書房的面積比客廳更大，陽面開窗，又有精緻的盆栽將陽光遮擋，環境清幽。

保姆見著甯戚要彈奏古琴，趕緊依照他的習慣，拿出一炷檀香在書房中燃起。

暗香浮動，書房中的氛圍頓時不同——原本平平無奇的書房在檀香的繚繞下，牆上掛著的筆墨和山水墨畫如在雲霧之中，古香古色，氣韻悠長。

寧老先生不緊不慢地從櫃子中取出一架古琴——段林這兩天查閱了大量古琴的資料，對古琴有了一定的瞭解，立刻開始觀察這架古琴。

寧老先生將古琴輕放在桌上，盤腿坐在桌前。段林和段嫣然也盤腿坐下，段林忙著看琴，段嫣然卻依著往日跟著師傅學琴的習慣，很自然地靜心凝神。

寧老先生微闔雙目，乾枯卻有力的雙手輕輕從琴絃上劃過——“嗡……”顫音綿長，經久不散。

段林對琴道懂得不多，專注於這架古琴本身。他見這琴的形制乃是靈機式，從斷紋和漆灰來看，猜測琴的年齡不長，不過百年，材質是一般的桐木；味道也沒有古琴所有的沉香味——這琴只是凡物。

寧老先生驀地睜開雙眸，射出一道精光，手指在琴絃上劃過，古琴發出鏗鏘之聲——段林一瞬間心神竟被老先生的氣度震得恍惚，他只覺對方剛纔的境界足有金丹期！不過這種感覺馬上就消失了，段林心中猜測那一瞬間寧老先生釋放出的氣息應該就是琴道的氣息。

既然這架古琴是凡品，段林頓時失去興趣，靜下心來和段嫣然一起聽琴。

老先生彈的是古曲《平沙落雁》，段林瞬間被琴聲吸引。

古樸悠長的琴聲在書房中瀰漫，段林腦中冒出從前讀過的一首詩：

北山白雲裡，隱者自怡悅。相望始登高，心隨雁飛滅。愁因薄暮起，興是清秋髮。時見歸村人，平沙渡頭歇。天邊樹若薺，江畔洲如月。何當載酒來，共醉重陽節。

……

“噔！”

最後一個音符落下，段林和段嫣然都難以從沉醉中醒過來。好久之後，兩人才睜開雙眼。

段林對琴道瞭解不多，雖然覺得寧老先生彈得極好，但又說不上什麼好。

過了良久，寧老先生道：“兩位覺得如何？”他先彈奏一曲，自然是表明自己的實力，看能否入得了二人的法眼，可以做段嫣然的老師。

段林點頭，大讚一通，說完才發現段嫣然並沒有說話。

段嫣然懂琴，而且是同慧能大師學的琴，琴藝自然高超無匹，現世怕少有能敵的。她聽了寧老先生的彈奏，只覺一般，沒什麼出彩的。

寧老先生見段嫣然

不說話，心頭奇怪，暗道自己談得不好？他的琴藝在東江也算頂尖，但是和華夏國手比起來還是遜色很多。他猜想這女子乃是那省委大佬的女兒，肯定見過不少名師，以爲自己的水平不入對方法眼。

段嫣然突然開口道：“我願爲老先生彈一曲！”

甯戚心頭微微不悅，心道你這是要教育我嗎？他見段嫣然這麼年輕，就算是自幼學琴，琴藝也不可能有他這個一輩子都撲在古琴上的老教授強。

不過甯戚教養很好，聽到段嫣然的話，只是淡淡一笑，起身將座位讓給了段嫣然。

段嫣然從容坐下，闔上雙眸，素手在琴絃輕輕滑過——“噔！”

不僅是段林，甯戚也注意到段嫣然的氣質從一個天真爛漫的小女生瞬間變成一位氣度悠遠的大師！甯戚心中一凝，有一種不妙的預感。

段嫣然睜開雙眸，正對著段林和甯戚兩人，但卻視兩人爲無物——此刻她已進入一個玄妙的境界，此境界之中只有她自己和琴道兩者，再無其他!

