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楠從小到大都沒什么朋友,和他同年齡的孩子,總是以一種憐憫的、嫌棄的目光看著他,就算他哪怕在冬天,也會用涼水把自己的手臉都洗干凈,就算他一直堅持著,起碼兩天洗一次頭的習慣,就算他其實比很多男孩子都干凈,但人們總是覺得他臟。和他坐同桌的女生總是會用鉛筆刀在課桌上劃一道線,而男生們,有時候表現的會更粗魯。
“老師,我不要和王楠坐在一起!”
他永遠都記得那一天,那個叫禾華的女生站起來,當著全班同學說的話,而在前一刻,他正在為能和她坐在一起而竊喜。
就算是小孩子,也是有美丑的感覺,禾華長的就如同一個洋娃娃,大眼睛小嘴巴,兩條麻花辮子,總是穿著粉色或白色的衣服,全班有一半的男生都喜歡她。王楠也不例外,不過他喜歡禾華還不僅是她長得漂亮,更因為禾華和他一樣,也是父母離婚的。他總覺得,他們有些同病相憐——雖然那時候她還不知道這個詞,但是卻從心里愿意和禾華親近。
而禾華的人也乖巧,學習也好,他就總覺得,這是一個善良的、溫柔的女孩。他想著,他們要坐同桌了,他一定也努力學習,爭取考第一,讓禾華對他刮目相看,也讓老師覺得,他們兩個坐在一起是非常好的。
而就在他這么美美想著的時候,禾華卻嘩啦一聲站了起來,然后大聲的這么說著。
“禾華,你為什么不要和王楠坐在一起?”老師好像也沒有想到會有這種情景。
“因為他臟,他媽媽是掃大街的!”
……
再之后的事情他已經有些記不得了,他就覺得大腦蒙蒙的,一陣天旋地轉,他坐在那里,卻已經不知道自己到底在什么地方了。在那個晚上,他想到了死,他媽是掃大街的,這一點,他永遠也無法改變。他想再投一個好胎,想找一個好媽,他拿著小刀在胳膊上比了好一陣,最終也沒有劃下去,那個時候,他還不知道這是人的求生本能,他只是呆呆愣愣發了半夜的呆,然后,又迷迷糊糊的睡了。再之后,他和往常一樣上學、吃飯,但是再也不去想禾華,也再也不為同桌刻下的三八線而別扭。
那個時候,他覺得自己真是懦弱,竟然連死,都不敢,他就和電視劇里那些貪生怕死的壞人一樣,永遠,都是被嫌棄的。而也就在那不久之后,他媽就又結婚了。他媽在結婚的前一天,把他叫過去,一邊摸著他的頭,一邊說:“明天你叔來了,你不要和他鬧,咱們現在還能住在這個房子里,多虧了你叔!你叔是個好人,也不會虧待你的。”
他們住的是他姥姥的房子,他姥姥在的時候,他們住在這里自然沒什么關系,但他姥姥一去,這房子的歸屬就成了問題。
這房子不是什么好房,大雜院里的三間房,潮濕、陰冷,但到底,也是房子,而且,還離火車站的批發市場不遠,有很多外地的生意人,是愿意在這里租房住的。
更何況,梁城那一段日子,到處都在拆遷,到處都在翻修,大前門這里也一直有要拆遷的傳言。
拆遷了,這三間房子補的錢不多,可是,如果不要補償,再稍稍加一點錢,就可以得到一中套,乃至一大套樓房!——那時候,梁城還沒有商品房這個詞,他們叫樓房。雖然地方偏遠了些吧,但那可是有廚房有廁所有下水管道的,下雨下雪也不會淹不會漏的。
當然,姜小蓮的幾個哥哥姐姐都是有房子的,也愿意幫襯這個可憐的妹妹,可這幫襯也不能胡亂幫襯,都是有家有口子的,誰也不能平白的,就把房子讓出去啊,最后就商量,姜小蓮拿出三千塊,給哥哥姐姐們做補償,以后這房子,就歸姜小蓮了!
