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白沒有發覺他這個細小的動作,高興的道:“手沒斷啊。那你起來試試看。”
顧少鈞雙手撐地,做起來,正要站立,發覺右小腿肚,一股火辣辣的疼痛感襲來,饒是如此冷的天,他卻立時出了滿頭的汗。
“腿斷了。”
顧少鈞冷哼,告訴唐白。
唐白心裡一凜,忙扶著他,先讓他藉助左腿的力量站起來。
可是,站了沒兩下,顧少鈞就一屁股跌坐下去,再也起不來。
腿上,是鑽心的痛楚。
唐白瞧著他的模樣,細想了一下,便明白過來。
他們跌下來時,顧少鈞的手緊緊抱著她,所以,直到落在地上,她仍是在他身上的。
可因爲手摟著她,不能使力稍作平衡,所以腿首當其中,作爲落地重心,受傷了。
只怕,傷的還很嚴重。
唐白從外面,卻是什麼都瞧不出來。只能勸道:“這裡冷,天我瞧不出時辰,可總有天黑的時候,咱們必須找一處能避風的地方,不然等天黑了,要凍死在這裡的。”
顧少鈞強忍著痛,點點頭。
唐白從折斷的樹枝中撿了一根粗壯些的,用匕首削平了,讓顧少鈞拄著,她自己腿上的傷也還未痊癒,兩個瘸子就這樣慢慢往茂密的林子走過去。
有山的地方,一定是有山洞的,只是可大可小,可深可淺,可遠可近,就看他們的運氣了。
果然,沒多久,天就慢慢暗下來,是要天黑了。
唐白嫌顧少鈞走得慢,自己一瘸一拐的往前先去探路,不多時回來,她在前面發現了一個小山洞。
顧少鈞被她扶起來,兩個人往山洞裡面走去。
這是一處較爲空曠的山洞,裡面不知道被什麼鑿空的,有刀斧的痕跡,只怕是想幹什麼但是沒幹成。
顧少鈞有火摺子,唐白撿了樹枝生了火,忙搓著手靠近火堆。
顧少鈞遠遠坐在一邊,冷冷看著她。
唐白順著他的目光,伸手摸了一把嘴角,果然有淡淡的紅色。
臉上一紅,這股血跡在她臉上,也不知道留了多久了。真丟人。
轉念一想,自己馬上就要死了,也不存在什麼丟不丟人了,索性又不去管他,只烤著火取暖。
“還以爲你要死了,沒想到還挺精神的。”顧少鈞開口:“你那丫鬟,騙了我們。”
丫鬟,阿竹麼?
唐白明白顧少鈞話裡的意思,想到自己自從過來,的確是精力充沛了,病情也比以前好些,略微一想,便明白了:“我之前把最後一點人蔘吃了,有小拇指這樣大呢。”
人蔘續命,她吃了那麼多,總該是能管得一時片刻的。
“人蔘能治你的病?”顧少鈞問。
“不能。”不然她光吃人蔘就能好了。
雖然不治病,不過,在難受的時候大劑量的吃,卻是能止住咳嗽,讓人精神一些的。
只是,相國府的人蔘,是上等佳品,她吃完了就再也沒有了。
本來以爲可以在相國府把病治好了出來的。
顧少鈞聞言沒有再說話,靠在牆壁上休息。
“阿竹,她還好嗎?”唐白其實很想問,你爲何來找我。
可是,她問不出口。
難道顧少鈞會回答,對她餘情未了嗎?
不可能。
在顧少鈞的心裡,他和她,從未都是毫無交集的陌生人,怎麼會有情?
