森森的風仿佛吹了一夜,擾人安寢,清宛起得早,女官來叫時,她早已梳洗完畢。
“皇后娘娘睡得可安穩?”女官莫扇是仁黎太后派下的,明著是照料她,其中的關系她又怎會不懂。
“殿里清凈,睡得安穩。”
莫扇候在她身后,恭敬有禮:“太后她老人家怕娘娘初入宮,不習慣,派了奴婢來服侍您。”
清宛一笑:“謝謝太后關心。”
莫扇似笑不笑:“皇后娘娘亦應稱太后為母后了。”
一時明白,知道是自己忘記這宮里的規矩了:“本宮倒是忘了,謝謝莫姑姑提醒。”既已嫁入這皇宮,她是不是就該如此說話,如此地按著所有所有的規矩與人言語……
“皇后娘娘叫奴婢莫扇就好。”莫扇像是有意試探,又像善意關心,“皇后娘娘起得這么早,可是因為昨晚皇上沒在正陽宮安寢?”
清宛想笑,她又怎會在乎一個沒見過面,且害了自己終生的男人。“姑姑又是說的什么話,皇上佳麗三千,后宮應雨露均沾才是,本宮又豈會因此計較。”
莫扇斂眉福身:“娘娘想的是。娘娘能為皇上著想,亦是宮里宮外的福。”
昨晚大婚,晉西晟不在正陽宮安寢的事已傳遍了整個后宮,清宛知道昨晚天子是去了剛冊封的錦妃那里,這倒是她希望的,她怎么能夠忍受和這樣一個害她終生的男子共度一室?
莫扇道:“娘娘梳洗完畢就去給太后請安吧。皇上早在太后宮里等候了。”
清宛起身,知道今天有許多事情等自己做,這一去請安,不知又會招來多少后宮笑話。
攜了一眾宮人往太后的寧容宮走去。一路上,遇見許多行禮的宮婢,皆跪倒參拜“見過皇后娘娘”,清宛皆是淡淡置之,皇后——如此高貴的稱呼,多少女子夢寐以求的身份,她卻避之不及。可兜兜轉轉,她終逃脫不了這樣的命運罷!
繞過了深潭宮苑,離太后宮殿更近,清宛是去請安敬茶的,雖她起得早,可比別的宮妃還算晚了,那些妃嬪自是會比她先行一步。
拐過長廊,卻見不遠假石處晃晃悠悠走來一個宮妃,頭綴金釵步搖,粉施面頰,身著富麗錦緞,一身光彩耀眼。身后隊伍堪比清宛這個皇后的仗儀。那宮妃正款款而來,與清宛同樣是去太后宮殿。
清宛只知這個晉晟帝的后宮昭儀、貴嬪、婕妤多不勝數,正二品的妃子卻只有兩個,一個是與她同日冊封的左忠將軍之女——錦妃,一個是兵部尚書之女——麗妃。她聽宮里說,這個麗妃最得晉晟帝喜歡,晉晟帝對她也是驕縱。眼前這個女子如此招搖,清宛想她定是麗妃無疑。
同樣通向一條路,麗妃亦發現了清宛。光看清宛的衣著就能猜出清宛身份,更有身后的莫扇出來行禮,“見過麗妃娘娘。”
麗妃停住,裙擺上的流蘇搖曳生姿,毫無畏懼一般上下打量起清宛,也不急著叫莫扇起身。“皇后娘娘這是去哪?”似乎第一次見,想要占上上風一般,聲音提高了許多。
“這是宮中常提的麗妃嗎?”清宛看向麗妃道。
麗妃不明清宛的話:“本宮正是,皇后娘娘聽哪個奴才提起過本宮?”
