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媽媽,爸爸呢?”張素菡上午起床沒看見父親便問母親。
“爸爸去鄂南找你百川叔玩了,下午就回來?!蹦赣H柔和地回答。
張素菡心里升起一股暖流。百川叔和父親是高中同學,老家就是友善村鄰村美麗村的,他大學畢業(yè)分配到鄂南的國企干了幾年就下海經(jīng)商,現(xiàn)在資產(chǎn)過億但卻平易近人,經(jīng)常在朋友圈給張素菡點贊、發(fā)評論。
張父中午就回來了,吃過飯便開始和張母一起收拾東西。下午夫婦倆就帶著張素菡,提著衣物和洗漱用品,坐動車到了鄂南。三人在火車站附近的如意酒店要了一間有兩張床的標間住了下來,張素菡很開心因為她在黔中繃得太久,現(xiàn)在終于可以給疲憊的心放個假了。
正準備出去吃晚飯,張父接到了一個電話。張素菡隱約聽到:“嗯嗯,我們正帶著素菡在外面走走看看,謝謝!”她問父親是誰打的電話。父親回答:“是簡局長。”然后轉身對妻子說:“簡局長真的挺不錯的。他說都是生兒育女的人,讓我們帶著素菡到處看看,工作上的事不用擔心?!睆埶剌找宦犑撬姆止芫珠L打的電話沒有說話,挽著母親的胳膊和張父一起走進了附近的餐館。
她邊吃飯邊和父母聊起了上次去鄂中市到發(fā)小張?zhí)m蘭家,回黔中時坐巴士坐過站到了鄂南汽車站,攔的士去鄂南火車站,可售票員說一直到第二天上午八點多都沒有到黔中的票。給同學陳敏敏打電話結果沒人接,只能在附近的賓館先住一夜,于是不得不向局領導請假,但她又不知道需要請多久,因為她想去鄂中找袁乾,問他究竟有沒有喜歡過她?最后打電話給關科長找他問王局長的電話號碼,關科長不但沒給反而問她在哪?她覺得很懊惱,在鄂西她有事一直都是直接找中信的一把手,為什么在黔中就變了個樣?半夜又發(fā)現(xiàn)房間門沒鎖,還依稀聽見隔壁有兩個男人在談論她的七大姑八大姨。這樣熬了一夜,第二天上午她哪也不想去了,就想辭職,想回友善村當一個村婦,隨心所欲地過完下半輩子。
但在把這一切付諸行動之前,她覺得有必要把這一切告訴一個人,那就是她的父親張益瑋。張益瑋對他的這個女兒一直抱以厚望,他竭盡全力地富養(yǎng)她,從小到大從沒有在生活上虧待她。哪怕是他一個人每月拿800元的工資養(yǎng)活全家,他都會把妻子留在老家照顧她們姐妹,并且過年還可以大包小包地帶鄂南沒有的高檔零食回家。張素菡考上大學那年,他在深圳打工聽到消息欣喜若狂。畢業(yè)后他想盡辦法把女兒送到地級市的公立學校代課,女兒每到一個地方參加考試他總能找到幾個和他們家沾親帶鄰的人,他無微不至地關注著女兒的每一次成長,希望她能出人頭地、過上富足、幸福的生活,但卻無力改變她周圍的環(huán)境和她敏感的性格。當張素菡把辭職的計劃告訴張益瑋時,張益瑋毫不猶豫地阻止了她,建議她先回黔中上班,等一等再做決定。
聽到女兒絮絮叨叨地說他回黔中前的事,張益瑋不想再聽下去,扒了幾口飯便和妻子坐在一邊看著女兒吃飯。吃完飯三人散著步回了酒店,這一夜張素菡感覺很幸福。她把她的所有好友建成了幾個微信群發(fā)紅包,可發(fā)的時候群太多她也弄不清楚到底發(fā)沒有了,于是把她認為沒有發(fā)的群重發(fā)了一次。
“素菡,不要發(fā)了。”叔叔張家榮在群里發(fā)言說。
“你好!你的自行車你爸爸幫你推到了二樓辦公室?!睆埶剌照谌豪锘卦?,發(fā)現(xiàn)又來了一條微信信息,打開一看是關科長發(fā)的,全是繁體字。理性告訴她自行車被父親推回家了,可她不想懷疑和反駁關科長,因為她已經(jīng)習慣默認關科長說的話就是權威,于是順著關科長說了幾句話就沒有聊了,但同時也忘記在群里回復叔叔的話,直接判定關科長也是壞人后便睡著了。
第二天上午,張益瑋帶著妻子、女兒一起到了鄂南市精神病醫(yī)院住院部。見過他年輕時做生意的朋友介紹的心理醫(yī)生后,他們被安排在了三樓一間病房。病房有獨立的洗手間,帶熱水器、電視機、空調、衣柜、桌子。房間一共兩張單人床,一張?zhí)峁┙o病人,一張?zhí)峁┙o病人家屬。
放好衣物和洗漱用品后,張益瑋告訴女兒說:“媽媽有風濕,需要扎鋼針。你在這陪媽媽幾天,順便掛幾天消炎針,對你的咽炎有好處的?!?
