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剛才一句話已經泄了我的身份,幸虧冷超凡幫我遮著,才讓老爺子和老憨將信將疑把這事放下。吃完飯回來后,我說時間還早,我先睡一覺,于是我進了車子,老乞丐說我咋辦。
我說你去院門口蹲著,累了就抱著膝蓋睡一會就行了,一定要注意動靜,防止老大過來鬧事。
老乞丐說為什么是我去,我一把年紀了,他要是找幾個人呼啦一下上來,我也頂不住。
我說你就是放哨的,又不讓你去打。你要是不去,萬一他找人過來了,我轉身就跑不管你哈。
老乞丐去門口蹲著了。
其實雖然老乞丐年紀大了,但是我覺得他還是有點身手的,當初他在單手上冷超凡家南邊那堵墻時,我就看出來了。而我之所以不去守大門,是因為我得審老太太。老太太本人不同意,終究是個難題。
我在車上輾轉反側,翻了很久,才朦朦朧朧有了睡意。這時就聽見院子里傳來壓水井的聲音,緊接著水嘩嘩嘩流了出來。我一開始沒往心里去,以為是冷超凡打水洗漱的。后來就聽有人說了一句“燙死我了”,然后“嘩——”一聲,好像是水潑在身上的聲音。
我心里咯噔一下,不對,現在進入十月份了,天氣轉涼,誰會沖涼水澡,而且剛才那個聲音也不對勁,不是我們幾個人的。
想到這里,我慢慢睜開了眼,貼著窗戶看過去,現在天已經完全黑下來了,也不知道是夜里幾點。老爺子屋里的燈還亮著,但是很暗,昏黃色,應該是那種低功率的白熾燈,燈光從房門照出來,向西正好照在壓水井的旁邊。就在燈光與黑暗的交界處赫然立著一個黑影,模模糊糊的,看不太清晰。我仔細看了看,可以確定的的確確站個人在那里。這個時候他好像洗完了澡,四下看看,然后一轉身跳上了屋頂,走到煙囪跟前,爬了上去,順著煙囪就下去了。工作非常快,超乎想象,一連串動作一氣呵成,最多也就眨眼的功夫。要不是我剛才仔細確認了一下,這么快的動作,我估計根本就注意不到。
我頭皮不由一陣發麻,他娘的,這個肯定不是人了,很可能是我下午看到的那個人影。問題來了,還是一連串的問題。他到底在干嘛?為什么這次他放著門不走,偏偏走煙囪?老爺子說他們家的廚房吃火,而且煙散不出去,和這個人影有關嗎?他為什么要吃老爺子家的火?老爺子聽到半夜院子里有人打水,一直都是他嗎?
我忙轉身要下車去看看,誰知道一轉身就看見玻璃上趴著一個人,嚇我一跳。我定睛一看,原來是老乞丐,我打開窗戶問道,“你干嘛?”
老乞丐朝廚房呶了呶嘴,壓低聲音說道,“看見了嗎?”
“你也看見了?”
老乞丐點點頭。
“你怎么看?”我問道。
“我就說那煙囪有問題,當時沒看出來,我剛才查了此處陰陽脈動,廚房里陰氣很重?!?
“你確定?廚房自古被認作是神圣之地,因為供奉神明在里面,怎么會窩有陰人?”我問道。
“神明不神明,那是另一回說法,你又沒看見,也沒來由。但是陰陽之說卻是不能不信,剛才你也看到了。”
“好好好,就算這樣,廚房常伴煙火,當是陽氣凝聚之地,他如何安得了身?”
“你沒聽他說‘燙死我了’嗎?”
老乞丐這么一說,我就明白了,廚房確實是陽氣比較重的地方,而那個陰魂偏偏躲在了那里面,這樣他就成了一個靶點,根據陰陽相克,他必是時刻飽受陽氣侵蝕。白天他也不敢出來,所以只有選擇在夜里面出來,用水灌澆自己,五行中水曰潤下屬陰,還是大陰。只是我不明白,既然如此,他為什么不離去呢,干嘛在這死撐?
我說老乞丐你去看看,聽聽里面有動靜嗎。老乞丐把頭搖地跟波浪鼓似的,說道,“我可不去,怪嚇人的,我和他們不過這個!”
“出息!”我恨道,然后下了車,徑直走了過去。到門口我轉頭看了看老乞丐,他還站在車那邊,一個勁兒示意我趴在門上聽聽。
我聽了一會,屋里并沒有什么動靜,我輕輕敲了一下門,依然一點聲音都沒有。出了奇了,好歹你給點反應,讓我知道剛才不是幻覺。我在門口站了好一會,只聽到冷超凡和老爺子在隔壁屋里拉家常,其他再無任何動靜。既然你不說話,我還是回去睡吧。哪知道,我剛一轉身要走,背后就傳來一句話,“判書,救命!”一個男人的聲音,特別沉。
我腿一軟,差點沒坐在地上。你他媽的太壞了,我準備好時你不說話,專等我沒防備時突然來這么一句,想嚇死我?
我轉過身沖著門低聲說,“你是誰!”
