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嬤嬤打簾,東方菊和汪氏率先進了屋。
東方瓔牽著東方珞跟在后面。
原以為會直奔內(nèi)室,卻不想在外間停了下來。
東方菊驚呼,“娘,您今日怎么起來了?”
一個癱瘓在榻的人當然不能起來,東方珞透過東方菊和汪氏,只能隱約看到一個人歪坐在軟榻上,嘴里發(fā)出“啊——”的聲音。
東方瓔眼圈泛紅道:“祖母常年躺在榻上,今日聽說你要來,便比劃著非要來外間。可能在她的心里,這樣子見你,才算莊重吧!鯽”
一只骨瘦如柴的手,拍在了東方菊的身上。
不管東方菊懂不懂,東方珞卻懂了,那是示意東方菊讓開。看來,這祖母是真的想見她。
十年前的災星之名,東方侯府自認為栽贓的天衣無縫,可她卻總覺得疑惑重重。
這祖母卻根本不顧及災星累她生病之說,而是執(zhí)意想見她。莫非在她的心中,是知道什么的?
如果祖母真的知道當年的內(nèi)幕,那么,自己治好她,豈不是對自己現(xiàn)在的處境大有利處?
東方菊安撫道:“娘,我知道你怪我十天半月才回來探望您一次。可您也得想想,我上有婆婆在,很多時候也是身不由己啊!”
“珞——”像是被人掐著嗓子發(fā)出的聲音,尖銳而刺耳。
東方菊再遲鈍,也是明白了過來。老太太用能動的左手拍打她,不是怪她不常來看她,而是驅(qū)趕她讓開。
東方瓔就驚喜道:“珞兒,你聽到了嗎?祖母居然開口說話了!祖母在喊你呢!”
東方菊讓到了一邊,東方珞終于看清了半臥著的老人。正瞪著一雙渾濁的眼睛,急切的看著她。不停的揮舞左手,示意她靠近。
東方瓔道:“珞兒,快啊!祖母讓你過去呢!”
東方珞卻站著不動,不是她不想過去,而是雙腳如同被定住了般,沉重如同灌鉛。
那雙眼睛她太熟悉了!
那是上一世姨婆的眼睛,只是,姨婆的眼睛一片澄明,而這雙眼睛只在看到她的一剎那才迸射光彩,此刻更是老淚縱橫。
一雙劍眉!
姨婆的劍眉總會因喜悅,而微微的上揚。而這雙劍眉因為十年的纏綿病榻,顯然已經(jīng)失了英氣。
高挺的鼻梁!
姨婆是近視眼,總會在瞇起眼睛看人的時候,將鼻子皺起。
一張不小的嘴!
姨婆總說,櫻桃小嘴有什么好?大嘴才能吃四方。而眼前的這張嘴,卻因為病態(tài),往外流著涎水。
這居然是一張跟上一世的姨婆一模一樣的臉,只是神態(tài)大不相同。
是上天眷顧嗎?她居然在這一世,再一次遇到了她的姨婆——上一世,唯一給過她疼愛的人。
“珞兒!”東方瓔又推了她一把。
東方珞因這一推,猛的撲過去,跪在她身前,抱著那雙耷拉下來的腿,將臉貼在有些萎縮的腿上,突然間放聲大哭。
誓要哭盡兩世的想念和委屈。
不管這一世的祖母有沒有上一世姨婆的記憶,都是她已經(jīng)認定了的親人。
上一世的姨婆是樂觀的,從省城最負盛名的中醫(yī)院退休后,毅然回到了老家,過起了田園生活。
因為兒女都在國外,膝下空虛,便將生下來就遭父母嫌棄的她教養(yǎng)在了身邊。
所以,她從記事起接觸的教育就是中醫(yī)中藥。
而她背過的第一本書,就是《本草綱目》。
姨婆經(jīng)常掛在嘴邊的話就是:心寬體胖。她對生死尤其看得開,覺得人生最好的死法就是猝死,沒有痛苦,不拖累人。
而姨婆也最終隨了心愿,死在了腦溢血上。突然倒下,再也沒有醒來。
那一年,她也是十四歲,人生的全部歡樂便因姨婆的死戛然而止。
以至于在以后的八年中,她無時無刻不在想,姨婆要不是腦溢血,而是腦梗塞該多好。
就算癱在床上,至少還有個人與她相伴。她更會想盡辦法把她治好。
可惜,現(xiàn)實卻是那么殘酷。
姨婆死后,她被接回了親生父母身邊,成為了那個所謂的家里的掙錢工具------
上一世的事,她從來都不愿意去想,可是,現(xiàn)在,面對已經(jīng)變成了祖母的姨婆時,回憶的大閘就這樣不受控制的打開了。
一只手摸向了她的頭,在她的秀發(fā)上摩挲。
東方珞抬起淚流滿面的小臉,喊聲:“祖母!”
