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忍不住想哭。
侯夫人簡直是兒子的神助攻。
正想著呢,門外面?zhèn)鱽硪魂囮囆湹穆曇簟?
唐白起身,示意顧少鈞不要跟著,走出來幾步,見門口居然是侯夫人在跟老鄭理論。
“我怎麼不能進(jìn)去了?”
“我不認(rèn)識你,你自然不能進(jìn)去。”
“我剛纔不是自報家門了嗎?我是永定侯夫人。”
“你說是就是啊?我哪裡知道你是不是?表小姐病著,又不能說話……”
“我就是來看你們表小姐的。”
“你怎麼知道我們表小姐病了?”
“……”
侯夫人氣得吐血,還是素錦姑姑眼尖,瞧見唐白出來,忙大聲招呼。
唐白跟老鄭解釋了一番,老鄭半信半疑。
他的老爺在京城這麼多年,都沒聽說過跟侯府有來往,怎麼表小姐卻有?
侯夫人已經(jīng)衝上來瞧著一臉蒼白的唐白,唉聲嘆氣,無非是受苦了呀,這幾個人的院子怎麼住之類。
唐白知道她是關(guān)心,笑著道謝。
只是狐疑的很,老鄭攔著侯夫人,卻沒攔著顧少鈞?
顧少鈞聽了直笑:“我從院牆翻進(jìn)來的。”
堂堂侯府世子,也有爲(wèi)了紅顏爬牆的時候。
唐白忍不住笑開,喉嚨發(fā)癢,連咳了三聲。
顧少鈞臉上一陣尷尬。
“我們回去吧,不要打擾阿白休息了。”顧少鈞來了一個上午,的確是有點久。
“這就回去啊。”方纔侯夫人將車伕丫鬟都趕回去,就是打算跟著兒子一起回去,沒想到居然這麼快。
“是啊,你看看就放心了。”顧少鈞想到侯夫人鬼鬼祟祟叫他給唐白喝“加料”的參茶,他居然還照做了,心裡就虛的很。
唐白看出來他的尷尬和心虛,忍不住笑。
“能笑就好,說明病快好了。”侯夫人不願意回去,站起身,將手中端著的茶不小心潑在顧少鈞身上,任誰都看得出來是故意的。
雲(yún)娘還未走遠(yuǎn),唐白只得又叫她回來,讓她把顧少鈞的外衫略作清洗,掛在院子裡面晾乾。
“衣服都溼了,這樣子怎麼見人?還是等幹了再走吧。”侯夫人提議。
初夏的陽光很是燦爛,一塊茶漬大概很快就會幹了。
顧少鈞無法,只能先留下來。
雲(yún)娘去做飯。
侯夫人卻是在英國公府吃過,趁她二人吃飯的空檔,滿院子溜達(dá)。
唐白瞧著雲(yún)娘操勞憔悴的模樣,想到她家未解的難題,對顧少鈞說道:“你認(rèn)不認(rèn)識私塾的人?”
他這種身份,就算不認(rèn)識,去一趟也認(rèn)識了。
果然,顧少鈞問道:“怎麼?”
唐白將雲(yún)孃兒子想讀書,雲(yún)娘丈夫卻不準(zhǔn)的事情說了,道:“讓他去私塾打雜做事,既能掙錢,又能讀書。”
這樣,雲(yún)娘丈夫就說不出什麼了。於顧少鈞來說,介紹一個孩子去私塾做事,算不上徇私枉法。私塾裡打雜的孩子很多。
顧少鈞打個響指:“小事一樁。”
唐白松了一口氣。
雲(yún)娘進(jìn)來收拾盤子,瞧了幾眼唐白欲言又止,到底還是忠心戰(zhàn)勝了膽怯,她憂心的道:“表小姐,侯夫人在往世子爺衣服上澆水……”
唐白整個人都傻了,連顧少鈞也傻眼了。
兩個人挪到房門口,院子不大,一眼就能看見,侯夫人在一旁指揮,素錦姑姑從院子裡的大水缸裡,用雙手掬一捧水,按照侯夫人的指示:“潑在這裡,不要太用力,要看起來像是茶水沒幹的樣子……”
素錦姑姑小心的把水潑在衣服上,儘量不要太明顯。
唐白和顧少鈞對望一眼,相顧無言。
實在是太過尷尬,顧少鈞只能拉著唐白進(jìn)屋,對她說道:“爲(wèi)孃的一片心,你別想岔了……”
唐白笑著搖頭,忍俊不禁。
侯夫人辦完了,滿意得走進(jìn)屋裡來,春風(fēng)得意:“衣裳還沒幹,只能等一會幹了再走了。”
一面說一面衝顧少鈞眨眼睛。
唐白有意逗逗她,擺出一副不耐煩的模樣。
侯夫人忙對顧少鈞道:“你瞧你瞧,哎呦哎呦,我兒子真是有眼光,阿白皺起眉頭都是這樣好看。”
唐白徹底破功,再也無力跟侯夫人抗衡,老老實實聽話了。
侯夫人眉開眼笑,眼裡一派慈和之態(tài)。
兒女繞膝,其樂融融,這是夢裡纔有的場景,居然真的有實現(xiàn)的一天。
自小女兒夭折,兒子疏離,此情此景,她竟然是想都不敢想的。
沒想到曾經(jīng)的奢望,如今真實近在眼前。
素錦姑姑跟她許多年,瞧見她眼裡的溼潤,轉(zhuǎn)過身擋在她跟前。
侯夫人飛快的用帕子擦了眼睛,又笑著道:“等你好了,我?guī)闳R裡捐點香油,保佑鈞兒的失憶癥能早點好。”
她還不知道除了劉太醫(yī),普天之下再無人能治顧少鈞的病。
“好。”唐白乖巧點頭。
阿竹回來,瞧見顧少鈞和侯夫人也在,呆滯幾秒,行了禮,去跟雲(yún)娘說話去了。
唐白這幾日養(yǎng)病,卻是把那方帕子繡好了,等衣裳這回真的幹了,眼見太陽都快落山了,顧少鈞快走時,才趁侯夫人去上茅房的時刻,扭扭捏捏拿出來:“繡的不好,你將就著用。”
顧少鈞捏在手中,滿滿的笑意洋溢在臉上:“算不算定情信物?”
