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線大營的士兵發現, 蕭公子和沈大夫冷戰一陣子以后,又莫名其妙地和好了。當然,這是好事。春風化冰的笑容總比蕭公子之前的冷臉讓人安心。而且沈大夫是個溫柔和善的好姑娘, 大伙兒都希望他倆幸福。
現在兩人只要在一塊兒, 就會時不時地偷看對方, 好像怎么看也看不夠似的, 笑容甜的讓旁觀的人都受不了, 小兵羞紅了臉,老兵則得意洋洋道:“怎么樣,讓我說準了吧。蕭公子和沈大夫是小夫妻床頭打架床位和, 根本不用人勸的。看沈大夫對蕭公子的情誼,怎么會又喜歡上那個穆侍衛呢?”
暫且不提倒霉催的穆侍衛, 沈緣現在的心情真是……好極了, 怎么說呢, 簡直要飄起來。蕭翊說喜歡她,這真是讓她意想不到的好事。
時隔半天她仍覺得像做夢似的。不要覺得她沒出息, 事實上,白活了這么多年,這還是她前世今生唯一一次正式的戀愛呢!
蕭翊情況也差不多。雖說寒玉公子身為東川許多女子的夢中情人,自己卻一直沉迷于武道,而且因為身世的緣故十分孤僻, 根本不擅長和女人打交道。
兩個差不多什么也不懂的家伙, 就這樣笨拙地談起了戀愛。
不過, 他們自己的感覺還是不錯的。成天跟掉進了蜜罐子里一樣。從“同伴”轉變為“戀人”之后, 日常的一點兒最平常的小事(譬如吃飯、聊天)都抹上一層粉紅的色彩, 沒意思的事情也變得有意思起來。
沈緣常常瞅著蕭翊笑,笑著笑著都讓蕭翊臉皮發燙了。蕭翊自然要維持自己的威嚴, 板著臉問道:“你傻笑什么?”
沈緣笑瞇瞇:“撿到寶了高興唄~~”
哦,這直白的情話!
蕭翊窘迫地直咳嗽。當然,他內心里面是高興的。只是,身為一個男子,在這種事情上總不能讓柔弱的女人牽引。蕭翊板著臉(其實他臉熱地要熟透了)道:“緣兒,你……等這場戰爭結束了,我們就成親。”
“成親?!”
“對,成親。”蕭翊認真地點點頭。
沈緣簡直不知道該說什么好。她想到一句表面上不很貼切,實質上貼切地不得了的古語:會叫的狗是不咬人的。公子這個悶葫蘆星人,沒想到關鍵時刻會這么生猛!談婚論嫁什么的也太快了吧?!OMG!她喜歡!
當然,為了表示自己是一個淑女,她是絕不會告訴蕭翊現在她已經高興地快要涅槃了。她只是很矜持很羞澀地“嗯”了一聲,聲音小的堪比蚊子。
甜蜜狀態一直持續到晚上分手。兩人畢竟要當良民,晚上還是先不能睡一塊兒。
蕭翊親自將沈緣送回帳篷。就像任何一個現代青年送自己的女朋友回家一樣。然后他在她的帳篷外面站了好久,才悄悄離開。
沈緣躺在床上睡不著,滿腦子興奮地亂哄哄的。她不禁回想起和蕭翊相遇以后的點點滴滴,每一個場景都是那么甜蜜啊。嘴角微微翹起,不由自主小聲哼起了一首歌,是她很喜歡的鄧麗君的“甜蜜蜜”。
夜慢慢深了。沈緣翻來覆去大半宿,終于也倦了。慢慢闔上了眼睛。迷迷糊糊睡了不知多少時間,忽然心中一驚,驀然睜開眼睛。眼前竟立著一個黑影。
沈緣心一跳,差點兒驚叫出聲!對方似乎能在黑暗中視物,在她驚叫之前及時捂住她的嘴!
沈緣輕聲嗚嗚,黑影順勢跪在床前。沈緣的視線適應了黑暗,模糊地看出對方好像是個英挺的青年。
她一開始認為難道是蕭翊忍不住了?可青年略微混亂的呼吸,卻不像是蕭翊。然后她認出來了,這個顯得有些熟悉的黑影,竟是穆竹樓。
沈緣掙扎起來。穆竹樓死死壓住她,忽然將頭擱在了她的肩窩上。沈緣身子一僵,頓時動也不敢動。因為她明確感受到脖頸處滑落一滴熱乎乎的水珠。聽著穆竹樓壓抑的呼吸,她發現他竟然哭了。
沈緣不再掙扎。穆竹樓趴在她的肩窩無聲地哭。沈緣僵了許久,終于忍不住,伸出手來輕輕撫摸穆竹樓的長發。然后手繞到他的背后,輕輕拍打他,猶如拍打一個受傷的嬰孩。
穆竹樓頓了一下,感受她的善意,忽然伸出兩條修長有力的手臂,緊緊抱住她。像溺水之人抱住唯一的浮木一樣。
帳篷里面靜寂的只能聽見兩人彼此的心跳與呼吸。
沈緣拍打安慰竹樓良久,感受到他的情緒趨于正常,才輕聲問道:“你怎么了?怎么半夜不睡覺跑到我這里來呢?你,是不是因為我白天說的話太重,你心里很難過?”