里面又沒聲音了,我等了一會,還是如此。怎么有一句沒一句的,我可等不起,我還要審老太太呢。想到這里我就準備回去,一轉身卻聽見門口傳來打呼嚕的聲音。我湊過去一看,是老乞丐蹲在門口,倚著墻,抱著膝蓋睡著了。這老小子這么快又睡著了,剛才不還是在車子旁邊的嗎?
我推了他一把,他一下驚醒過來,揉揉眼抬頭看著我問道,“怎么了?”
“你怎么神不知鬼不覺的又過來睡著了?”
老乞丐一臉疑惑,問道,“什么意思?我一直在這睡的啊,不是你讓我在這放哨的嗎?”
我身上冷汗一下上來了,他在這一直沒動,那剛才是誰趴在車窗上跟我說話的,可是剛才分明就是老乞丐啊。
“你……你沒去車子那邊?”
“我干嘛去那里,我哪也沒動去!”
我想這個時候我的臉一定是青的,既然不是老乞丐,那會是誰。我忙轉身向車子走過去,四圈看了看,半個人影也沒有。這時就聽見老乞丐嘀咕道,“讓你老是欺負我!”
我心里這個恨呀!
接下來,我如何也睡不著了,一閉眼就是剛才那個人影。我老是想象,老爺子哪天正做著飯,突然從墻里走出一個黑影來,或者突然地上冒出一個人頭來,他還不得嚇死??磥砼R走前還得把這個事給辦了,不單單是因為老爺子,而且那個陰人也在向我求救了,我責任在身也推脫不掉。
這時,冷超凡從屋里出來了,來到車前拍了拍窗戶,我走了下來。
“時間差不多了,你們準備一下,我叫二哥去!”冷超凡說著就去了。
我跟到門口踢了一腳老乞丐,“起來了!”老乞丐一個激靈站了起來,說道,“來了嗎?”
“來你個頭,我們該走了。”
我拿了叉子,鐵锨等挖掘工具,老乞丐就背著兩個口袋,一個是他自己的蛇皮口袋,另一個就是下午買的那些雜七雜八的東西。然后站在門口,等冷超凡。
老乞丐說,“老大那邊未免太過平靜了吧?!?
我說是啊,以他的性格,他應該聚集幾個人來砍我們的。
老乞丐說,“人家要砍也是砍你,當時我可沒出手?!?
我說你知道“覆巢之下安有完卵乎”這句話嗎。
老乞丐搖搖頭。
我說你知道“城門失火,殃及池魚”這句話嗎。
老乞丐說,“你就是個禍害!”
我們等了一會,他們就過來了。于是我們一行四個人順著巷子往北走去。老爺子本來也要去的,我們考慮到他年歲已高,不但身體上扛不住,而且思想上怕他也受不了,所以就讓他在家休息?,F在是夜里十一點,這個點兒,幾乎家家鎖門,戶戶熄燈了,只有天上還掛著一個月牙,還是毛月亮,也就是看起來模模糊糊的,邊緣好像長了層毛。四周一點動靜都沒有,甚至連狗叫聲都沒有。
我們上了坡,走到來時的東西路上,然后往東走了一百來米,再左轉,下了路往北走去。
往北去的是一條小路,穿過幾排人家,經過一條大河,就算離開了村子,進去了田地。但是現在還看不到,因為經過河之后面前是一個大土坡,垂直高度大概在二十來米的樣子,上面栽滿了白楊樹,構成一大片樹林,當地人稱為大堰。大堰沖著我們腳下的路位置開了一條口子,其實也算不上是開的口子,就像一條帶子攔腰纏在上面一樣,這個帶子凹下大概兩米的樣子,這樣就形成一條路。我們上了大堰,因為樹木擋住了月光,所以林子里面黑乎乎的,路兩邊是層層野草,中間落滿了白楊樹的枯葉。野草中馬蘭花居多,也稱為馬蘭草,不過這個季節,馬蘭草的長葉大都變成了枯黃色,只有少數還略微帶有點綠色。路兩邊上面一棵棵白楊樹,俯視著路面,給人一種壓迫感。我們踩著落葉上了堰頂,大堰以北是一望無際的田野,稱為堰北,向北眺望可以看到遠處的黃河故道,向西可以看到西邊的機場,燈塔上上航燈不停地閃爍。
我們順著坡往下走,突然林子里傳來一陣哭聲,我們不約而同都停住了,只有老憨跟沒聽見似的,繼續往前走。
這時他似乎感覺到我們都沒跟上,于是回頭看了看我們,“怎么不走了?”
“有人哭,你沒聽見嗎?”冷超凡低聲說道。
“哪有人哭,那是獾狗子叫的。”
老憨這樣一說,我們就都不怕了,于是繼續往前走。一陣風吹過來,白楊樹上一些老葉就叮不住了,便飄飄悠悠落了下來,發出沙沙的聲音,極像人的腳步聲。我忙回頭看去,因為聲音太像了,所以感覺被人跟著一樣。我一回頭,正看見老乞丐也轉過身低著頭在看什么。
“你看什么?”我問道。
老乞丐突然一轉身,慌忙跑到了我前面,“你走后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