“美得你!”唐白笑,到底是羞澀得低頭,不敢再看他帶笑的眼睛。
顧少鈞將帕子放進(jìn)心口處。
侯夫人瞧著兒子意氣風(fēng)發(fā)的模樣,老懷安慰。
唐白卻是覺得侯夫人不一般。養(yǎng)尊處優(yōu)慣了,在這樣一座破敗逼仄的小院子裡,照樣能談笑風(fēng)生。
這纔是大氣尊貴,寵辱不驚的氣度。
翌日一早,顧少鈞又來了,唐白嗔道:“別翻牆了,教人看見像什麼樣子,我已經(jīng)與老鄭說過了。”
顧少鈞不好意思的一摸頭,閃身讓開,蘇一跟在後面。
他急急的衝唐白行禮:“世子爺沒翻牆,走大門進(jìn)來的,只是阿竹在哪裡呢?”
唐白想到昨日阿竹一直神不守舍的姿態(tài),她以爲(wèi)只是見了蘇一不免有些尷尬,因此沒有特意去問。
此刻見蘇一著急上火,忙問道:“你把她怎麼了?”
“我……我昨日……”蘇一急得抓耳撓頭,還是顧少鈞開口:“這小子昨日沒忍住,輕薄了阿竹,一晚上沒睡,想找來道歉卻又不敢,實在無法了求了我?guī)麃怼!?
輕薄?唐白一聽就怒火中燒:“那你還帶他來幹什麼?”這怒火卻是衝著顧少鈞的。
“知錯能改,善莫大焉。”顧少鈞見她生氣不怒反笑:“總歸是一樁好姻緣嘛。”
又湊近她耳朵輕聲調(diào)戲:“我娘說的沒錯,你連生氣都比旁的姑娘要好看。”
唐白恨鐵不成鋼,使勁踩著顧少鈞的腳面過去,留下他主僕二人齜牙咧嘴的叫喚。
唐白入到阿竹屋子裡,阿竹卻是早知道蘇一來的,對唐白道:“小姐,你別勸我,我不瞞你,對蘇一,我是死了心的。”
中間不管怎麼說,都橫亙著一個失去的孩子。
最初,阿竹發(fā)現(xiàn)自己懷孕了不吭聲,是因爲(wèi)對蘇一沒有把握。身爲(wèi)一個女子,在與男子那樣之後,蘇一居然絕口不提,她不是不傷心的。
如今,孩子已經(jīng)失去,阿竹覺得自己配不上蘇一了。
“你喜歡他嗎?”唐白問。
“沒有資格談喜不喜歡。”阿竹一面打著絡(luò)子,一面心不在焉的回答:“小姐,奴婢一定是要生生世世追隨您的。蘇一對我來說,是,我是對他心動過。可那是曇花一現(xiàn),他不過是我生命中的過客。”
阿竹態(tài)度堅決,像是早已經(jīng)下定決心千百回:“我對蘇一,曾經(jīng)喜歡,也將清白的身子給了他,也曾爲(wèi)他懷過孩子,雖然這不是我的本意,可就是這樣。我爲(wèi)我曾經(jīng)喜歡的人付出過,就足夠了。跟他在一起,離開小姐,不是我的想法。”
“倘若我願意呢。”唐白不想那麼自私,把阿竹捆在自己身邊。
“小姐,我知道您想撮合我和蘇一。”阿竹這段時間,每見一次蘇一,心裡的想法就更清楚一層,無論如何,她不會離開唐白。
“就像您喜歡吃糖葫蘆,對吧。”阿竹面色平和舉例子:“奴婢對蘇一,就像小姐對糖葫蘆。喜歡,想吃,然後走幾條街,付出點銀子,吃完了,滿足了,就好了。”
從孩子掉的那一刻開始,阿竹心裡,就徹底與蘇一沒有關(guān)係了。
此生,也不再想有關(guān)係了。
阿竹的話唐白聽得明白,很爲(wèi)她惋惜,卻也知道,眼前這個心思純良,忠厚老實的丫頭,一旦下了決心,卻是九匹馬也拉不回來的。
“她這樣說,是不打算見我了嗎?”蘇一聽了唐白的轉(zhuǎn)述,心中不甘,從懷中掏出一塊繫著紅繩,帶著體溫的羊脂玉,遞給唐白:“這是我娘給她未來兒媳婦的,昨日要給阿竹,她不願意接受,我一時情急,才按住她親了她,委實是我不對,可……可……”他急得話都說不全了:“是我魯莽了,你跟阿竹說說好話,原諒我吧。”