祖母的眼淚已經(jīng)流進了脖子,東方瓔連忙上去為她擦拭。
東方珞起身,后退一步,再次跪下,重重的磕了一個響頭,道:“珞兒拜見祖母!”
祖母掙扎著往上起,擺著左手,很著急的樣子。
東方瓔道:“珞兒,快起來!祖母,不讓你跪的!”
東方珞再次起身,走過去,想要抓住祖母的左手,卻被祖母反握住。微微顫抖的手,仿佛用盡了全力,要將她抓牢。
東方珞吸吸鼻子,道:“祖母放心!珞兒一定會想辦法治好您的!”
祖母用力的搖頭。
東方瓔道:“祖母,我跟您說過的,珞兒她現(xiàn)在是很有名的大夫。讓她給您診診脈吧!”
祖母卻還是搖頭。
又一個不會說話的!
不能用嘴表達自己內(nèi)心的想法,就只能動手。
祖母突然變臉,往外推東方珞。
東方珞沒有防備,踉蹌了一下,黃鸝連忙上前扶住。
眾人一愣,東方菊道:“剛才還哭作一團,怎么說翻臉就翻臉了呢?珞兒,你沒事吧?”
東方珞卻徑直看向祖母,不停的沖著她擺手,分明是在攆她走。
東方瓔卻哭了,“祖母,您這是怎么了呀?就算不想讓珞兒為你治病,也用不著趕她走啊!”
東方珞心中一動,突然有了一個大膽的猜測,開口道:“祖母,珞兒帶您走,可好?”
原先異常激動的老人,瞬間安靜了下來,眼若銅鈴的看著她。
東方珞往前一步,“祖母不是要趕珞兒走,而是不想讓珞兒留在東方侯府,對不對?”
祖母點頭。
東方珞繼續(xù)道:“十年前,他們要送走珞兒,您沒有反對,是因為您覺得珞兒走了比留下要安全,對不對?”
祖母再點頭。
東方珞突然破涕為笑,“祖母可愿意跟隨珞兒走?”
祖母點點頭,卻又飛快的搖搖頭。
東方菊抱著手,跺腳道:“真是急死人了!”
汪氏沉吟道:“婆母是不可能出府的!”
東方珞道:“祖母,珞兒現(xiàn)在有自己的宅子。那宅子跟這東方侯府差不多大。祖母,想不想去看看?”
祖母瞪大了眼睛,似在思量著什么。
東方珞道:“珞兒既然能讓北郭侯夫人起死回生,就一定能讓祖母開口說話,一定能讓祖母站起來,走出屋子。祖母,不想試試嗎?”
北郭侯夫人五個字,讓祖母的眼皮跳了一下。
東方珞道:“但首先,祖母得愿意配合才行。只要祖母愿意跟珞兒走,相信沒人可以阻攔。”
祖母的上牙就咬在了下嘴唇上。
東方珞繼續(xù)道:“是不是大伯父大伯母同意了,祖母就不會再有遲疑?”
東方瓔急急的道:“他們不會同意的!”
東方珞微微一笑,“事在人為!姐姐只管照顧好祖母,我去去就來。四嬸帶路吧!我這就去給大伯母把胳膊接回去!”
說完,率先走了出去。
“珞兒!”東方菊和汪氏齊齊追了出來。
汪氏道:“這行不通的!大嫂那性子,跟鞭炮一樣,一點就會炸的。何況,你真要把婆母帶走了,讓我們這些做兒女的臉往哪兒擱?”
東方菊連聲附和,“對對對!珞兒,你不能去捅這個馬蜂窩。他們都是好面子的人,怎么可能同意?”
東方珞站在苦楝樹下冷笑,“面子?面子重要還是孝順重要?祖母癱瘓在榻十年,你們這些做兒女的有沒有為她訪過名醫(yī)?”
汪氏撇嘴道:“話不能這么說!宮里的太醫(yī),一年都請好多次的!”
東方珞冷聲道:“他們誰說過能治好祖母了嗎?”
