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軍交戰,這突如其來的變故頓時讓雙方停擺,看著那塵煙之處愣神,頓時士兵擁上團團圍住,卻是兩撥人。一方綠衣甲胄,另一方褐衣黃帶,紛紛在濃煙邊緣試探。
綠衣軍士一方,有幾匹駿馬,為首是一位中年將領,其看見異樣拔出腰間利刃警戒起來,而身旁是兩位長袍老者,捋著花須也在打量。
將領向一人問道:“仙師可看出了什么?”二人搖頭,一人伸手在面前畫圈,一道圓形光環凝結成金色符箓,其指尖一彈瞬間擊出。
符箓沒入塵煙,突然爆起風勢,將塵煙吹散,玉真緩緩爬起身來,腦袋有些昏沉,身形搖擺,看向周圍,身上滲透出微微的氣息,讓兩位老者一驚。
紫衣方亦是如此,他們也在場兩位“仙師”,一老一少,見玉真現身時被其氣勢嚇到,立即向一旁將領說道:“此人修為高絕,快走!”
不知少年來頭,其身上看有傷勢,但那氣勢實在唬人,讓人扭頭就跑,雙方一聲令下,紛紛逃散而去。而玉真一頭霧水,他此時更覺頭暈目眩,天地旋轉,一頭栽倒暈了過去。
體內靈氣空虛,肉身受損,靠著強大的元神才堅持到落地,這般修為換做常人都抗不過風暴,他能活著落地已是奇跡。
而此時雙眼緊閉,神識陷入黑暗,當意識清醒,身下有砂石感覺,好似被人拖動,微微睜開雙眼,漆黑深夜之中,眼前是幾處火堆,腋下一雙人手,正拖著自己,往一處長坑走去。
轉頭看了看周圍,只聽身后之人突然驚慌說道:“額滴老天爺,介人莫死嘞!”幾句話將周圍正在搬尸的同伴給吸引了過來,圍在玉真周圍打量,一人說道:“傷的嘞重,還莫死,嘞運氣忒好。”
“說甚么呢,趕著拉到一邊。”
幾人連忙搭手,把玉真小心翼翼的抬到火堆旁,靠在一棵樹下,隨后幾人就蹲下查看。
他們穿著粗布裹著頭巾,身上掛著布套袋子,滿是血跡,都是“收尸人”,專門負責打掃戰場,處理各方尸身,且雙方勢力的收尸人十分和諧,他們向來沒有爭斗,反而互相認尸分類。
而玉真這種不知來歷,便當作無辜,若放上兩日,無就近村野來認尸,便會放入深坑掩埋,沒想到這放了兩天還能醒來,讓幾人上下打量是嘖嘖稱奇。
周圍均是尸臭味,加上玉真肌膚嬌嫩白皙,身軀停擺,沒有呼吸,一時確實難辨死活,也怪不得他們。
此時見少年醒來,紛紛上前問候,送來吃食飲水,而玉真傷重,需要時間恢復,接過食物毫不嫌棄,向幾人道謝就大口吃了起來,看上去像餓壞了一般。
一位稍顯枯瘦的老漢上前,問道:“恁是哪村娃兒?俺送恁回去?”
玉真還沒搞明白情況,看了看周圍死尸,加上幾人挖坑掩埋,立了木碑,腦子飛速運轉,學著他們的語言說道:“額是孤兒。”
此話讓眾人面面相覷,一中年男子撓頭道:“孤兒?那,那咋弄嘞。”幾人起身,那枯瘦老漢對玉真說道:“么事,額帶恁回家,先住著。”
隨后眾人開始忙碌,一人撇頭看了一眼玉真,對身旁人細聲說道:“這嫩娃子,咋可能是孤兒。”旁人不耐煩的說:“恁管嘞多,銀不愿講就莫講,干恁嘞事。”
玉真吃完手中一個雜糧粗餅,喝一了口壺水,味道有些說不上來的怪異,將水壺放在一旁就盤坐起來,懷中抱氣,審視了一下身體,沒有傷及根本,加上神體恢復極快,倒是不需要多少時日就能復原,一時松了口氣。
整理了一下儀態,衣衫破損程度不大,還能遮體,緩緩走到老漢一旁,說道:“額也來。”老漢一愣,微微笑道:“能行么,恁不害怕?”玉真也是一笑,說道:“見嘞多了,不怕。”
這話讓周圍之人都是一笑,老漢面容和諧,滿是心疼的說道:“恁還真合適,跟著俺學學得嘞,恁若真哩是孤兒,也能當個討生嘞活兒,咋樣?可中?”玉真點頭回道:“中。”
這些都是戰場中死亡的士兵,身軀刀劍砍傷或是貫穿,且大部分少手少腳,殘缺不全,加上幾日以來的腐壞,已是臭味熏天,玉真是不嫌臟累,人小力不小,也拖了不少。
收尸人職業分了兩種,一種是官家職業收尸人,一種是民間組織。
官府收尸人有士兵信息,會來一一辨別,認得出的留下,認不出的推導,隨后下發民間收尸人,讓他們帶尸回鄉,使其落葉歸根,由當地官府人員跟隨,到達之后給銀錢獎賞,撫恤家屬。