唐白只能無奈的搖搖頭。
顧少鈞安慰自己的部下:“今日去永和郡王府,阿白出門,阿竹總要跟著的,你跟著我,多接觸還有機(jī)會。”
唐白點頭表示同意。
她仍舊不願意阿竹錯過一個真心對她的人。
只是……咳咳咳,唐白喉嚨一癢,忍不住咳嗽起來:“我這個病,不會傳染給別人吧。”
“不會。”顧少鈞有些內(nèi)疚,卻有有些竊喜。
他的親孃,在這方面,簡直是神助攻。
他已經(jīng)記不起以前,他是如何冷冰冰對著侯夫人噓寒問暖,古靈精怪的。
侯夫人戴上豬八戒的面具逗他笑,他輕嗤:“幼稚。”
侯爺送他一隻“喳喳”叫的八哥兒,他退了回去:“玩物喪志。”
對於侯爺侯夫人來說,兒子肯懂得並體諒他們的良苦用心,成爲(wèi)一個不被功名官職挾制,而隨心所欲快樂的人,比什麼都重要。
這些,顧少鈞自然是想不起來了。
蘇一卻懂。
他忽而很羨慕世子爺起來。
以前世子爺冷漠清高,他總是不得不在世子爺一張冷臉之後,滿懷愧疚的將東西遞回去給侯爺侯夫人。
如今,再不會了。
能夠輕鬆愉快的接受他人的心意,這對他來說,是多少年夢寐以求的設(shè)想。
還有阿竹,他決不放棄。
畢竟,一切都在向好的方向發(fā)展。
等三年之後,唐白嫁給世子爺,他再想辦法就是了。
路上,蘇一忍不住去看阿竹,阿竹卻像是渾然不覺,坦率真誠的對待蘇一,就像對待主子的侍衛(wèi)一樣。
先前覺得蘇一還有機(jī)會的唐白,見阿竹鎮(zhèn)定自若,真得只能爲(wèi)蘇一嘆一口氣。
她想,不知道昨日蘇一的“輕薄”還包括了怎麼樣的方式,導(dǎo)致從前對蘇一隻是避而不見、試探意味更多的阿竹,徹底死心。
阿竹不說,她也不好問。
而今日蘇一的鄭重,甚至帶來了家傳玉佩,也正是說明這一點。
這個“輕薄”,絕不止她想象的那種程度,也許阿竹受到了傷害也不定。
她忽而也憎恨起蘇一來了。
情緒來了,她也不想隱藏,連帶著對顧少鈞都沒什麼好臉色。
顧少鈞這個鍋背得莫名其妙,一路上都在狐疑自己哪裡得罪了唐白,瞧著她小女兒賭氣的情態(tài),饒是想破了頭也想不通。
永和郡王卻是早就約好了等著的,見顧少鈞帶著唐白來,笑瞇瞇的迎接:“正好今日跟我鬧矛盾呢。”
唐白見他把私養(yǎng)寵姬說的這樣輕描淡寫,心裡又爲(wèi)宋妙人的堅決鼓掌。
真要嫁給這位,每日光拈酸吃醋,就已經(jīng)佔了大部分時間了。
饒是宋妙人再琴棋書畫修身養(yǎng)性,只怕最後還是要變成一位妒婦怨婦的。
想到這裡,唐白又不大願意讓宋妙人嫁給永和郡王了。
苗女被永和郡王安置在別院裡。
倒是還算乾淨(jìng),沒有旁的人。
唐白推門進(jìn)去,見一位身形窈窕,弱質(zhì)仙仙的姑娘,吊著腳窩在矮榻裡,腰身細(xì)弱不足一握,雖然穿著漢人服飾,但是渾身上下閃亮亮的銀飾,卻是滿滿當(dāng)當(dāng)。
她眉目如畫,清俊秀麗,只是一雙剪水雙瞳,含著無限的憂愁。
見人進(jìn)來,她眼皮子都不擡,置若罔聞,似乎這些事情都跟她沒有關(guān)係。
唐白坐在她身旁,小聲用苗語問候:“納恰(姑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