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上的行人越來越少,趙沐言垂著頭,兩眼空洞地盯著腳下的路面。步伐緩慢,踏在還未消退的積水上,濺起一片水花。
趙沐言嬌小的身影在清冷的星光中,愈發孤單。
尸檢報告上父親的照片還清晰地徘徊在她的腦中。
“什么警察,明明就是殺人犯。”
“就是,不知道拿了人家多少錢。”
“窮人的命就是不值錢啊。”
“為了救富人,而殺窮人,算什么英雄?”
前行的腳步突然停下,趙沐言呆滯地站在原地。
一句句刺耳的聲音從四面八方涌進她的耳朵。
趙沐言拼命地想要趕走這種聲音,可是這聲音卻越來越清晰,越來越吵雜,充斥著她的腦袋,隱隱作痛。
那些原本以為淡忘了的畫面,就像一幀幀高清的電影膠片,從記憶深處一張張跳躍出來,在趙沐言腦中旋轉不停。
“殺人犯的女兒。”
“你爸爸是有錢人的走狗,你就是走狗的女兒。”
“走狗,走狗。”
嘲笑、辱罵,還有一張張乖張厭惡的臉像潮水一樣向趙沐言涌來。
“不是!不是!”
趙沐言蹲下來,死死地捂住耳朵,緊緊地閉上眼睛。可是這些聲音和畫面就像是已經扎根在趙沐言的腦里、心里,從骨子里往外翻出來一樣。
趙沐言看著面前一灘未退的積水,在昏暗的燈光下倒映出自己的影子。
水面上一張悲傷欲絕的臉,雙眸熾沉,含著無盡的憤怒。這張臉漸漸模糊,慢慢化開。趙沐言看見一個七歲的小女孩,咬著嘴唇,倔強悲憤地怒瞪著周圍這些嘲笑的同齡人。
“殺人犯。”
“走狗。”
“你才是殺人犯,你才是走狗。”
小小的趙沐言忍無可忍,向一個胖墩墩的男孩撲過去,兩人扭打在一起。
“你是怎么管你家孩子的?”
水面上又出現了一個胖女人,她丑惡的嘴臉噴著唾沫怒斥著趙沐言的媽媽陳婉。
“對不起,對不起。”陳婉低頭彎腰,小心翼翼地道歉。
“是他先罵爸爸的。”
“啪!”一個紅掌印,印在趙沐言白嫩的臉頰上。
趙沐言驚呆,睜著水汪汪的大眼睛不可置信地望著媽媽。
“小言,你不可以打架。”媽媽含著淚而堅韌的表情,出現在水面上,映入趙沐言的瞳孔中。
“小言,你將來是要成為警察的人。你要記住你爸爸的話,你要保護別人,你不能打架。”
媽媽淚中帶笑地看著自己,笑容溫柔而凄美。
“媽媽......”
趙沐言情不自禁地伸出手,想要撫摸媽媽的臉。指尖碰到水面,媽媽的臉便破碎地一圈一圈蕩漾開去,消失不見。
漣漪中變成了自己扭曲而錯愕的臉。
“媽媽!媽媽!”
趙沐言驚慌失措地用雙手在水面上揮蕩,可除了濺起一層層水花的碎片,什么都沒有。
“啪!”
趙沐言一掌打在水里,徹底打碎了這場記憶的幻影。
“媽媽......”
趙沐言只覺得胸口被一塊巨石死死地堵住,密不透風。身體就像缺氧了似的要窒息,她張開嘴大口大口地呼吸,可是
不行。
空氣進不去,體內的悲憤出不來,趙沐言感覺自己的身體就要爆炸了。
不行!不行!
這股戾氣要是發泄不出來,她真的會被憋死的。
趙沐言站起來開始跑,不顧一切地向前奔跑。雙眼凝沉,聚著一團火焰,她要將體內這股說不出的難受給發泄掉。
跑過一條又一條的街,一直跑到一個工地的板房前,不帶停留,趙沐言上前就是一腳。
“咚!”
板房的門被一腳踹開,里面睡著的七八個工人,被這突然而來的巨響給嚇醒。
驚慌中借著外面微弱的星光,看見一個女人正站在門口,紛紛不知所措地拉上毯子,遮住因為天氣已漸炎熱,而赤裸著上身。
“莫古!”
趙沐言一聲怒吼。
莫古一臉茫然地走出來:“沐言?”
“給我出來!”趙沐言喘著粗氣,狠狠地命令道,然后甩頭就走。
工地旁邊的一塊草地上,趙沐言緊緊地握著拳,淡薄的身軀立在凄冷的星光下。一陣風吹過,吹起她柔軟的長發和裙擺,在空中翩躚,柔美冷艷。
但渾身緊繃的神經,讓她又如同一尊雕塑一般似有千斤沉重。
星光落入趙沐言清澈的眸子中,閃出銳利的銀色精芒,猶如一道冷光射出,讓人冰凍徹骨,不寒而栗。
莫古一怔,這個表情他此前見過一次。與其說是憤,倒不如說是恨。
“沐言,你怎么了?”莫古詫異,濃眉低沉,與此同時心中涌起擔憂和不安。
因為這個眼神在上一次出現時,沒有好事發生。
“打我。”趙沐言冷冷地說,“我答應過媽媽不會打架,但我快受不了了。”
“沐言......”