清宛纖身玉立:“哀家在宮外時,聽人提起麗妃深受皇上喜愛。今日親眼瞧見,麗妃果然不是徒有空名。”麗妃在清宛面前自稱本宮,亦無半點規矩。清宛淡笑,自稱起“哀家”,“麗妃嬌艷嫵媚,果真不愧皇上一片喜歡。”
麗妃聽此,心中不免驕傲。伸手撫弄鬢上珠釵,“皇后娘娘說笑了。本宮比不過皇后娘娘德容。”
“德容”二字是清宛的封號,這麗妃如此輕易說出口,當著眾人,亦不怕牽扯是非。清宛有些看出這麗妃的頭腦,并不像陰險多謀之人,可現在下定論亦未免太早。
“哀家去寧容宮給太后請安,哪日再和麗妃閑聊。”
麗妃嬌聲一呼:“本宮哪是閑聊,本宮也是去向太后請安的!”
清宛置以淡笑:“哀家遠遠瞧見麗妃步履悠閑,原以為麗妃是在宮中散步。”說完,便攜了一眾宮人行去寧容宮。留麗妃在身后嬌呼跺腳,“哼,皇后有什么了不起,還不是洞房花燭夜獨守空閨!”清宛聽見這句話,可是沒有停下計較,這去了寧容宮,她知道會有更多更多的麗妃說這樣的話,亦會有那未見過面的天子在呢。
到了寧容宮,門口的宮人跪倒,高聲喝道:“皇后娘娘到——”
清宛聽見殿內安安靜靜,似乎都屏息待她一人一般。清宛走進殿內,微掃了一眼兩側滿座的妃嬪,睇見殿上高坐的仁黎太后,并未見晉晟帝在這寧容宮。
兩側的妃嬪皆從坐上起身,行著禮:“參見皇后娘娘。”清宛能感受到四周不住飄來的余光。
清宛向那高坐殿上的太后行去禮:“臣妾參見太后,太后金安。”
仁黎太后揮手道:“起吧。”
清宛道了謝,又才對身后行禮的妃嬪們免了禮。
“皇后娘娘。”莫扇端來茶水。
清宛接過,行到仁黎太后坐前,跪倒舉起茶案:“臣媳深受晉家福澤,感皇恩浩蕩,以晉氏之名請太后受茶。”這本是她與那天子一起敬的茶,現在卻亦只是她一個人。清宛望著光可鑒人的地板,手高高舉著,仁黎太后還未接過,手略微有些酸楚。清宛知道父親做這晉朝的宰相得罪了多少人,也知道多少被得罪的人不能報復父親,卻可以在她身上討回。
高舉的茶案端得平平的,茶水裊裊騰升著熱氣。仁黎太后緩緩步下,端起茶杯,清宛才放下茶案,才漸漸感到手上傳來的麻木之感。
仁黎太后輕抿了一口,遞給身旁的宮女。“便隨著皇上叫哀家‘母后’吧。”
清宛剛起的身,又跪下:“臣妾見過母后。”
仁黎太后回到坐上,招呼著:“過來這里坐。”太后指了左手邊的位置,清宛知道那本是皇帝坐的。清宛上前坐下,仁黎太后開口:“皇上國事繁忙,早早來請了安的,又去忙國事了,你下次就看得見他了。”
“皇上國事為重,臣妾不急。”
仁黎太后看著清宛,第一印象是,這個女子并不如紀嘯則一般狂妄,反而守禮。一身素潔妝扮,一對翠玉耳墜,鬢上亦只簡單妝飾了一只金簪。剪水雙瞳里,靜靜的,無波無瀾一般。
“這些都是伺候皇上的妃嬪,都是一家人。”仁黎太后道,“碧武,上來給皇后敬茶。”
這碧武便是左將軍的女兒錦妃了。清宛知道自己的父親與左忠之間的關系,知道父親恨愛戴皇室的人。
錦妃端了茶水上前來,笑著行了禮:“臣妾碧武給娘娘敬茶,請娘娘安。”
她笑聲里的熱情如那茶水一般,洋溢著騰升的熱氣。
清宛接過,亦回了笑:“錦妃不必多禮。”
錦妃大大的眼睛略帶將門的豪爽:“臣妾和娘娘一天進宮,亦是有緣。”
