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點,鄒正凱把四個人叫到一起,開了個短會,把經(jīng)過整理的二十條問題分發(fā)給眾人,屋子里響起一陣紙張翻動的聲音。
在此之前,除了鄒正凱,誰都沒見過信訪件反映的是什么問題。看完經(jīng)過梳理的二十條問題,吳蔚心里不由一沉,如果這些問題都坐實的話,這位郝市長就要進去了。
“這些問題,要做深入的了解,對我們幾個人來說,比較困難。要大致了解一個雛形出來。說句實話,領(lǐng)導(dǎo)派咱們來,就有高抬輕放的打算——我說的這些話,只限于咱們幾個人知道!這是紀律。前面這幾個問題,我和鐵雄、躍峰去查。后面的十個問題,廣野,你帶著小吳一起吧。后面這幾個問題,相對來說比較容易一些。”
婁廣野低著頭,翻著白眼兒,相對容易?容易個屁。這些問題,不拿出執(zhí)法證來都解決不了,這還是叫容易?哪家銀行主動配合過工作,還有那些房產(chǎn)登記部門,是那么好相與的嗎?
散會之后,吳蔚跟在婁廣野身后,亦步亦趨。婁廣野不說話,他也不吱聲。在電話里,張思顯就告訴過他,他們的工作就是“配合”,說難聽點兒就是“打醬油”。
婁廣野回頭看了一眼吳蔚,“你剛從縣里調(diào)上來的?”
吳蔚點了點頭,看到婁廣野眼里的優(yōu)越感,他并不太清楚,他的優(yōu)越感從何而來。他知道婁廣野的級別應(yīng)該很高,別看連個案件檢查室副主任都沒弄上,但紀委的高配足以讓他達到處級干部的級別。
見吳蔚一副不卑不亢的樣子,婁廣野不由一笑,“你想怎么辦?從哪下手查?”
吳蔚長出一口氣,“十條,一條一條查,沒有的過,有的認真查。”
婁廣野瞟了他一眼,“說的輕巧,什么叫有,什么叫沒有?認真,怎么個認真法?過,怎么個過法?”
吳蔚白了臉,心道,這個婁廣野什么毛病,在我跟前擺什么譜,你譜很大嗎?有能耐跟鄒正凱擺去。心里雖然有諸多的不愿意,但臉上卻沒有表現(xiàn)出來。
“那我聽你的指揮,你讓我上哪我就上哪。”吳蔚笑道。
婁廣野做了一個擴胸運動,連續(xù)做了幾個深呼吸,“走吧,找開發(fā)商去。我估計這里面應(yīng)該有問題。組織部查的是買官的問題,咱們得查買官錢從何處來的問題。”
兩個人開始在城里奔波。工作起來以后,吳蔚才發(fā)現(xiàn),婁廣野這個人,簡直就是工作狂,真有遇事不眠不休的勁頭兒。照他這個查法,郝為民還真架不住查。
奔波一天下來,吳蔚覺得挺累,卻一無所獲。
“白跑了一天,這些人怎么回答一樣,是不是做了準備,提前串供了啊。”吳蔚嘀咕道。
“什么叫‘白跑了一天’?今天的收獲大著呢。雖然沒有人反應(yīng)有行賄行為,但你沒從他們的眼神中讀出什么嗎?這位‘令人尊敬’的郝市長,沒問題我把腦袋揪給你。”婁廣野篤定地說道。
“婁主任,你從哪看出來的?”吳蔚前傾身子,特別虛心地問道。
婁廣野看著手里的筆記本,神情十分專注,聽到吳蔚的問題,嘴角扯出一絲微笑,“目光。你沒察覺到嗎?他們一個個目光閃爍,肯定在隱瞞什么。”
“是嗎?我怎么看不出來?”
婁廣野看了他一眼,“如果連你都看出來了,那我們這些辦案人員不就白吃飯了嗎。”
這話,話粗理不粗。“隔行如隔山”,不入哪行,也不知道哪行的苦。就像最近幾年甚囂塵上的罵公務(wù)員熱,罵公務(wù)員貪腐、自私、唯利是圖……吳蔚知道,所有人都在犯以局部代替整體的錯誤,一個人兩個人甚至兩成以上的人,并不能代替整體。可是,當所謂的謬誤被大多數(shù)人認可,正確的就成了眾矢之的。
“那我們怎么辦?”吳蔚又跟著問了一句。
“怎么辦?聽組長的吧。‘經(jīng)調(diào)查沒有’,那就證明‘可能有,但我們沒調(diào)查出來’。這種事情,特別是涉及一個副廳級干部,如果不是特別過分,上面都會抬手的。培養(yǎng)一個干部,多不易呀。特別是能在一個領(lǐng)域、一個地區(qū)掌控全局的,這樣的人奇缺。”
婁廣野的話,讓吳蔚浮想連篇。他所說的,代表了大多數(shù)一把手的想法,自己的副職出問題了,他這個一把手臉上也不好看。再說了,瑕不掩瑜,只要是能干事的,有些小毛病也無所謂。“德才兼?zhèn)洹保@是目標,但要想發(fā)現(xiàn)這樣的人才,只能用鳳毛麟角來形容。
“奇缺也不能放任自流啊,人人都犯錯誤,那不完蛋了嗎?”吳蔚若有所思。
婁廣野像看怪物似的看了他一眼,這個孩子,還是個理想主義者!“干好咱們的事就好了,其他的,不用管。”婁廣野粗聲粗氣地說道。
