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葉輕聲問道:“還記得,我和你說過的話嗎?”
“嗯,不能和陌生人說話,不聽陌生人說話,不理陌生人……”
熊千雪抬起腦袋上的小黃傘,看著商葉眨眨眼。
“很好。”
商葉摸了摸她的腦袋,老實講,這孩子有些乖得過分,她對周遭的事物沒有任何好奇心,相反,對待新奇的東西,她還會膽怯。
除此之外,便是黏人……
這時,一輛馬車路過,離兩人稍近了些,小千雪立馬躲到商葉身后,還揪住他的袖口,遮住了自己的臉。
“沒事沒事……”
商葉安撫了一聲。
“師傅……”
“嗯,再加一條,不要在陌生人面前喊我師傅。”
“什么是陌生人?”
商葉撓了撓腦門,看著城門口熙熙攘攘的人流,說道:“除我以外……走啦。”
兩人并肩進了平陽城,路過守門的兵將時,商葉瞥了眼他們,微微皺了皺眉。
人數太少,但都是高手……
判斷這種事不需要修為功法方面的因素,純粹是經驗使然,就像在游戲里,商葉瞅上兩眼,就能看出一個玩家是萌新,還是老油條,他們太好分辨了,言行舉止,方方面面,細節到一個眼神。
這些守門的士兵站姿一如尋常地散漫,但大多微低著頭,掩飾自己的同時,盯著行人的步態和手臂,這些最能反應人本質的地方……
商葉順勢牽起小千雪的手,走走停停,為她遮掩著擁擠的人群,最后干脆抱起她,微笑著說了幾句等會兒吃什么的話,然后走出了城關。
遠離了盤查的士兵后,商葉放下了小千雪。
“我們要去吃大餐了嗎?”她說。
“額,還沒到用飯的時間呢。”
“你剛剛說的呀?”
“呵呵……”
“我們去吃吧……”
她眨眨眼。
商葉強行笑了笑,這丫頭對吃飯有著異乎尋常的執著,即使她的身體可能并不需要。
而事實上,他確實需要去一個能吃喝的地方——茶館。
城門守衛的變化,意味著城里發生了不同尋常的事,如果這件事能被大眾所知,而你初來乍到,沒有適當的門路,那么去當地的茶館,欣賞著小曲,磕著瓜子,聽一群大老爺們胡天海地吹噓一會兒,差不多就行了……
小千雪嘴里塞滿了糕點,商葉雙手捂著她的耳朵,這是實在沒辦法了,一屋子的下半身動物,那葷段子,他有時候都聽不下去,未免這丫頭問出某些尷尬的問題,他只好如此了。
臺上一曲未終。
商葉已經知道距這破茶館兩條街外,就有一間妓院,里面的優秀員工有小紅小綠小彩云……
“她男人死了以后,每天看大爺的小眼神,誒唷……”
嗯,還有寡婦的風流韻事……
當商葉快知道,這寡婦姓是名誰,家住何處時,那喝著小酒,大肆吹噓的紅臉漢子終于意思到自己走遠了,他抓起幾粒花生米丟進嘴里,話鋒一轉,說道:“溫家大火那天,我就在她家里……”
茶館角落里的商葉默默放下了手里的茶杯。
……
街角的墻影里,商葉打量著不遠處光鮮亮麗的溫府大門,那里絲毫沒有走水遭災的樣子,他本意是來城里打聽溫家的近況,若局勢允許,便前往城外的望心庵,最好能神不知鬼不覺地帶走林繡繡。
即使有武力沖突,也要在可控范圍內,畢竟這次他無法先知先覺,更沒后援,他可不想剛從某位大佬那里脫身,然后又回去見她,以另一種姿態。
“獅虎……”
小千雪拉了拉他的衣角。
“嗯,再加一條,把嘴里的吃食咽下去,才能說話。”
“唔姆……”
小千雪伸長脖子把零嘴咽了下去,說道:“那邊有個陌生人一直在看我們。”
商葉轉頭看去,不遠處的茶攤下,一個年輕人舉著茶杯對他遙遙致意,隨后還順勢指了指近處的一間酒樓。
商葉無奈地笑了笑,沖他點點頭,然后對小千雪說道:“走吧,有人請客。”
“吃大餐?”
熊千雪立馬放下頂在腦袋上的小黃傘。
這丫頭情緒不好時,會試圖躲起來,商葉囑咐她隨身攜帶的小黃傘,有時便是她遮掩自己的工具,但開心時,又會收起傘,然后用那雙天真的眼睛看著他。
“是啊……”
兩人登上酒樓,李浩言靠在窗戶旁,一臉賤兮兮地看著他們。
商葉向附近空空的桌子努努嘴,說道:“我以為這里會有一桌酒食?”
李浩言先是眉頭一挑,然后向二樓的伙計甩甩手,那人當即下樓張羅去了。
“你這是常客,還是說這是你家的行當啊?”