三千塊,姜小蓮倒不是拿不出來,可是,拿出了這筆錢,她也基本上沒有什么存儲了。那時候,她每個月的工資也不過二百多,加上一些額外的補助,也不到四百。
四百!這在梁城已經算是高工資了,但她一個人帶著王楠生活,王楠還在上學,每學期只學雜費就要一二百,還要做校服還要買文具還有早上的課間加餐,而且王楠還在長身體的時候,每年總是要有一兩身新衣服的,他的身體又不是特別健康,每到冬天就要感冒發燒個幾次,再加上他們娘倆還要吃喝拉撒。她雖然住在她母親這里,她母親卻是沒有什么收入的,雖然年輕的時候賣過冰棍、繡花針,但卻沒有進過廠,也沒有退休金,好在幾個兒女都算孝順,每個月會給她一些生活費,日子也能過。
但姜小蓮住在這里,當然要更多的幫襯母親一把。老太太有個大病那當然要通知上面的哥哥姐姐,平時有個頭疼腦熱,那就不好說了。所以幾年下來,她還真沒存住什么錢,不過這也正常,要知道,那還是一個萬元戶,都會被人稱羨的年代。
而就在她為難的時候,張全把這三千塊拿了出來。
這些事,王楠當時雖然不大,但也是知道的,所以,他點了點頭,什么都沒有說,雖然在他的心底,是極不愿母親就這樣被分走的。他沒有想到,這還只是一個開始。
那個男人來了,然后,他的弟弟也出生了,然后他的媽媽,就這樣,成了別人的。
一般人,大概是在少年時期,才會去想生命生存這些東西,但王楠在小學還沒有畢業的時候就開始想了。在課堂上,在課間的時候,在別人都在認真聽講,或盡情嬉鬧的時候,他就在那里托著下頜的想,自己活著,到底是為了什么,自己的存在,到底有什么意義?
他想了很多,最后的結論是沒有意義。
他的存在,不會影響太陽的運轉,不會影響地球的運行,他死了,在書本上不會出現他的名字,也許會有老師唏噓幾句,但也就是如此了。他的母親也許會難過,但現在已經有了弟弟,所以這難過,也不會是太長時間的。
他這么想著,就覺得,什么都沒有意思,他活著,也不過是行尸走肉。
直到認識了方文卓,他才知道,人生原來可以這么精彩!可以這么的五色斑斕!
方文卓帶他去偷啤酒瓶,去拔老師們自行車上的氣門芯,成功了,他們一起大笑,失敗了,他們一起被追趕,他們還一起偷過窨井蓋,然后再用那賣鐵的錢,買一個掃把放進去,用方文卓的話來說就是:“咱們缺德,只缺了一半!”
當然,最關鍵的還是,方文卓不嫌棄他!他可以隨時隨地的把胳膊圈在他的脖子上,隨時隨地的拉他拽他,在方文卓這里,他不用想,他媽是一個掃大街的,他也不用想,自己是不是很臟。
所以,雖然很多人都勸他,但他還是愿意和方文卓在一起。
重點高中?一高?那有什么用?
功成名就?那又有什么用?
那個時候,王楠還不知道權勢的感覺,他只是覺得,哪怕他就像老師們說的成了什么什么家,其實也不過就是這樣罷了。那些老師們,在上學的時候一定是好學生吧,一定是努力學習的吧,可是,他們也只是一個老師!