而救下玉真的等人,都是民間組織,這些已經是官府篩查之后的尸身,由他們進行一定整理,一位收尸人正拿著文書在一一對比,有的實在認不出來才會就地埋葬,而其他有名有姓,便由一張粗布裹著,綁上麻繩放在牛車之上。
牛車有車斗,前有一處坐凳,可容得二三人,一只老牛在前拉著韁繩,有十余車,分了四方,年邁者帶一人兩車,年少新手如是,老手壯年者獨身,收拾完畢之后各自拉著牛車出發。
由于玉真初來,不列入收尸人,所以他跟在老漢身旁,還有一位面容青澀的少年同行,年紀與玉真一般大,拖尸時關注過他,其很是手生,接受不了氣味場面,惡心的吐了幾次,他也是老漢的“徒弟”,那般模樣使得老漢頻頻搖頭嘆氣,而玉真到來,面不改色,行事干練是深得老漢喜愛,讓這青年更是不堪,一路低頭不語。
玉真好奇的回頭看了幾次少年,其也是有些煩躁,坐在牛車之上,怒吼道:“看啥子看!”嚇的玉真把頭縮了回去,而其開口的音色讓他極為詫異,尖銳清脆不似男兒。好奇之下立即施展望氣之術,伴隨一股靈氣探出,如猜測一般,這人并非少年,而是女扮男裝的少女。
臉上抹了一層灰,長發盤在頭頂,綁著頭帶,也許年齡尚小,身材不顯,若不開口是難分性別,就比如玉真模樣,收尸人都把他當作女娃一般。
少女吼叫被老漢聽見,頭也不回的對玉真說道:“她是俺哩孫女,叫并(bing一聲)秋,喊她秋兒就行,這妮子嘞脾氣大哩很,恁莫怪啊。”少女聞言哼了一聲轉過頭去,她是第一次跟爺爺出來做收尸人,很不適應,且也沒有女子當收尸人的先例,所以才喬裝打扮了一下,即便很明顯,可大家都是自己人,也都睜一只眼閉一只眼,算她一口飯。
并秋對玉真似有成見,沒給好臉色看,一路上都生著悶氣,而玉真對這些毫不在意,看了一路風景,不知身在何處,不像蓬萊,嘗試打開了神殿,沒有受阻,也就是還在一個世界之內,不知被那混沌風暴給丟到了什么地方,暫且先安身下來再看,就隨著老漢四處行走。
最先去了一趟縣城,根據老漢手中文書的指引,找到了幾具尸身的參軍信息,是城外村莊的人家,先將牛車引去,隨后向并秋說道:“恁守著,俺進城找老爺。”隨后拿著文書就往縣城而去,這一批死尸到達,需要先向當地官府報備,申請人員跟隨記錄。
自老漢離去,并秋湊進玉真,瞇著眼睛盯著也不說話,讓玉真撓頭傻笑很是尷尬,微微躬身說道:“秋兒姐姐好。”并秋撇頭更加仔細的打量玉真,再湊到面前都快帖臉了,問道:“恁是男是女。”玉真退了兩步一愣,隨后回想了自身模樣,也理解了為何有如此一問,回道:“俺是男哩嘞。”
“男哩,男哩咋這嬌嫩。”
這玉真也不好解釋,便選擇沉默不語,并秋細聲陰陽怪氣的說道:“恁莫不是啥妖怪嘞吧?”玉真顯出一副驚慌模樣,擺手說道:“俺哩姐姐誒,恁莫要亂講。”并秋起了疑心,欲將追問,老漢帶著一位衙差打扮的男子趕著一輛馬車跑了回來。
那男子年歲不小,正值中年,每到有戰事發生,他們這些底層的差役便是最忙的時候,要維護城中治安,防患盜匪災禍,還得處理收尸人這種極不受待見的活。
因為收尸人常年與死尸打交道,與府中驗尸官,劊子手一般,生怕怨念纏身。所以這差役從懷中取出幾支香點上,插在牛車木板縫隙中,行了一拜才敢跟隨而去。
眾人到了村中,見官府來人,里正立即領著幾人上前迎接,老漢講明來意,里正看了一眼其身后牛車,立即是緊張了起來,口齒不清,結巴的說道:“我...我兒子前些年也參軍,不...不會...不會...”老漢見到里正這般,立即解釋道:“恁放心,單子里沒有恁兒子嘞。”
這方言口音,里正也聽明白了,頓時撫胸松了一口氣,但沒有將人請進村子,他們對此也是忌諱的很,于是去通知了各家前來認尸。
這一路走了許久,尸身都已經發臭腐爛,不方便驗尸,所以麻繩上夾著寫上名字的字條,誰家的認了回去安葬便是。也是因為這般,有的地方收尸人會惡意給無名尸按上名字,以此去騙取撫恤金,自個兒吞了,且這種行為大多是官府牽頭,他們有絕對的話語權可以亂來,像老漢這種聽命辦事的民間收尸人可不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