電話傳來小Q的呼救后,就斷掉了。
我回撥過去,聽到的是對方手機已關機請稍候再撥的聲音。這個小Q總是這樣神經兮兮的,我也懶得管她。八成又是因為黑皮的事跟林媚起了沖突,不過話又說回來,林媚要跟她打架還不一定打得過她呢,要擔心我也應該擔心林媚才對。
盧潛對我說:“降溫了,明天要多穿些。”
“不冷呀。”我說。
“熱血沸騰?”他笑話我。
“如此說來,你就是冷血動物嘍!”
“還都這么說。”他照單全收。
“沒有啊。其實你這人蠻熱心的。”我想了想從包里掏出五百塊錢來,不好意思地遞給他說:“今晚的飯錢,也不知道夠不夠?”
“你這孩子!”他搖頭說,“罵我不是?”
“可是……”我說,“你已經幫我大忙了,怎么好意思再讓你貼錢。”
“收起來吧。”他說,“對了,有個事我要告訴你,今年省里的春節聯歡晚是我導演,我想讓你上個節目,不過我沒想好讓你唱什么,你自己也想想?周末的時候你先來電視臺排排試試。”
“好啊。”想到這么快又有機會見他,我開心極了。
“學習你就自己安排啦。”他說,“期末考快到了,我知道你現在時間很緊張。”
“我早說我不是好學生啦。”
“那就要往好里學么!”他說,“怎么一點上進心也沒有!”
我偷偷地看他,他的嘴角是往上揚的,我就知道他不是真正的兇我。從這個角度看過去,他真的很帥。我很想問一下他的真實年齡,或者,他的家庭,可是我不敢。或者說,我也害怕知道。
就這么猶豫著,家到了。我從盧潛的車里跳下來,冷得一哆嗦,才發現他說得對,真的已經降溫了。風刮在臉上,像刀子一樣。
他搖開車窗問我:“今天不會又沒帶鑰匙吧?”
我歪頭頭,從書包里把鑰匙掏出來,放到頭頂一陣亂搖。
他笑著揮一下手說:“那就快上去吧,有事再找我。”
“沒事呢?”我問他。
“沒事就練練歌練練舞吧。”盧潛說,“我等你的好節目!”
“好。那……再見。”我依依不舍地說。
“再見。”他一邊說一邊把車窗搖起來,車子很快就開走了。我站在那里,一直到看不到他的車影了這才轉身上樓。
回到家里,一片黑燈瞎火。看樣子阿婆打牌還沒有回來。我有一絲的慶幸,不然她不知道又會為我的晚歸說上些什么難聽的話。天太冷了,家里本來有空調的,可壞了后阿婆就一直沒找人來修,怕麻煩是假,舍不得電費才是真。我翻箱倒柜的找熱水袋,昨天還在的,可是今天就怎么也找不著了。我冷得直哆嗦,作業是沒心情做了,明天一早再去抄林媚的吧。主意一定,我就打算洗洗臉洗洗腳上床睡覺了。
不管何時,被窩里的溫度總是我喜歡和盼望的。
就在這時,門鈴響了,一聲一聲急促。我心里一陣快活,心想,要是阿婆忘記了帶鑰匙,我就不給她開門,讓她在寒風里凍一夜!讓她知道平時那樣對我是多么的不應該!我躡手躡腳地走到大門口,從貓眼里往外一望,哪知看到的卻不是阿婆,而是林媚!
我大吃一驚,趕緊開門把她讓進來,她一進來就四下里探望著問:“優希,看到小Q沒有?她在不在你這里?”
“你神經啊。”我說,“她哪里知道我住在這里?”
林媚聽我這么一說,一下子坐到我家的地板上,她一定找小Q好久了,看上去好像累得不得了的樣子。她坐在那里縮著脖子搓著手,家里冷得我都有些不好意思,于是我趕緊給她倒了一杯熱水想給她暖暖手。她嘆口氣說:“優希你別忙了,這個小Q,遲早要把我折磨死。”
“到底怎么回事?”我問她。
“還是那個黑皮啦。他受傷是活該,關小Q什么事?可那笨丫頭開口就給我借一千塊,說是要給他治病。你叫我到哪里弄一千塊?有點壓歲錢,存折都放我媽那里呢。她又出主意讓我跟你借,我說什么也不肯,摁掉了她的電話。她一氣之下跑掉了,我怕她來找你,只好跑你家來看看嘍。”
“你呀!”我責備她:“你姨父姨媽都不管,你還能管她到老?再說了,她來找我你怕什么,她還能吃了我?”