商葉走了過去。
李浩言搖搖頭,說道:“這是我們的行當。”
“我們……”
商葉聽著一愣,又馬上反應過來,“這里是天師道的地方寮舍?”
天師道以設立于圣京城的總壇,四方四國的分壇,以及各地重鎮的地方天師院,為主體架構,但在一些地方,因為某些現實因素無法,或者不便設立天師院,但是又需要給天師這一群體提供駐足場所的時候,便會建立天師寮舍,它們是小型天師院,或者……安全屋。
“嗯哼。”
李浩言點點頭。
“這天師寮舍就差建在溫府對門了,別告訴我是巧合?”
商葉通過窗戶遠遠看著溫家的院落。
“當然不是。”李浩言回了句,然后瞇著眼,一副按捺不住的樣子,說道:“你就不問問,我是怎么找到你的。”
“可拉倒吧,我托你找過林繡繡,顯然我關心她,如果你不傻,一定會記得那狗屁念佛沖喜的說法,所以只要……”
李浩言的笑容漸漸消失。
商葉看在眼里,只好說道:“你怎么知道在期限將近的幾天,來此地等我?”
“我在這里住了好幾個月。”李浩言面無表情地說道。
“不是……受我連累吧?”
“是的,我跟你走得比較近,你一聲不吭地溜了,我被我爹一陣臭罵,讓我不找到他的天才,就不要回去。”
李浩言默默盯著他。
商葉抿了抿嘴,輕聲道:“抱歉……”
“道歉有用。”
李浩然突然一臉賤笑,說道:“那要酒干嗎?嗨呀,我早就想離開燕都了,現在奉旨辦事,逍遙自在,我還不想回去了呢……”
商葉翻了個白眼,抬手制止了他的長篇大論,“跟我說說溫家的事。”
“唉……”
李浩言嘆了口氣,說道:“簡單點說,還是復雜點說?或者邊吃邊說,或者……”
商葉看著他不說話了。
“溫家和魔門有染,那位長命百歲的老太爺練了黃泉宗的邪功,近期黃泉宗覆滅,他斷了邪丹,功法反噬,尸變了。”
“噢……”
商葉語調上揚。
“那個,你不先給我介紹一下,這位小花仙子嗎?”李浩言瞅著一旁玩傘的小千雪說道。
商葉嘴巴不動,用喉嚨嘀咕了一句:“哦,她是黃泉宗宗主……”
“哈哈,你現在會開玩笑了啊。”
“繼續。”
商葉指了指溫家的院子。
“嗯,溫家起先試圖隱瞞,但是他們封禁尸煞的手段過于草率,或許是迫于那人身份不敢強硬,總之,他們搞砸了,鬧出了亂子,雖然馬上又被鎮壓,但是一位路過的天師……卻發現了端倪。”
“讓我猜猜,那位路過的天師姓李?”
商葉配合他問了一句。
李某人一臉高深莫測地揚起了頭。
商葉豎起了大拇指,說道:“繼續。”
“我上報后,分壇很重視,因為黃泉宗近期鬧得比較兇,但是溫家有些勢力,不好強行上門,所以就有了這里,一間隱寮,哦,最近已經明了,就差換招牌了。總之,我帶著門里的人調查了一陣子,但是還沒等我們替天行道,溫家內部在老家伙尸變后,開始爭權奪利,然后……”
李浩言拍了一下手,“你懂的,多方勢力搞在一起,親人之間互相捅刀子,還起了火。”
“然后呢?”
商葉看著毫無火跡廢墟的溫家說道。
“之后就很惡心了,溫家一些人和燕都王廷,以及某些大官達成了交易,他們賣掉了另一些溫家人,說那些人暗中聯絡黃泉宗,為魔修做事,甚至還拿仆役去填那老殭尸的肚子,而他們是純潔的小白花什么都不懂,現在還扶持了一個十幾歲的孩子當家主。”
“燕都的人信了?”
“我反正是不信的,不過,據說溫家拿出了極大的利益,那位國相女婿甚至為此向燕王請辭,我跟你說,燕王這些年受了不少相府為首的文官們的鳥氣……”
商葉當即抬手打斷,“城門那些人是?”
“還能是誰,謫仙司的人唄,有些獲罪的溫家人在逃,他們在公事公辦。”
商葉一臉玩味地看著他,“所以,調查溫家的是謫仙司,你騙了公款,在這里負責望風,順便白吃白喝是吧……”
上菜的伙計剛好聽到這句話,臉色古怪地瞅了李浩言一眼,然后扯著嘴角默默點了點頭。
“呵呵,說啥呢……”
李某人尷尬笑了笑,說道:“我們先入席?”
“等一下,先告訴我林繡繡的情況。”商葉問道。
李浩言的笑容再度消失,他不自覺地咽了下口水,默默道:“兄弟……我告訴你的事,你先冷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