莫古臉上泛起一絲疼惜,雙目一聚,握緊了拳頭,就向趙沐言沖過去。
而趙沐言也緊握著雙拳,凝起全身的氣,等著莫古。
蟲吟窸窣,兩三只螢火蟲閃著青黃的光,在潮濕的草叢間嬉鬧。天空就像一個巨大的穹頂環蓋上方,璀璨的明星點綴在夜幕中,縹緲悠遠。
白天,這里被鋼筋水泥演奏出震耳欲聾的現代都市交響樂。深夜,這里宛如靜謐的鄉野。
趙沐言和莫古靜靜地躺在草地上,聽著耳邊細弱的蟲鳴,看著遙遠的蒼穹。帶著雨后青草味的微風輕輕拂過,清新欲如夢。
將體內那股難受之氣發泄出來后,趙沐言渾身輕松舒暢。雖然換來了額頭上的一點瘀傷,但被隱藏在發際間,微不可查。趙沐言覺得這也算值得了。
她好想就這樣舒適安靜地做一個甜美的夢。
“我要走了。”趙沐言果斷地坐起來。
她現在還不能睡,在事情沒有徹底了結之前,她都不能松懈。
莫古沒有說什么,也跟著站起來拍了拍身上的泥土。右胳膊有一絲微痛,讓他不由得皺了皺眉。
趙沐言笑道:“你沒事吧。”
“還好。”莫古淡淡地說,沒有問過多的話。
趙沐言收起笑容,深深地看了他一眼:“你在工地,接觸的人多,幫我打聽一下馮翼這個人。”
“馮翼?”莫古思索著說,“我記得他是......”
趙沐言點點頭,面容平靜:“我現在腦子有些亂,等我理清了頭緒再告訴你。”
莫古淡然。自從趙沐言決心要調查這件案子之后,莫古對她說出的任何要求,都不再驚訝。
只不過在看到趙沐言嬌小的身軀強硬地挺直身影,孤獨地走在黑夜中時。莫古還是不免擔心和心疼起來。
真希望有個人能為她承擔這一切。
這一刻,莫古的腦海里突然閃出了安世蕭的臉。
安世蕭不知是多少次看手機了,但每一次都給硬生生地忍回去了。
宋佳伊走后,安雨欣就問過他,趙沐言什么時候回來。可安世蕭的表現卻很隨意。
安世蕭是個理智的人,既然下定了決心要維護宋佳伊,他就必須斬斷對趙沐言的感情。
即便是剜心割腕之痛,他也必須強忍下來。
可是眼看都快近午夜了,趙沐言卻還沒有回來。
安世蕭知道安雨欣和趙沐言通過電話,他強迫自己不去問,強迫自己不要給自己找麻煩。
心可以下決定,但心確控制不了感情。就在安世蕭坐立不安,焦急難耐時,安雨欣興高采烈地跑了出去。然后安世蕭就看到趙沐言和蘇小汐有說有笑地遠遠走進來。
“嗨,安世蕭。”
看到他,趙沐言展開容顏,盈盈一笑。
安世蕭腦中轟然一響,心跳漏了兩拍。
有時候,有些事,真得不是一個決定就能控制的了的。
“你是故意的嗎?就是想用這種方式來引起我的注意?你就不能正常點,不要讓人為你擔心,不要讓人想著你嗎?我警告你,你少費心機了,無論你做什么,我都不會再去在意的。”
安世蕭橫起凜冽的濃眉,怒目圓睜,聲如洪鐘。
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說什么,只是在看到趙沐言這一笑的瞬間,就不由自主地想生氣。
胸中被壓抑的擔憂和緊張一股腦兒地向她劈頭蓋臉地砸出來。
罵完后,連他自己都覺得自己沒骨氣。
趙沐言莫名其妙地突然挨了這一通罵,傻愣愣地站在那里呆了兩分鐘。
安雨欣和蘇小汐完全石化了一樣,張大嘴驚詫地看著他。
“你想要表達什么?”良久之后,趙沐言才緩過神來,眨著水靈靈無辜的眼睛。
“我......”安世蕭一口氣倒吞了進去,瞋目豎眉,卻張口結舌。
自己到底想要說什么?不是下定決心不去在意她的嗎?就算她晚回來又關我屁事。
安世蕭憤憤地瞪了她一眼,斷然轉身離開。留給她們一個冷硬而荒謬的背影。
“雨欣,你哥哥今天吃錯什么了嗎?”趙沐言歪著腦袋,一臉懵然。
安雨欣想了想,很肯定地搖搖頭:“沒有啊。”
不過她們可沒功夫去糾結安世蕭的亂發神經病。
張媽給小汐和趙沐言端來了宵夜,三個女孩的歡聲笑語回蕩在這棟華麗的別墅里。
安雨欣的開懷,讓安家所有人都松了口氣。
林月珍也不得不改變對趙沐言的態度,對她佩服起來。
吃完宵夜,三個女孩一起洗澡,一起坐在門前的臺階上看天上的星星,就好像回到了修學旅行的時候。濱城的夜空好久沒有這樣清透了。
在這個如花的年紀,正是她們恣意人生的時候,一切都應該如花一般的美好。可是對于趙沐言來說,她已經無權擁有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