連續(xù)兩天走下來,似乎風(fēng)平浪靜,沒有人阻止他們的調(diào)查,也沒有人大肆宴請他們。龍島市組織部的,請過他們了;市紀委的,也出面請過了。至于他和甘躍峰兩個人,當?shù)厥形姓k公廳自然不會做出什么大的舉動來,因為,接待任務(wù)是他們兩家兒的份內(nèi)之事。
第三天上午,吳蔚跟著婁廣野,跟平常一樣上街調(diào)查。馮永壯專門安排了一輛車,專門為兩個組服務(wù)。婁廣野不太愛用當?shù)氐能嚕矚g一邊走一邊問。
兩個人一邊走一邊聊天。經(jīng)過這兩天的相處,吳蔚覺得婁廣野對他的態(tài)度轉(zhuǎn)變很多,話也比原來多了不少,但他那人就是個冰塊臉,不愛笑,也顯得他不太陽光。
“夠他喝一壺的了。下一步,如果真要省紀委來調(diào)查,恐怕這事兒可就大發(fā)了。他的家、銀行賬戶,這個咱們都還沒查過呢。哪些沒問題啊,你想,從基層一步步干上來的,還一直當著一把手,手腳怎么能那么干凈?咱們這個調(diào)查組,只是個草合班子,如果讓紀委立案調(diào)查,肯定是條大魚。”對婁廣野的話,吳蔚還是很相信的。
“如果真是一件大案,最有可能是什么情況?”吳蔚對此極有興趣。他真心想聽聽婁廣野的見解。
“郝為民這個事,有一個最關(guān)鍵的突破口——他的堂弟,龍島市積余縣縣長郝為國。”
吳蔚皺著眉頭,這個思路,他還是無法接受。婁廣野見他的表情,嘿嘿一笑,“你沒看出來嗎?那些開發(fā)商,都提到了一個關(guān)鍵人物,這個關(guān)鍵人物就是郝為國。”
“郝為國?”吳蔚低頭沉思。
“對。在龍島市,郝為國可是赫赫有名的。他的名聲,比他的堂哥郝為民還要盛呢。我聽人說,他從一個小鄉(xiāng)鎮(zhèn)企業(yè)起家,莫名其妙地進到體制內(nèi),又莫名其妙地當了官,而后鎮(zhèn)長書記副縣長縣長一路折騰上來,弄得是風(fēng)生水起,能量極大。用龍島老百姓的話來說,那可是‘黑白兩道’通吃的人。”
吳蔚突然意識到,他們面對的,可能是一個已經(jīng)抱成團的大勢力。這些勢力的靈魂人物之一,居然是體制內(nèi)的郝為民!
兩個人夾著包,看上去就像兩個相熟的路人。
突然,一股不安的氣氛涌動起來。吳蔚站在了腳,左右看了看,見兩人已經(jīng)從主街道拐到了一條次街道上。這條次街道兩側(cè)全是高大的法桐,如果晚上一個人走的話,會覺得陰森森的。
見吳蔚神色有異,婁廣野停了下來,“怎么了?不舒服?”
吳蔚搖搖頭,“我總覺得怪怪的,好像后面多了一雙眼睛似的。”
婁廣野笑了,“疑神疑鬼!青天白日的,哪里會多一雙眼睛。不過也對,你后面的眼睛多了去了,不止一雙兩雙,一會兒就會過一雙……”
吳蔚知道他打趣自己,也不生氣,嘿嘿笑著往前走,手卻已經(jīng)攥緊了拳頭。以他一拳之力,肯定會把一個普通人給轟趴下。
兩個人接著往前走,快要走到對面另一條主街道的時候,斜刺里突然竄出來七八個人。
吳蔚一看這些人的穿著打扮,便知情況不好,拉著婁廣野走到墻邊。婁廣野還算是條漢子,雖然有點腿肚子轉(zhuǎn)筋,但轉(zhuǎn)的頻率不是太強。
為首的是個粗壯的年輕漢子,長相極丑,也不知道是不是故意化了妝,如果讓戚媚兒看到,肯定會蹲到馬路邊狂吐。只見這人斜眉吊眼,臉上坑坑洼洼,蒼蠅站到上面都會站立不穩(wěn)劈成“一字馬”,上身長下身短,看上去極不協(xié)調(diào)。
幾個人手里都提溜著二棒子,看到兩人,也不搭話,排成縱隊沖兩人沖了過來。吳蔚趕緊擺好姿勢,這多好?好久沒找人對練,真有人愿意來當沙袋,那他還客氣什么!
吳蔚朝走在最前面的那個人沖了過去,來了一個空手奪大棍,漂亮的一個擰身,把二棒子搶下來,塞給了婁廣野。
“婁主任,照顧好自己!”吳蔚低聲喝道。
七八個人仗著人多勢眾,居然擺成“斯巴達方陣”,又排成隊沖了過來。吳蔚覺得好笑,這幫人,打架還擺隊型,我讓你們擺!吳蔚沖進陣隊,左抓右掐,一會兒就打趴下了三個人。
婁廣野這人膽子也真夠大的,打趴下的,他全都給補上幾棍,直到他們徹底爬不起來。
為首的極品丑男一看久攻不下,食指放到嘴里,一聲尖厲的口哨,幾個人扶起受傷的,轉(zhuǎn)身開蹽。
“抓住他們,送到派出所去!受這種窩囊氣,老子饒了他們才怪,還敢拿二棒子!”婁廣野惡狠狠地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