呵呵,唐白忽然笑起來,笑得久了,便又咳嗽起來。
如此,餓著肚子過了第一夜。她靠在火堆旁睡著了。半夜被顧少鈞用手扔石子打醒:“加柴火。”
她睜眼瞧見火要滅了,急忙起來加柴火。
燃著火,野獸纔不敢靠近。
天亮了,自然也是她出去覓食。
只是現在是冬天,果子沒有,野獸們也在冬眠,自然也不能獵兔子之類,實在沒什麼可吃的。
“你往前走,就在我們掉下來的周邊,細細搜查,看看有沒有一頭受傷的大白熊,或者,已經死掉了。”顧少鈞面對唐白驚詫的目光,言簡意賅的將她二人跌落下來的過程講了一遍:“最好是死了。”
“可我們還活著……”唐白道。
她們兩個人,都活著,大白熊,也許也不會死。
“你活著,是因爲跌下來的時候,我用腳勾過懸崖上的樹枝,垂了好一會兒,又用胳膊一路掃著懸崖上的那些樹枝樹丫慢慢下來的,再被這樹林一接……”顧少鈞有些不耐煩。
唐白這才明白,他身上上好的貂皮製成的大衣,爲何袖子全都被劃爛了,原來全靠這個,才阻擋了落下來的力道。
大白熊不會如此,身軀體重又大於他們數倍,自然不死也是重傷的。
唐白心下一喜,忙取了顧少鈞的柺杖,一瘸一拐出去。
沿著那片樹林裡裡外外找了許久,纔在山崖下面找到大白熊,並沒有死,但是重傷。
它不怕冷,也不怕餓。它身體裡面厚厚的脂肪,會撐著它度過嚴冬。
唐白見它沒死,不敢妄動,回去拿草藥,準備去給它受傷的肚皮敷上。
顧少鈞卻冷冷道:“既然沒死,就殺了它。”
唐白錯愕的望著他,重複道:“它還沒死呢。也沒有攻擊性了。”
她以爲顧少鈞是怕大白熊來找他們報仇。
“婦人之仁。”顧少鈞搶了那根柺杖,忍著疼痛走出去,走了大約一個時辰,纔到了唐白說的地方。唐白只見他抽出佩刀,幾乎不曾遲疑,就一刀砍在了大白熊的脖子上,紅殷殷的血噴出來,流了一地。
“愣著幹什麼,還不過來幫忙?”顧少鈞慍怒。
唐白遲疑著上前:“它也許不會死。”
“它不死,就該我們死了。”顧少鈞冷哼。
“它不會攻擊我們了。”唐白大吼。
“可我們需要它。”顧少鈞皺起眉頭:“不是說我以前喜歡過你嗎?我怎麼會喜歡你這樣的草包?”
“那我還不喜歡你這樣冷血無情的混蛋!”唐白怒罵,坐在一邊,並不幫忙。
顧少鈞自己瘸著腳,一點一點的砍樹枝,再用樹皮捆綁,搭了一個簡易的架子,用佩刀去敲唐白的肩膀:“幫幫忙。”
唐白見他想挪動大白熊到架子上,冷聲道:“你扔在這裡算了,難道還要假惺惺的給它安葬嗎?”
顧少鈞擰眉瞧著她,嘴裡吐出一個字:“蠢。”
見唐白兀自坐著不動,似乎在跟自己賭氣,顧少鈞好看的劍眉又皺起來:“勞煩唐小姐動一下好吧。”
“你自己殺了它,你自己安葬吧。”不管如何,那是一條人命。
女人啊,就是心軟。要不是設計讓它摔下來,他二人早就葬身於熊腹了。
顧少鈞委實忍不住:“這裡地勢險要,我來的時候,只帶了蘇一一個人,用於聯絡的煙火也早已經放掉。你若是指望他一個人能在這麼大的泰山裡面,三日之內找到我們,你還是省省吧。”
唐白忍不住回過頭瞧他,這是他對自己少有的,能如此說這麼多的話。
“想我們自己走出去,我瘸你也瘸,如何走得了?”
唐白蹙眉,她終於明白顧少鈞要幹什麼了。
她從未想過,自己有一日,也會需要像最原始的野獸般,這樣殺戮吃肉,只爲著,活下去。
等待救援,或者等待傷好自己出去。
顧少鈞要做的,不是安葬這頭大白熊,而是要將它拖到山洞裡,割其皮,吃其肉,靠著它,度過飢餓,再熬過寒冷。
這是初掉下懸崖的第一天,唐白尚存著找到出路,帶著顧少鈞出去的心思,因此,並沒有如他一般,想的那麼遠。
如今聽顧少鈞一說,蘇一一個人,只怕先是會漫無目的的尋找,然後,等天氣暖和,再回去喚人來找。
這樣大的泰山山脈,要找到摔下懸崖的兩個人,快的話也要一個月,慢的話,更不敢想。
畢竟,滿山大學覆蓋,如何那樣輕易尋著?