清透圓勻的琴聲響起，段嫣然彈得是《二妃思舜》，又稱《妃怨》。這首曲子描述的故事僅從名字上就能知曉，表達舜帝兩位女妃對舜帝的思戀，輾轉悱惻，幽怨綿長。

段林和甯戚瞬間被牢牢吸引住——段嫣然手中的古琴彷彿同剛纔在甯戚手中的古琴不是一架，完全變了！

此刻的古琴有了生命，將段嫣然的愁緒完全表現出來……段林和甯戚聽到曲子，心間同時莫名泛起憂愁，淡淡的愁緒將他們籠罩。

良久，琴聲終於停歇了。

段林和甯戚卻都神色鄭重的望著古琴，動也不動，彷彿入定。

雖然兩人都進入入定的狀態，但是原因卻完全不同。段林是因爲感受到段嫣然對自己的愛意，同時因爲求之不得而生出哀怨。他能清晰地感受到段嫣然因爲自己刻意色疏遠而生的幽怨，不禁慼慼，嘆自己辜負佳人的心意。

在琴聲中，段林也發現了自己的心意，他對段嫣然的情感一直被自己壓抑，此刻終於找到。不過段林想到自己已經傷了這麼多女人的心，瞬間又遲疑了。

甯戚進入入定狀態，是因爲他被段嫣然的琴藝所震驚！

雖然彈奏古琴已經幾十年，不僅自己彈，也聽過很多大師演奏。但是段嫣然的琴道讓甯戚第一次接觸到真正的琴道！

他從段嫣然的琴聲中，感受到的不是簡單的琴聲，是唯美的意象世界——在這個意象世界之中，天地間一切都淡去，惟留下段嫣然的心緒情感和純粹的美的意象！

甯戚生平第一次接觸到這樣高深的琴道，不由得

沉醉在其中，久久不願醒來。

等了很久，甯戚才睜開雙眼，起身對著段嫣然深深鞠躬。

段林連忙說道：“寧老先生這是幹什麼？折煞我們了！”

段嫣然見到也趕緊站起來，回禮。大師的悠遠氣度再次變成小女生的模樣。

甯戚讓保姆上茶，望著段嫣然，突然苦苦一笑，心道天賦真是可怕！他見段嫣然的模樣，從小女生轉化到大師，再從幽遠深邃的大師氣度轉化到小女生，全然不似作僞。

“赤子之心！”他想到這個由前朝國學大師國維先生說過的詞。他只能這樣解釋段嫣然自如的改變氣度，而且如此年輕，琴藝便已逆天！

甯戚對段林段嫣然說道：“段小姐的琴藝遠遠高過我，我哪有資格當你的老師。不知道段小姐之前師從哪位大師？”

段嫣然道：“我以前隨一位無名老琴師學琴，老師未曾告訴學生名諱?！?

甯戚雙眸中冒出精光，猜測段嫣然的老師到底是誰，想來想去只想到一個名字，他忙問道：“還未請教尊師名諱？”

段嫣然搖頭道：“我老師未曾告訴過我……”

甯戚皺起眉頭，心道這人應該是以爲隱藏在民間的大師，“不知道尊師現在在何處，能否拜見？”

段嫣然悲痛道：“老師已經故去。”

“唉！”甯戚嘆了一聲，心道自己這輩子無緣得見這位高人了。要是能見到那位培養出段嫣然的大師，此生無憾矣！

沉吟良久，甯戚突然開口道：“段小姐這般高深的琴藝，今日登門，應該不是爲了拜師而來吧？”

段林暗道厲害，自己還沒發問居然就被識破了，他開口說道：“舍妹雖負琴藝，卻苦於無琴。拜訪老先生，想從老先生這裡瞭解一些古琴的消息?！?

甯戚點點頭，略略遲疑之後，立刻起身，從暗櫃之中拿出一架琴來。

他將外面的琴罩收起，將古琴呈現在段林兩人面前——

段林定睛一看，這琴的形制、斷紋、漆灰，無一不顯示出它非凡的身份！連珠式琴，形飽滿，黑漆面，具細密流水斷。玉徽、玉軫、玉足、龍池圓形、鳳沼長方形。琴底頸部刻“春雷”二字行草書填綠。龍池左右分刻隸書銘：“其聲沈以雄，其韻和以衝”、“誰其識之出爨中”，鈐印一，印文剝蝕。龍池下似曾存一大方印，但經漆補，隱晦不清。

甯戚道：“這架琴乃是明朝時斫成，用雷文桐木爲原料，當時最高深的制琴師雷威斫成！此琴名曰春雷！”

段嫣然懂琴道，自然也懂琴，視線瞬間被這把古琴所吸引，不能移開。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