汪氏求助的看向東方菊,東方菊搖搖頭,道:“中風這種病,哪能治得好。能夠維持原狀,太醫(yī)們已經(jīng)很盡力了。”
“是嗎?”東方珞翹起嘴角,“你們倒是很知足!那么,現(xiàn)在,我東方路說祖母的病能治好,你們這些做兒女,是讓治還是不讓治?”
東方菊嘆口氣,“姑母比誰都希望你祖母能好起來!可是------”
“四嬸帶路吧!”東方珞干脆打斷她的話,“我趕時間!”
倆人便不再多言,都已看出,這丫頭是個倔強的性子,一旦認定的事,縱使碰的頭破血流,也不會回頭。
東方瓔怕東方珞出事,連忙吩咐陸嬤嬤跟上來。
東方珞見了,立馬道:“嬤嬤來的正好,帶路吧!”
陸嬤嬤便走在了東方珞的右前方,幾次回頭看東方珞,卻都是欲言又止。
東方珞卻自顧自的想著心事。
祖母現(xiàn)在畢竟還是東方侯夫人!
將祖母帶出去,的確是困難重重。
因為她昨日傍晚讓策叔散布了消息,相信,現(xiàn)在的京城,無數(shù)雙的眼睛都盯在這里。
東方侯府乃是百年望族,若是一個孫女將身為侯夫人的祖母接到自己的宅子里治病,的確是在啪啪打那些孝子孝媳的臉。
所以,為了自己的臉面,這些所謂的兒女肯定是要百般阻撓的。
但是,即便此事不成,她也是要爭取一下。最不濟也要鬧上一鬧,鬧得他們心里不痛快才行。
反正,祖母這病,她是治定了。
就算不讓她將人帶走,那她就住進來。
鬧上一鬧,總能爭取更多的權(quán)益。
陸嬤嬤終于還是開了口,“侯夫人這病,也不是一天兩天了。治療起來,也得從長計議。六小姐打從心眼里心疼侯夫人,大家也都能看出來。只是,一會兒見了世子夫人,還望小姐說話不要著急。畢竟,真要鬧僵了,對誰都不好!”
東方珞點頭,“嬤嬤不用擔心!我自有分寸!”
汪氏張了張嘴,卻最終沒有出聲。東方珞原先對待姜嬤嬤那樣,她還以為她是瞧不起下人。現(xiàn)在卻對陸嬤嬤很是客氣,這就是有所針對了。
莫非就是所謂的打狗看主人?
汪氏想著,突然不想攙和進來了。
她已經(jīng)看出來了,這小丫頭不是個饒人的主兒,一會兒見了面真要嗆起來,她該怎么辦?
思來想去,還是盡量把自己縮起來,不出聲的好。
這邊汪氏悄悄打定了主意,那邊東方菊也是心驚肉跳。
她是嫁出去的女兒,按理說,娘家的事,還是少摻和為好。
但東方珞親自去請了她同來,為著自己的親娘,她就不能不來。
可是,來了倒好,這丫頭卻打起了另外的心思。
早就心知肚明,這丫頭與整個東方侯府不對付。如今,她居然還想著將老太太接走。
她能說她太過天真嗎?
可是她又阻止不了!
只怕這丫頭,今天一番不管不顧,要吃虧啊!
她那大哥畢竟是帶兵打仗的出身,說一不二的行事作風,哪會給人講理的機會?
東方菊忐忑的想著,一邊看了緊緊跟在東方珞身后的兩個丫鬟一眼。希望,若是她那大哥真的動起粗來,這兩個丫鬟能夠護住她們的主子。
東方菊執(zhí)起帕子,擦拭著額頭上的汗。真的不敢再想下去了,可又忍不住的去想。
這丫頭的性子隨誰啊?
老二的性子一向是四兄弟中脾氣最好的啊!就是那西門氏也是個綿軟的。不然,二房出了這么多的事,他們夫妻倆也不會一聲不吭了。
難不成是在惠濟庵里養(yǎng)成的?
因為受到了不公平的待遇太多,所以才有了反抗?
那可真就是作孽了!
李氏住的是中路的主院,院子大的少說能裝得下南山房兩個。
院子有假山,甚至還有一個小小的荷塘。
這次出來迎接的不是姜嬤嬤,而是東方琳。先給東方菊和汪氏行禮,對著東方珞卻只是不冷不熱的喊了聲:“六妹妹!”
她這樣的態(tài)度,東方珞就決定無視。所以,別說行禮了,更是直接對她剛才的那聲招呼裝聽不見。
東方菊道:“珞兒,這是琳兒,在府里行四,也是你的四姐姐!”