他是存了,要長在此地逗留的心思。
唐白意識到問題的嚴重性,起身去幫顧少鈞,將那頭笨重的大白熊,慢慢的挪到樹枝做的擔子上,再然後,兩個人,一前一後,一步一頓,慢慢往山洞裡面拉。
大白熊經過這麼一耽擱,身上的血已經流得差不多。
進了山洞,顧少鈞手法嫺熟的用大刀,開始剝熊皮。
血淋淋的極爲殘忍,唐白不忍心看,只低著頭出了山洞,去外面撿柴火。
火摺子只有一個,不能讓火滅了。
好在樹枝都是乾脆的,挺好燒,也好撿。
等天黑時,唐白返回山洞,發覺顧少鈞已經割掉了半張熊皮,他將有血的那一面,撲在之前撿的樹葉堆上,大約有他半人長。
“今日就先幹這麼多,你去割塊肉,烤了吃,我沒有力氣了。”顧少鈞命令。
唐白遲疑了一下,瞧見顧少鈞的確是很虛弱的模樣。
即便她再不忍心,也飛快的聽命行事。
顧少鈞的傷口要快些長好,是要吃些肉補一補的。
唐白用顧少鈞的大刀割了一大塊腿上的肉,再用小匕首切成一小塊,樹枝串了,架在火上烤,沒多久,就開始往下滴油,火苗一下子躥得老高。
唐白嚇了一跳,往後退了一步,又怕顧少鈞笑話她,裝作鎮定自若的開始烤。
她覺得冷的厲害。
大概是那一點人蔘的效用過去,聞到煙,她又嗆得咳嗽起來。
這一咳,就差點將肺都要咳出來才罷休。
顧少鈞只在一旁靜靜聽著,一聲不吭。
等唐白停下來後,才淡淡道:“肉糊了。”
唐白嚇了一跳,忙把肉拿下來,果然是糊了。不過,即便是黑的,也焦香得緊。
兩個人吃飽了,唐白倚靠著壁角休息,顧少鈞又起身,慢慢將那大黑熊的屍首,朝山洞外挪去,找了一處窪地,雪很厚的地方,將屍首埋了起來。
唐白知道,顧少鈞是怕血腥味引來其他的野獸,忙去接了雪來,化了水,將地上的血跡都沖刷一番。
弄完,外面已經天黑了,唐白的雙手凍得通紅,腫的像紅蘿蔔。
瞧見顧少鈞在一旁愜意的躺在熊皮上休息,她很是嫉妒。
忍不住又咳嗽起來。
唐白也想去割那剩下的半張熊皮,可到底覺得殘忍,下不去手,只要挨著火堆,邊咳嗽邊睡著了,只是,嘴角卻忍不住笑著。
“你笑什麼?”顧少鈞瞧見,忍不住也跟著心情好些,吃暖的問題解決了,剩下的,就是捱時間,等蘇一派人來找。
蘇一對他,忠心不二,必然是活要見人,死要見屍的。
“我開心。”唐白又忍不住笑。
“都落得如此境地,你還開心。”顧少鈞很是生氣。
“是。”唐白輕聲笑,坐起來,目光灼灼的瞧著他:“我以爲,我要一個人死在大山裡了。沒想到,臨死前,還能與你在一起,陪我幾天。那我便,真是死也瞑目了。”
顧少鈞沒想到她說出這番話來,想要說些什麼,嘴脣動了動,最終什麼都沒有說。
唐白又躺下,嘴角還是揚著的。她真的,心情很好。
顧少鈞神色複雜的瞧著不遠處側臥的,纖瘦的幾乎像個發育不良的小女孩的身形,他的小腿,隱隱作痛,今日一忙活,似乎傷的更厲害了。
夜裡,顧少鈞又叫唐白起來加柴,唐白睡眼惺忪的聽命行事。
白日裡,是無聊的一天。
她不住的切肉穿成串,顧少鈞查看他的傷腿,將剩下的草藥嚼碎了抹上。
兩個人各司其職,互不說話。
冬日裡的白天很短,夜裡很長。長得唐白咳嗽得越來越厲害,幾乎整夜整夜睡不著,雖然靠著火堆,可還是很冷。
顧少鈞休息了一天,腿疼的好些了,便又拄著柺杖,去查看大熊的屍首,順便,將剩下的半張皮割了回來,再把大熊用雪埋得嚴嚴實實。
唐白以爲他會將那半張熊皮給自己的,沒想到,顧少鈞卻一半墊,一半蓋,睡得別提多暖和了。
她只能向著火堆再靠近些,卻不料,煙嗆得她咳嗽的更厲害了。
這一夜,幾乎沒睡。
唐白早上,沒有醒過來。
顧少鈞起初用腳踢她,沒有反應,又蹲下來查探她的氣息,半響,才從懷裡掏出一把人蔘,選了其中一隻較小的,用匕首切了兩片,給唐白喂進去。
自然是喂不進去。
喂進去,又掉出來,又喂,又掉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