“我怕你上當么,這丫頭鬼點子特多。只要能弄到錢,什么點子都想得起來!”
正說著呢,手機響了,我一看,是個陌生的號碼。不知道會不會是盧潛呢?我這么一想,臉就陌名其妙地紅了起來。趕快接起來。那邊很吵,一個人大聲地問我說:“你是小Q的朋友嗎?“
“是啊。”我說。
“小Q正在‘樂迪’酒吧跟幾個小伙子拼酒,看樣子不行了。勸也勸不住,你快叫他家里人來吧。”
他說完,就把電話掛了。
我放下電話對林媚說:“小Q在酒吧里跟人家拼酒,我們快去!”
“誰打的電話?”林媚問。
“不知道。沒來得及問。”我說。但不管他是誰,我相信他說的是真話。小Q可以和別人飆車,當然也會和別人拼酒,這一點兒也不奇怪。
‘樂迪’酒吧是我們市相當有名的一個酒吧,我和林媚每天放學都經過那里,不過從來都沒有進去過。聽說那里是什么人都有。不知道是冷還是怕,林媚在出租車上牙齒抖抖地問我:“要不要打個電話給我姨父?我怕我們搞不定呢。”
“別怕。”我說,“到了再說。打電話給你姨父小Q免不了又要挨頓痛揍。”
“哎。”林媚把一聲嘆息拖得老長,把出租車司機都嚇了一跳,老是回過頭來看我們。我罵他:“看什么看,專心開車吧!”
他回頭專心開起車了,十分鐘就把我們送到了“樂迪”門口。我們說進去找人,可門衛攔著不讓進,說找人也要掏錢買門票。我只好掏出二十塊錢來買了兩張門票。酒吧里面的光線很暗,進去之后,我好半天什么也看不清楚。一只手臂忽然把我一拉說:“在這邊,過來!”
我認出來了,拉我的是那天在廣場上和小Q在一起,小Q讓他喊我優希姐的那個男孩。林媚也認得他,在我耳邊說:“難怪,原來是豆子打的電話。”
原來那個男孩叫豆子。
林媚緊緊地拽著我,感覺得到她此時非常的緊張,我們跟著豆子一直走到酒吧角落的一張桌子旁。我一眼就看到了小Q,她喝得已經爛醉,連眼睛都喝紅了,旁邊的幾個小子一邊跟她喝一邊在對她毛手毛腳。
林媚見狀,什么也不怕了,沖上去推開那些人,把小Q一抱說:“小Q,別喝了,快跟我回家!”
“一起來喝吧。”一個長頭發小子把林媚的頭發一扯說:“再喝完兩瓶她就贏錢了,不喝到底不劃算啊。”
“你他媽別動手動腳的!滾一邊去!”他也喝多了,被我輕輕一扯就退出去好幾步,酒吧里已經有別的客人朝這邊看過來。
“你們再胡鬧我就打110。”我把胸前的手機舉起來說,“她還沒滿十六歲,你們做的事這里的客人都可以作證,你們要是不怕,等著坐牢吧!”
我這么一說,還真把那幾個小子給嚇住了。也不敢來攔,眼睜睜地看著我們把小Q扶了出來。出了酒吧的門冷風一吹,小Q忽然清醒了,轉身又往酒吧里沖,嘴里喊著:“我要喝酒,再喝兩瓶,我就贏錢了,我要回去喝!”
“喝,喝不死你!”林媚抬起手來,給了小Q一個重重的耳光。那耳光真的打得重極了,在清冷的夜里發出一聲清脆的巨響。把我和豆子都嚇了好大的一跳。
酒吧的保安也跑了過來:“什么事,你們在干什么?”
“沒事沒事。”豆子還算機靈,“妹妹喝多了,姐姐在教訓她呢!”
保安一看也是那么回事,搖著頭走開了。我還不知道他們么,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小Q剛才被人欺負的時候,怎么不見他們干涉呢?
