個私下閒話被撞見的宮女,方稍稍壓下了宮內的動靜,然而轉眼間,竟然連京城裡都散佈得到處都是了,街頭巷尾裡飯桌酒局上私底下都拿了宮內秘事做了佐酒小菜,越發(fā)傳聞的不堪了。
帝都的使節(jié)郎若山元月十五上便離了玄州,元月二十五日漾州快馬消息來報說暖玉公主已在元月二十與漾州王三子楚良成婚,漾州王當日晚駕崩,遺詔命王三子楚良繼承王位,漾州停藍城內外兵將鹹表臣服,只太王太后與太后哀慼過度以至不支,不能親爲舉哀,只好在後宮休養(yǎng)。
玄王方看了快報,長樂宮太后處便差了人來請。太后見了玄王,只慢慢喝茶,許久才道:“我聽說漾州有了快報?”
玄王恭敬道:“漾州那裡有了消息,王妹已經(jīng)與楚良成了婚,只是當日漾州王便駕崩了,遺詔命了楚良繼承王位。”
太后嘴角一翹,道:“漾州王死的好時候。”
玄王只微微一笑,並不說話。
太后道:“那我們玄州的婚使衛(wèi)兵又什麼時候回來?”
玄王皺一皺眉還沒回答,太后又道,“如今京城內外傳聞不堪,鎮(zhèn)遠侯若回來……”說著沉吟不語。
玄王亦沉默許久方道:“這等流言,日久自然消散,母后不必放在心上。”
太后嘆一口氣道:“可這終究關乎朝廷顏面,我看鎮(zhèn)遠侯多少暫避一避的好。”
玄王點頭道:“兒子自然會有計較,只是鎮(zhèn)遠侯回京依然要回,只回來後再打發(fā)他出去就是了。”
太后盯著玄王道:“這流言固然不足信,可是無風不起浪,打從當初你們巴巴的送進貴妃來我就知道不對,如今你又要怎麼應付?”
玄王勉強一笑,道:“母后不必擔心就是了。”
太后道:“既然你預備打發(fā)鎮(zhèn)遠侯再出京,那他手上羽林衛(wèi)與京畿衛(wèi)還暫叫安國將軍羅清江代領麼?我看少夫在京中也是閒得很,不若依舊交還給他?”
玄王皺起眉搖頭道:“少夫還是老樣子,如今州內也不過剛平定些,我看還是暫緩一緩。”
太后一時臉上微微動了怒,卻並不說話,半晌才道:“我也累了,你回去吧。”
斂葬了漾州王后,漾州新王楚良即刻封了暖玉公主爲王后,又封了兄弟三人爲侯,只是沒有封地,只好在停藍城做個閒散宗室。玄王派了特使到漾州,除朝賀了新王外又另有旨意給了鎮(zhèn)遠侯及兩名副手,刁善名及連錫銘都各升了一級,詔書裡又說念他們送親辛苦,命不必趕著回來,將來另有旨意。
鎮(zhèn)遠侯林鳶接了詔書,命部下款待了特使,自己便往漾州王宮裡去,楚良身邊左右服侍的人知道他身份不同,早早的報了上去,領了林鳶往楚良處理政務的探心亭去。
楚良接過玄王的詔書看了看,笑著彈了彈那黃綾子裱的紙,道:“還有件事我要告訴你,你自己且先看看這個。”說著遞了一個白皮摺子過去。
林鳶接了只掃一眼,臉色已是難看下來,那摺子上正是近日玄州京城連都的消息,除了公卿巨家的動向外,更寫明瞭民間最近的留言,說是貴妃與鎮(zhèn)遠侯有逆人倫,玄王與鎮(zhèn)遠侯爲此生隙等等。
楚良等他看完,收了笑容道:“上次咱們的話還沒說完,只是我倒要問一問,姜維與你舊時相識,一向和你親厚,怎麼這次驟下了殺手?”
林鳶淡然道:“這有什麼奇怪的,功高震主,狡兔盡走狗烹而已。是我自己大意了。”
楚良饒有興味的瞧著林鳶半晌才道:“那這京城傳言可實?”
林鳶一時薄生怒色,皺眉道:“這種話你也信?”
楚良笑道:“我自然是不信的,姜維什麼樣的人,斷不至於爲了一個女子,只是他如今狠心下手卻還是不對,好歹玄州在他手裡不過剛平定,他心裡打算的是皇位,不至於此時就和你爲難纔對。”
林鳶冷笑一聲道:“伴君如伴虎,天意難測,從來如此。”
楚良搖搖頭,道:“其實你心裡也未必沒有疑慮,只是如今你連我也信不過了。我只知道最近姜維與帝都裡三公之一的趙謀之過從甚密,圖謀的自然也無非是皇位,但是與你有什麼干係就不知道了。”
林鳶思索半晌道:“我自然是知道這個人的,可是也實在不知道和他生過什麼關係。”
楚良點點頭道:“我也爲此疑惑,不過話說回來,或許將來你還要與他交手。”
林鳶瞧著楚良,道:“你什麼意思?”