“哦?”東方珞眨著眼睛,滿臉的疑惑,“我以為世子夫人是有了兩個女兒后,才有的二少爺。鬧了半天,是生了三個女兒嗎?”
汪氏道:“琳兒雖然不是大嫂親生,卻一直是養(yǎng)在大嫂身邊的。”
東方琳的臉上就一陣紅一陣白,雙手也不禁握起了拳頭。
東方珞看著,微微一笑。
她就是故意揭出她庶女的身份,目的當然是壓她一頭。
這大衍朝,尊卑觀念很強的!
東方琳是比她年長,按理說,她是該行禮。可別忘了,她就算是災星,在東方侯府未將她除名前,她還是二房嫡次女。單就這一點兒,她就比東方琳尊貴。
當然了,她一個從現(xiàn)代來的靈魂,尊卑觀念不是很強的。若東方琳是個好的,她當然不會輕視她。
可偏偏,這個四小姐甘愿去給李氏提鞋,那她自然就只有鄙夷了。
東方琳將人引進主屋,外間沒人,內(nèi)室里傳來了李氏呻吟的聲音。
東方珞冷笑,祖母病了十年,尚且掙扎著到外間見了她。而這個李氏只是傷了胳膊而已,又不是腿不能動,卻躺在榻上裝死,做給誰看?
東方菊和汪氏徑直進了內(nèi)室探視,東方珞卻站著不動。她們表示她們的恭敬和關心,實在與她無關。
內(nèi)室傳來嘶啞的哭聲,須臾,簾子撩起,一張粉嫩桃花面就出現(xiàn)了眼前。
三房王氏果然是東方侯府最漂亮的女人!
卻是個冷美人!
不經(jīng)常笑,笑起來都覺得面皮僵硬。
東方珞卻連假笑都懶得敷衍,想起在惠濟庵前的第一次見面,眼前的人是怎么說的來著?
“------東方侯府是該派個人來,好好教導一下咱們六小姐為人處世的道理了。”
不帶絲毫溫度的話,似乎
還響在耳邊呢!
一個面上清冷的人,卻有著一顆趨炎附勢的心,令東方珞很是不恥。
王氏道:“珞兒怎么不進去?趕緊的呀!”
東方珞不動,只是定定的看著她。
進了內(nèi)室的東方琳,站在簾子邊上,不時的往外偷看一眼。這樣的行徑,是大家閨秀該有的嗎?
王氏繼續(xù)催促道:“快進去吧!我也勸過你大伯母了,從前的確對你太嚴厲了些了。你大伯母也同意了,只要你這次治好了她的胳膊,從前的一切,可以既往不咎。”
“三太太!”東方珞淡淡的開了口,然后抬腳,卻不是去內(nèi)室,而是到軟榻上坐了下來。“這從前的過往,究與不究,是世子夫人一個人能說了算的嗎?”
王氏的臉立刻就拉了下來。
都說伸手不打笑臉人,她都陪著笑臉說話了,沒想到這丫頭非但不知天高地厚的怠慢她,居然還用這種口氣跟她說話。
究竟有沒有把她當長輩?
果然是有爹娘生沒爹娘教養(yǎng)的野孩子!
沒等王氏說話,那邊東方珞又開口了,“我這個災星,如何被送去庵里十年,我不知道,你們還不知道嗎?你們沒有受苦受難,當然可以不追究。我呢?二房的家破人亡,總得找出幕后真兇吧!”
“你------你你------”王氏指著她,“你想干什么?你怎么敢說出這樣的話?”
王氏大駭之下,氣的嘴唇也抖,手也哆嗦。
“怎么了,這是?”東方菊從內(nèi)室出來,“三弟妹,你指著珞兒做什么?”
王氏看著自己的手被東方菊壓下,卻不知該從何說起。
東方珞咳嗽一聲,“我只是說口渴,問三嬸府里為何沒人上茶,三嬸就怒了,質(zhì)問我為何敢說出這樣的話。二姑母,大熱天的咱們一路走來,我剛才去看祖母還大哭了一場,實在是又累又渴。討杯茶吃,過分嗎?”
姜嬤嬤也從內(nèi)室出來,重重的看了東方珞一眼,吩咐丫鬟道:“還不趕緊給六小姐上茶!”
東方珞知道自己若是再在軟榻上坐著,整個人怕是被射成篩子了。伸了個懶腰,起身,一臉好奇的問道:“對了三嬸,你不去祖母那里侍疾,卻跑來世子夫人這里,是何道理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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