小Q被林媚打得暈頭轉向,靠在我肩上,嘴里還在說:“我要去喝,再喝兩瓶,我就可以贏一百塊。”
林媚嗚嗚地哭了出來。小Q又說:“別哭啊姐姐,再喝兩瓶,我就可以贏錢了,贏了錢,就可以給黑皮治傷了。”
豆子伸手攔下一輛車。我對林媚說:“別哭了別哭了,先帶小Q離開這里再說么。”林媚抹抹淚,和我費了好大的勁才把小Q塞到后座上。車子要開的時候豆子對我說:“優希姐,小Q醒了,你讓她別恨我,我真的是沒錢,我要是有錢一定會借給她的。”
“知道了。”我說,“今天謝謝你。”
豆子站在那里,我才發現他是一個那么單薄的少年,不知道是不是凍的,他的嘴唇已經完完全全地變成了紫色。我朝他揮揮手說:“你也快回家吧,天冷了。”
車子開了,林媚問我:“怎么辦?她喝成這個樣子,我不敢帶她回家。”
我打了個電話回家,沒人接。阿婆估計是還沒有回來。我狠狠心說:“去我家吧,最好趕在我阿婆回來之前。”
把小Q扶上五樓可不是件容易的事,大冷的天,我和林媚都累得一身是汗。把小Q放到沙發上,她好像睡著了,可過了一會兒,卻發出驚天動地地嘔吐聲,轉身一看,已經吐得到處都是。我趕緊找來毛巾和拖把和林媚一起手忙腳亂地收拾起來。林媚哭兮兮地說:“優希優希真是對不起。”
“說這些干什么,這么好的朋友。”我說,“等下給她喝點水,扶她到我床上睡。天不早了,你也要趕緊回家,不然你爸爸媽媽應該著急了。”
“也只好這樣了。”林媚說,“我給姨媽打個電話,告訴她小Q沒事睡在你家了,也免得她著急。”
“路上慢點。”等她打完電話,我遞給她十塊錢,“還是打的吧。不然我不放心。”
“優希。”她并不接錢,而是撲上來抱著我哭。
“別哭了。”我把錢塞到她手里:“快走吧快走,要是我阿婆回來看見了又要羅里羅嗦的了。”
她聽話地走了,我一直聽到她的腳步聲在樓道里消失,又跑到陽臺上看到她上了出租,這才放心地回來,把小Q扶到了我的床上。小Q嘴里還是嘰哩咕嚕地說著:“再喝兩瓶,就可以贏一百塊……”
我喂她喝了點水,她不再說話,歪到我的枕頭上很快就睡著了。我看著她金黃的頭發,長長的黑色睫毛,想起林媚曾經告訴過我,要不是她姨父姨媽整日賭錢不管她,小Q一定不會變成這個樣子的。小Q和我一樣,都是沒人愛的孩子。想到她在酒吧里奮不顧身只是為了一百塊錢,我的心一陣忽啦啦的亂疼。
我本來已經靠著小Q睡下了,可是一想,怕阿婆半夜進我的房間,我起來把門反鎖起來,這才放心地睡覺了。
第二天一早,我被小Q搖醒過來:“優希姐,優希姐,這是哪里?我怎么會跟你睡在一起?”
我醒過來,嚇得趕緊捂住她嘴說:“噓,別亂喊。喊醒我阿婆就麻煩了!”
“這是你家?”小Q自己把嘴捂起來,小小聲聲地問我:“我昨晚睡在你家。”
“你喝得爛醉,要不是豆子找來我和你姐,還不知道會出什么事呢!”我說,“小Q你也懂點事兒,別讓你姐老為你擔心好不?”
小Q扯著被角,過了好半天才低聲回我的話:“他們說我要是一口氣喝下八瓶啤酒,就給我一百塊。”
“你真是蠢得可以。”我說,“一百塊重要還是命重要?”
“可是黑皮他沒錢看病,被醫院趕出來了,傷口在化膿呃,我能不管嗎?”小Q說,“優希姐你沒喜歡過一個人你不知道的啦!”她不知不覺地又放大了聲音,我只好又去捂她的嘴,低聲說:“好了,你快走吧,我也要準備上學去了。”
“謝謝優希姐。”她跳下床來穿好衣服穿好鞋。
我想了想,從書包里拿出昨天盧潛不肯收的五百塊來遞給她說:“先用著吧,我也只有這么多了。”
小Q接過錢,撲上來狠狠地親了我一口。
我打開房間的門,還好,阿婆房間的門關著,一定是昨晚回來得晚,現在還在睡覺。小Q躡手躡腳地出了大門,在我關門的時候丟給我一句話:“優希姐你真好,你一定可以成大明星。別忘了到時候請我做傭人哦。”
我只好無可奈何地笑。
做大明星我可沒想過,不過想到很快又可以看到盧潛,還可以參加他導演的春節晚會,我就覺得太開心了,嘴里忍不住輕輕地哼起歌來。
周末的時候我到了電視臺,上次替我伴舞的那四個男生也來了,見了我嘻嘻哈哈的,問我做了明星后有什么樣的新感覺沒有,一個男孩把手搭到我肩上來,我趕緊讓到一邊,盧潛也在呢,我可不想讓他認為我是那種輕浮的女孩子。
我們排了一首蕭亞軒的新歌《愛的主打歌》,不過盧潛一直不是太滿意,眉頭皺得緊緊的。他工作起來的樣子和他在私下里有很大的不同。不知道為什么,他一嚴肅起來我就舞步大亂,怎么也沒法集中精力。
“停停停!”他向我招手說:“優希你過來!”