楚良道:“我早先說過還有事求你,正是要求你往帝都走一趟。玄王雖答允我?guī)Щ鼐敢斯鳎瑓s也作不得數(shù),我倒信得過你。”
林鳶已經(jīng)道:“你信得過我又有什麼用?且不說我回了玄州後他要如何,便是我能安然無事,我又怎麼去帝都,怎麼行事?”
楚良微微一笑道:“玄州里的事情,你該比我更熟纔是,姜維的王位還未必算穩(wěn),平樂王姜少夫雖被奪了兵權,最近卻秘密聯(lián)絡大臣,所謀爲何不難猜測。本來有你在,這都不足爲慮,可是如今麼,姜維行的也算險棋了。若姜少夫犯上,則或許你還能翻身也未必,到時候姜維拿你難辦,我倒猜測他只好打發(fā)你去帝都。”
林鳶嘆口氣不說話,只瞧著眼前的龍鼎裡香氣嫋嫋,神思一時飄蕩起來,猛然想起林瓏,苦笑道:“這些如今對我還有什麼意思,你與我圖謀也是無用,林瓏在宮中,我還能如何?”
楚良滯了一滯道:“這倒是一個難爲之處,不過也總有辦法,姜維如今也不要你回去,我們再慢慢謀劃。”
林鳶只搖一搖頭,遙遙望著窗外遠處出神,這江山萬里,權勢傾國,都不是他所要圖謀的。
安國將軍羅清江下了朝便往相熟的酒肆裡去,他慣例是每日必飲的。今日才下了馬,便在酒肆前看見數(shù)名衣著鮮明的僕役,當首那人十分眼熟,見了羅清江已是趕來請安道:“見過安國將軍,這麼巧,咱們家王爺也在裡面。”
羅清江方想起來這是平樂王姜少夫的親隨,於是點點頭,請他帶了去見姜少夫。姜少夫見了他來,起身與他見了禮,兩面坐下,重新?lián)Q了酒菜上來,連飲了三杯才道:“安國將軍如今統(tǒng)領了羽林衛(wèi)與京畿衛(wèi),怎麼還得閒來喝酒?”
羅清江哈哈一笑道:“我這是老脾氣了,再怎麼的每天也得喝上點,不然不舒服,除了行軍打仗時還忍得,別的時候忍不得。”
姜少夫笑道:“羅將軍如今也是事務繁忙,不似我這等閒人,每日也只好小酌一二,不然王兄知道了,可又不爽快了。”
羅清江哼了一聲並不答話,自己又倒了一杯酒喝下,道:“自然我是勞碌的命,不似龍庭刁將軍這般有福氣,如今又晉了爵。我也只好噹噹這般苦差使。”
羽林衛(wèi)及京畿衛(wèi)因爲一向是拱衛(wèi)京城及王宮,向來算得心腹重任,只是每日都十分辛苦,早起視察晚來應差,且論品位並不十分高。姜少夫早聽說羅清江與刁善名雖一向同袍,卻也不甚和睦,此時只微微一笑道:“王上也是顧念往漾州的乃是婚使,如今公主成了漾州王后,王上又高興,所以才晉了爵位,羅將軍也一向得王上欣賞,加官進爵也是易事。”
羅清江卻將酒杯拍在了桌上,要說什麼卻又猶豫了一下不曾說出口。姜少夫又悠悠道:“本來這次我也同王兄說過,要同晉了羅將軍的位次,可是王兄卻固執(zhí)說帶兵羽林衛(wèi)便是這般品位,不可擅升。可惜啊。”
羅清江本就粗豪,此時飲了幾杯酒,更加不管不顧起來,不由怒聲道:“王上單看顧那些會做表面功夫的,刁善名有什麼好處,不過是跟著鎮(zhèn)遠侯後面罷了,且在玄漾邊境上出了如此事端,他也逃不了罪責,如今倒反升了他,我們這些苦出力氣的倒是被死壓著。再說了,這坊間都在傳說,說王上是因了林貴妃的事不喜歡鎮(zhèn)遠侯,這邊關之事誰不知道有蹊蹺,這般功高忠良的臣子都要殺伐,怎麼不叫人寒心。”
姜少夫見他酒意發(fā)作,忙掩了他的口道:“隔牆有耳,將軍小心,這些事情,不是我們臣子可以說的。”
羅清江放低了聲音仍舊嘀咕道:“不說別的,王爺當初京城平叛也一樣勞苦功高的,如今落下什麼了?!”
姜少夫微微一笑,搖一搖頭輕聲道:“將軍厚愛我領了,這些話咱們還是以後再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