羅大少爺聽的最清楚最明白的，是她塞回那些腸子，縫合了裂開的腹部，其餘的，在他來說幾乎全部是一片茫然，滿腦子全部都是亂七八糟的漿糊。
司馬六少越聽神情越凝重，眉心漸漸蹙出個川字，她說的太亂，他一邊聽一邊要將她的話前後連接，搭在一起，再理順，這讓他不得不全神貫注，頭一回聽小姑娘說話聽的這麼累！
李兮幾乎就是憑著本能，雜亂無章、想到哪句說哪句，她不指望誰能聽懂，聽不懂最好，她只是需要說話，需要把那些讓她血肉模糊的東西倒出來一些。
她不停的說，直說的口乾舌燥，端起杯子，仰頭喝乾了那杯難以下嚥的茶沫，苦澀味兒彌滿乾燥的口腔裡，這讓她覺得舒服很多。
羅大少爺忙站起來，倒了杯清心湯遞給她。
李兮接過湯水一口喝了，羅大少爺提著壺再給她添上。
說了這麼多，她覺得好受多了，至少，她不會被無數刀片片的融入虛空了。
“咱們理一理，”司馬六少將茶具在自己面前擺成一排，先拿起一根茶針放到李兮面前，“按順序來，你頭一回見陸二，是在桃花鎮？”
李兮點頭。
“你治好了陸大，有人逼婚，是陸二把你帶走，去了太原府，你很感激陸二，是這樣？陸大是病了？還是中了什麼毒？”
“你能不能出息點？”司馬六少也嚇掉了手裡的茶針，“再大驚小怪，我把你趕出去！”
羅大少爺贊同的不能再贊同了，點頭點的上身都跟著彎下去了。
“樑如海和孫大夫是知交好友，也是兒女親家，樑如海突襲太原府查帳，照太原府這幾年的虧空，我算著他就算查不到傷筋動骨的東西，抓上幾把小辮子肯定沒問題，沒想到樑如海竟然空手而歸，看來，關節在這裡！”
“說是海棠散。”
司馬六少站起來又坐下，坐下又站起來，手舞足蹈，風度全無。
可六公子今天……好象被什麼附身了，這形象……這儀度……那腳擡哪兒去了？怎麼把袖子也擼上去？又拍又打，還怪叫，他的風雅呢？他的儀態呢？
羅大少爺聽的一雙眉毛擡成個倒八字，他說的這些都是從李姑娘剛纔那堆亂七八糟的話裡推理出來的？這是怎麼推出來的？怪不得司馬相公疼他疼到骨子裡！
“孫大夫進京城治華貴妃的病，他就把你帶來了京城！好一個陸二！這麼一來，鄭城的事就能說的通了！”
“鄭城！明晃晃這麼粗這麼大一個圈套，你一頭扎進去，還感激？感激個屁！狗屁！閔老夫人母親葬在鄭城，她每年都去鄭城祭掃，幾十年風雨無阻，這事誰不知道？他帶你到鄭城，還賞花！狗屁！他是讓你去結識閔老夫人的！你別瞪著我，我告訴你，你別跟我說什麼巧遇，我想巧遇哪個美人兒，最多三天，指定能巧遇上！巧的不能再巧！”
“是海棠散……”羅大少爺激動的滿臉通紅。
“閉嘴！沒出息！別理他！咱們接著說……那是海棠散！海棠散！”司馬六少突然一聲尖叫，猛拍了一巴掌桌面，“你還感激他？你！你你！”司馬六少的手指磕頭蟲一般點著李兮，“你傻啊？啊？”
“有。”李兮垂著頭，將她改藥方和在孫大夫醫館門口看病的事幾句話說了。
“好！咱們說第二件。”司馬六少用力吸了幾口氣，平息一下那股子不知道從哪兒冒出來的酸溜溜的怒氣。
李兮一臉茫然，戶部侍郎樑如海是誰？跟這事有什麼關係？
羅大少爺又一陣耳暈，連狗屁都出來了！
“什麼？”羅大少爺一聲驚叫，剛喝了一口清心湯的李兮被他嚇的一口湯嗆進去，咳的鼻涕都出來了。
今兒他算是開了眼了！
“你再說說，到京城他怎麼騙你的？你住在樑王府，他也在樑王府，按理說不可能不穿幫啊，再說說！”司馬六少湊到李兮面前。
“你改藥方救人，這應該是碰巧了，可孫大夫醫館門口那事，必定是陸二安排的，他這是借你的手打孫大夫的臉，等等……讓我想想！事情不會這麼簡單，這是幾月幾日……果然！好一個陸二！”
羅大少爺圓瞪著司馬六少，噎的直伸脖子，天哪！汴京城儀度最好、最講究風雅的司馬六公子，居然！居然說這種粗口！
李兮心裡一陣濃烈的刺痛，原來是這樣！
李兮沒瞪司馬六少，她只是眼睛發直，其實她已經麻木了，從一開始他就算計她，每一步都是算計，他的溫柔是算計，他的笑容是算計，他對她說的每一個字，都是算計……
李兮垂著眼皮，她哪知道海棠散是海棠散，都是因爲她太無知了，對這個世界。
司馬六少又猛拍了一記桌面，“就是那天，戶部侍郎樑如海進太原城查帳！”
李兮一下子想起了隔天一早她聽到的偷藥方那件事，那天他很高興，還說要帶她一起到汴京城……
李兮上身緊靠在椅子背上，兩隻手擋在臉前面，司馬六少的唾沫星子噴的太厲害了。
“你能解海棠散，他能放過你？你竟然還感激他？我告訴你，就算沒人逼婚，就算你壓根不想跟他走，就算……他說什麼都得把你帶走！別說他，換了我，我也得把你騙走！拐走！實在不行打暈了拖走！你能解海棠散，你還不把海棠散當回事，你這醫術……這醫術……你懂了吧？”
“陸二要和你合開醫館，選在孫大夫醫館對面？我問你，那天發生什麼事沒有？”
“你還感激他？感激個屁！”
李兮沒聽清他的問話，她腦子裡都是各種零碎的片段，那些印象深刻不能忘的片刻，那隻突兀的、怪異的、金光閃閃的魚荷包。
“有一種荷包，象一條魚，金光閃閃，那是什麼？”
羅大少爺這一回和司馬六少同步了，兩人活象兩條缺氧的魚，半張著嘴，目光呆滯的看著李兮。
“有一種東西，叫魚袋，你難道，沒聽說過？”司馬六少有氣無力。
李兮搖頭。
“蒼天啊！”司馬六少用力拍著桌子，兩隻腳亂跺，用力太大，屁股下的椅子失了平衡，司馬六少連人帶椅子，摔了個嘰哩咣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