我和他走到一邊,他說:“你怎么一點感覺也沒有?我要的是你那天決賽時候的感覺,甚至還要更放一些。雖說你是做為模仿秀的年度冠軍參加這次演出,但我我說過了我不要你模仿,你身上最可獨特的氣質是蕭亞軒也忘塵莫及的,我要的就是這個,你明白?”
“明白。”我低著頭說,“可是你一直板著臉,我不知道我哪里沒做好。好緊張。”
“呵。”他笑了,拍拍我說:“原來你也會緊張啊,真是沒想到。好好唱,完了我請你喝cuuccino?’
“原來你也會笑啊。”我看著我的腳尖說,“我也沒想到。”
“好好給我唱,不然我K你!”他又兇起來。不過我下我不怕了,想到他還答應我請我喝cuuccino,我就心情大好。接下來的排練就水到渠成起來,那個那個化妝師也跑過來看,贊嘆說:“越來越不錯啦,有我們盧導包裝你,你一不小心就要大紅大紫啦。”
“謝謝盧導!”我調皮的一彎腰。
“謝謝盧導!”身后的四個男生也學我,齊聲說道。腰彎得比我還要下去。
“從現在起,你們要抓緊時間,有空就要排,一直到晚會正式舉行。”盧潛說,“我到體育館替你們申請一個舞蹈室,才裝修好的,條件不錯,夜餐電視臺請。我過陣子再來審查,不滿意就從節目單上往下撤,這沒什么好商量的。”
“哦。”我們大聲地應他。
“還有,回去跟家長商量好,快期末考了,自己的學習也自己安排好。”
“我們都要跟著優希成名了,還學什么呀!”有個男生說。大家都跟著笑起來。
“期末考不及格,節目也撤!”盧潛似真似假地說,眼睛看著我。我朝他做了一個鬼臉,他又說:“別把我的話當耳邊風!”
“是!”我們又齊聲答,簡直稱得上是訓練有素。
不過那天我并沒有和盧潛去喝cuuccino,因為林媚打電話來,說是有事找我,約我在新華書店門口見面。我對盧潛說:“記在帳上,下次要還我哦。”
“還去玩?”他說,“你該回家溫習功課!”
“你管我?”
“不讓我管?”他說,“那好,我就不管了。省省心。”
“讓你管讓你管,管家婆。”我哈哈笑著跑遠,心里想,有人管的感覺其實也不錯啊,再又想今天到書店正好買點參考書,期末考的成績一定也不能太難看是不是?
路上堵車,我趕到書店的時候已經比約定的時間遲了半個鐘頭,林媚不高興地說:“大明星啊,一點兒也不守時!”
“嘿!”我說,“別人這么說可以,你這么說我翻臉!”
“翻啊。”她說,“你瞞著我借錢給小Q我還沒翻呢!”
“好啦,好啦。”我抱抱她,“這下誰也不欠誰啦,講和!說吧,這么急找我來有什么事?”
她告訴我有家學校終于答應在春節后讓小Q去做插班生,不過要通過他們學校的入學考試,所以小Q最近被管得鐵嚴,不能隨便出門,電話也被沒收了,天天在家看書呢。
“哇,要小Q看書可是難上加難呵。”我說。
“我姨父替她請家教了,一小時三十塊。也算是活該,當初多放點心思在小Q身上現在根本用不著花這么多錢!”林媚說:“對了,你可不可以陪我到爸爸巷去一趟?”
“去干嗎?”
“我要去找那個黑皮談談,他既然不喜歡小Q,就不要整天纏著她。我看小Q魂都在他身上。”
“呵呵。”我說,“爸爸巷全是小混混,你不怕?”
“有你在我怕啥?”林媚說,“瞧你那天在酒吧里的狠樣,我要打110啦!”她模仿我的聲音,我追著她一陣亂打。沒想到的是,齊明正好從書店里出來,他真刻苦,手里又抱著一大摞的資料。看著我,看著林媚,他好像有話要說的樣子。可是,他最終什么也沒說的走開了。
我有些心酸地想,我和齊明,也許從此都不會有什么好說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