她
提起一天進宮,座下原本安靜的妃嬪們都開始左右低低交談起來。晉晟帝竟在迎娶皇后之日娶了別的妃子,還將皇后擱淺,留宿妃子殿中,這恐已是滿朝的笑料了罷。
仁黎太后咳嗽一聲。錦妃也好像發覺自己說錯了話一般,望了望清宛,臉一陣地紅。
她也本是無意,清宛開口:“眾位姐妹都是侍候皇上的,后宮亦應雨露均沾。本宮有幸冊封,初次進宮,本就對宮里不比其他姐妹熟悉。奈何這皇后的大婚儀式不比妃嬪的冊封,步步程序繁瑣也慎重,本宮亦甚是勞累。”清宛望向錦妃一笑,“錦妃能承皇恩,雨露均沾,本宮也偷得片刻安閑。”
座下漸漸安靜,有人隨聲道著皇后大度,有人陪著笑,有人則低垂著頭。
“臣妾參見太后,給太后請安。”嬌媚的聲音響起,麗妃款步從殿外走來,只對著仁黎太后行禮。
仁黎太后略有不滿,:“麗妃,皇后在這呢。”那聲音不怒而威。
麗妃稍愣,似有不甘,咬了咬唇,向清宛參拜行了禮,分明是心中不愿。
仁黎太后道:“座下妃嬪都來得及時,你為何到此時才到?”
麗妃一笑,走上前,從袖中取出一只鑲滿碎鉆,印刻金鳳的步搖,那步搖映入殿內所有人的眼簾,通體翠綠的釵干,那耀眼的碎鉆是蘭國使節前年拜訪時禮送的,整個晉朝就只有皇室與幾個高官有。步搖晶瑩的玉體,耀眼的光輝與那精致的鳳凰紋路,無不讓在場所有人驚嘆羨慕。這步搖,絕對是宮里沒有的,連仁黎太后那支先皇賞賜的金鳳步搖都比不上它的華貴。
清宛望著那精致至極的步搖,突然有一種不好的預感。
仁黎太后亦是驚詫,不過只一瞬便恢復下,問:“這……”
麗妃嫣然笑著:“方才遇見皇后娘娘,本是一同過來給太后您請安,皇后娘娘發現不小心掉了這步搖,臣妾想著娘娘剛入宮,對宮里不是太熟悉,便帶了臣妾的宮人替皇后去尋。”麗妃將那步搖呈給清宛,“瞧,配著皇后娘娘真是好看。”說著,已上前走到清宛跟前,順勢抬起手。
清宛退了一步,才明白這是麗妃的有意所為。
麗妃巧笑:“皇后娘娘,便由臣妾給您戴上吧。”說著,已將那華麗的步搖插在清宛發鬢上。
“瞧瞧,這步搖果真陪得上皇后娘娘,尊貴典雅的……”麗妃掩嘴一笑,又道,“太后,您看是不是?”
宮中誰不知道,邊境戰事緊急,后方支援便是靠著皇室提供的衣食。宮里這幾年都很節儉,仁黎太后亦是少了些妝飾,多了幾分簡樸,更是下令其他妃嬪節儉為先。現在清宛戴著這極至華貴的步搖,當然會惹來宮里閑言。
可是這步搖不是清宛的。
清宛望向麗妃,她嫵媚的臉蛋向清宛綻開如花的笑顏。清宛知道她這是在報復。只是沒想到來得如此措手不及。
現在的情形,她又怎解釋得清,“謝謝麗妃。”
清宛望向一側的仁黎太后,仁黎太后臉色自是不悅。
麗妃臉帶微笑地行了禮,坐在下方。
仁黎太后道:“你剛進宮,對宮里還不熟悉,哀家讓莫扇跟在你身邊帶帶你。這后宮的事宜,等你熟悉后再定奪。哀家就先暫且幫著你照看。”
清宛明白她的這番話語,她雖與仁黎太后同坐上方,卻終只是一個閑散皇后,沒有實權。不過她對這些權利又怎會在乎。但是終歸,她被算計了這一回。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