至于說是坐大牢,王楠也覺得離自己還很遠,他甚至覺得自己是活不過二十歲的,如果他一早就死了,那么,坐不坐大牢也無所謂了。
“你餓了吧,那咱們就去吃老方家的拉面,吃完了拉面,再去玩,老方家離那里也近。”
方文卓說著,就推著他來到了校門外,他點點頭,根本就沒有想時間是不是來得及,逃學,對于他來說已經不是什么稀奇事了。
老方家的拉面,在梁城是很有名的,十多年的老招牌了,也沒有店,就是露天的一個大車,十多張擺在外面的桌子,但就是這樣,每到中午飯店的時候,都要排號叫。
王楠被云永留了堂,他們又坐公交來這里,已經差不多過了飯點了,但還是很多人,等了十多分鐘,才輪到他們。方文卓將兩碗面端來,又去摸了一頭蒜,一邊給自己剝,一邊讓他:“吃一個吧,吃蒜殺毒。”
“有味。”
“哎呀,誰還嫌棄你啊。”
王楠不說話,放了辣椒,拌了拌,吃了起來,方文卓見他真不吃,就不再勸,把蒜瓣放進碗里,就狼吞虎咽的吃了起來,到這個點,他也餓了。老方家的拉面,早年是以面條勁道,鹵汁鮮美出名的,現在老師傅早不拉了,面條也就和其他家的沒太大的區別,生意還會這么好,關鍵的,還是他們的鹵。
冬瓜、黃花菜、羊肉末,說起來,梁城本地的拉面也沒什么稀罕的,但一般人家的鹵就是個直咸,而這一家,還有個香,冬瓜軟軟的,黃花菜脆脆的,吃起來,還是很不錯。
一塊五一小碗,兩塊錢一大碗,一般來說,成年男子一大碗也就夠了,但方文卓還欠了點,所以最后,他又要了兩碗面條湯喝,喝完后,他摸著肚皮道:“老徐頭說古代人講養生,都吃八分飽,我今天也養生一次,你吃飽了嗎?”
“我也學你,養生。”
“別別,你要沒吃飽,咱再要一小碗,咱倆分了吃。”
王楠笑了起來,方文卓拿手往他的腦門上彈:“讓你騙我玩,怎么哥哥好欺負啊。”
王楠笑的帶幾分揶揄:“我這不是想讓你多吃點嗎?”
“行了,咱們一會兒再買燒餅夾牛肉,一會兒打臺球要彎腰,吃太多也不好。”
那時候,臺球在梁城還是剛剛興起,還不像后來那樣,簡直每條街上都會有一兩個桌子,梁城五個區,大概也就七八個地方有桌子,而就算如此,這些鋪子也很少專營臺球,一般還連帶著游戲機。
方文卓所說的這一家就是如此,很大的地方,一邊擺著一溜游戲機,一群七八十來歲的小孩在那兒嘰嘰喳喳的玩著,而另外一邊則擺著四個桌子,在那邊玩的,大多是十多二十歲的。
“小桌子,怎么,也來打球?”
方文卓帶著王楠進去,剛要給他指點,就聽到這么一聲,他抬起頭,立刻笑了起來:“嘿,虎哥!還是你眼尖!”
一邊說,一邊就帶著王楠來到了第三張桌子前,和周圍那些一看就是社會上的混子不同,眼前的虎哥,還很有些斯文,穿了件白底紅色的襯衣,脖子上戴了一根細細的金項鏈,留著三七的分頭。
“沒想到還能在這里遇到虎哥,叫虎哥!”
后一句是對王楠說的,王楠立刻恭恭敬敬的叫了一聲虎哥,虎哥嗯了一聲,看了他兩眼,又對方文卓道:“行啊,也開始收小弟了啊。”
“虎哥說笑了,南子和我一個學校的。”
方文卓一邊說著,一邊就摸出了一包三五,拍出一根,就遞到了虎哥面前,王楠知道,方文卓身上一直有兩包煙,一包一般就是三五、希爾頓,而另外一包就是雜牌子了,好一點的也不過一兩塊,不過一般都不會超過一塊,這一包,就是他自己,和周圍的兄弟抽的了。
方文卓讓了煙,又給虎哥點上火,虎哥吸了一口:“你小子,還怪會享受的啊。”
方文卓嘿嘿笑了一聲:“這是專門孝敬虎哥的。”
“行了,到老板那里排號吧,否則到晚上也不見得有你們的桌子。”
“好,虎哥有什么需要,盡管招呼!”
那虎哥點了下頭,提著自己的桿,就上前了。
作者有話要說:如果有一個抽搐大獎,JJ絕對勇奪第一!從早上到晚上,從晚上到早上……
唔,四千字,分別是江南岸的評那啥三千、那啥六千、那啥五千萬以及那啥三千的賬務,我暈,為毛俺還著江南的帳捏?= =
嗯,不過因為這個的那啥到一千萬了,所以是減四加一,還有七萬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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