穆竹樓緊緊抱著她不說話。過了一會兒,輕輕點點頭。
沈緣輕嘆一聲:“你呀……好了,別難過了,我已經不生氣啦。竹樓,你……只要你以后聽話,不隨隨便便地抱我親我,我……我就不會像今天一樣兇。我還是會繼續給你做好吃的,給你揉頭的。啊對了!你怎么進來的?!門口那些士兵呢?!你有沒有驚動別人?!”沈緣輕聲叫起來,很有些驚惶。靠,傻乎乎的竹樓不會又給她惹麻煩了吧?!在這種時代,要是傳出半夜帳篷里面鉆進一個男人的閑話,那她就不用活了!丟死人了!最重要的是蕭翊會怎么想?他倆才剛和好,她一點兒也不想再次爆發冷戰啊……
穆竹樓低聲說:“我,點了,他們穴。沒殺人。他們,聽不見。”
沈緣總算放下一半心。還好竹樓這小子沒有傻到底。能避開別人的耳目總比被人聽墻角強。
穆竹樓忽然艱難地問道:“他們說,你,喜歡,蕭翊,不喜歡,我。是嗎?”
沈緣一呆,脫口而出:“不,我喜歡蕭公子,也喜歡你。”
穆竹樓眼中的亮光熄滅了。“你,只能,喜歡,一個。你,喜歡,誰?”
沈緣沉默半晌。雖然竹樓是個傻子,但沈緣并不想騙他。關于喜歡蕭翊這一點,她不想騙任何人。“我最喜歡蕭公子,我愛他。”她低聲說。
一瞬間,她似乎聽到輕微的“喀噠”聲。那是青年所抱有的希望破滅時所發出的聲音。
沈緣一輩子都沒有這么內疚過。她清楚地知道自己傷害了一個幼稚的孩子。每個孩子都希望自己喜歡的人(譬如父母親人朋友)只愛自己一個人,這種理直氣壯的獨占欲……是孩子的特權。沈緣摸索著拉住穆竹樓的手,懇切道:“竹樓,我也很喜歡你。可是人是沒有辦法只喜歡一個人的,人會喜歡很多人。同時也不能最喜歡兩個人。對不起……”
穆竹樓沉默了半晌,一時甚至聽不到他的呼吸。他忽然放開沈緣的手,很快站起來,沈緣幾乎能感受到從他身上溢出來的濃烈殺氣:“我,殺了他!你就,只喜歡,我!”
沈緣大驚,一把撲過去抱住即將離去的竹樓!低聲叫道:“竹樓,你若想害公子,就是我的仇人!”
穆竹樓挺拔的身影僵直了。他僵硬地轉過身體,低頭看摔在地上的沈緣。她現在很狼狽,披頭散發趴在地上,卻死死抱著他的腿。雖然她如此柔弱,他一劍就能殺了她,一腳就能將她踹飛,但她還是堅定地阻止他的去路……為了保護那個她最喜歡的男人。
——這是目前為止對他最好的人。
——這是目前為止他最想保護的人。
——這是目前為止他最喜歡的人。
穆竹樓抽出腿,倒退了兩步,臉色蒼白地看著沈緣。他的面上忽然浮現出痛苦的神色,轉身沖出帳篷,瞬間便消失無跡!
沈緣嚇得趕緊跟出帳篷,卻再也看不到穆竹樓的影蹤。門口四個士兵被點了穴道一動不動,像冰凍的石頭一樣。
沈緣返回帳篷,心慌意亂。摸黑快速穿上外衣,踩上鞋子,然后就沖了出去。她腦子一片空白,橫沖直撞跑到蕭翊帳篷外面。
兩人的帳篷很近,除了雙方守門的士兵,沈緣并沒有碰到巡邏的士兵。
此時蕭翊帳篷門口的士兵正有些困倦。驀然看到沈緣,還以為自己在夢游呢。沈緣來不及和他解釋,愣頭愣腦沖進去。
蕭翊警覺,已然起身,隨手燃上燭火。
火光乍起,便看到沈緣披頭散發神情驚惶,不禁嚇了一跳。
“緣兒,你怎么了?!”
沈緣看見蕭翊無事,心中放下一塊大石,揉著眼睛道:“公子……我……我也不知怎么了……你沒事我就放心了。”
蕭翊神情嚴肅。趕緊披衣下床,走到沈緣面前仔細端詳她。沈緣眼圈紅紅的,無盡委屈的模樣,他看了很心疼。不禁摟在懷里輕聲安慰。
沈緣抽噎著將今晚遇到的事情和蕭翊說了。
蕭翊臉色沉得要命,先溫言安慰沈緣。然后披衣出去,告訴門口呆若木雞的士兵:“沈大夫做噩夢了,所以過來找我。你們不要將這件事情說出去。”
士兵愣愣地點點頭。看著蕭翊小心護送沈緣回去,還沒回過神來。
蕭翊將沈緣送回她的帳篷,隨手解開門口四人的穴道。那四人聽了蕭翊解釋的一番話,表情跟見了鬼一樣。不過幸虧他們都是北線兵,且對蕭翊和沈緣有好感,對他二人的感情樂見其成。就算明覺得其中有(奸)情,也只敢浮想聯翩,卻絕對不會多嘴說出去的。蕭翊也正因為清楚這一點,才敢隨便編出這個理由。
然后蕭翊隱在暗處為沈緣守夜,一直在外面站到白天。
他決定倘若碰到穆竹樓混蛋,就先斬后奏教訓他一頓。卻不想竟再也未看見他。
事實上,當天夜里穆竹樓就失蹤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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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晨。北漠大營。帥帳內。
漠川一字一句認真地看完手中密信,然后將之放在燭火之上,任其燃燒成為灰燼。
他伸了一個懶腰,舒服地嘆了一口氣,神采奕奕,躊躇滿志。一雙眸子精湛湛地要發出光亮來。微笑自語道:“……事情已經快成了。蕭大師也得到蕭翊的消息正趕過來。看來,本王應趁此時機,布置一臺好戲送給靖王殿下。和平的時間太久了,也是時候活動活動筋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