“嗯,好?!睆埶剌諟仨樀攸c點頭。
“爸爸要去上班了,現(xiàn)在去買火車票。你陪著爸爸去火車站,讓媽媽去做檢查,好嗎?”張益瑋說著便帶著女兒走出了病房。
“媽媽一個人知道在哪檢查嗎?”走出醫(yī)院到的大門,張素菡好像突然想起什么似的問父親。
“知道的?!睆堃娆|認真地說完,拉著女兒的手肩并肩走到公交車站,一起上了5路車。車上沒有什么空位,張素菡和父親只好一前一后地坐著了。百無聊賴中,她想起了羅曉峰,那個她并不喜歡、卻不得已選他做男朋友、最后又喜歡上的男孩。不知道他現(xiàn)在怎么樣了?想當年羅曉峰大學畢業(yè)進部隊時提議結婚讓張素菡畢業(yè)后隨軍,張素菡一口否決。她晚羅曉峰一屆,心高氣傲地認為自己能找到比羅曉峰更合適的人,于是在家里的安排下去了鄂西市,開始兩年還作為普通朋友偶爾聯(lián)系下,后來基本斷了聯(lián)系。
來到鄂西市,張素菡進的是朝陽區(qū)最好的公立學校,沒有編制,工資待遇很低,但每隔半年就有一次針對內部代課老師和教師子女的進編考試。張素菡在那呆了兩年始終都沒有進編,于是打起了黔中市的主意,黔中市隸屬于鄂中市,而鄂中市又是祖國中部首屈一指的大都市,離張素菡的老家鄂南市下面的友善村也只有一個多小時的車程。經(jīng)過層層篩選,張素菡成功進編,分到了民主鎮(zhèn)人力資源和社會保障服務中心。初來砸到,張素菡勤快、認真、負責、熱情,很快就嶄露頭角,得到了領導的一致認可??蓪τ谝粋€25歲的女孩,在傳統(tǒng)的意識里她還有更重要的事,那就是結婚生子。
鄉(xiāng)鎮(zhèn)資源有限,相過很多人后,她覺得都不行,只有一批進編分到和諧鎮(zhèn)的胡詩源最好。胡詩源比張素菡小一歲但在感情方面卻要成熟很多,他們每天通過QQ聊工作、講人生,幾乎無話不談。胡詩源知道張素菡有一個在部隊工作的前男友,張素菡也知道胡詩源一直愛著一位永遠也不可能的女人,但情愫卻通過網(wǎng)絡在張素菡心里悄悄萌芽。胡詩源做過銷售善言談,又愛裝可愛,每天下班他都在QQ上把張素菡逗得開懷大笑??伤麖牟患s張素菡出去玩,為此張素菡想絞盡腦汁利用同一個系統(tǒng)、兩個鎮(zhèn)鄰近的優(yōu)勢讓胡詩源帶文件或送文件,希望以此拉近兩個人的距離,結果胡詩源總是匆匆而來、匆匆而去,她的用心都是徒勞。最終在一日復一日的聊天中,張素菡向胡詩源表白了,胡詩源很高興,說張素菡是第一個向他表白的女生,明確表示等不忙的月份可以休假和張素菡出去重走青春。張素菡覺得不現(xiàn)實堅持讓胡詩源帶她去紫薇島玩,那可是黔中的城市名片。胡詩源對此超級掃興,說紫薇島除了湖水什么都沒有了。
可是張素菡卻不肯罷休,又對胡詩源提議過幾次,無果。就這樣又過了三個多月,正好是國慶節(jié),胡詩源開始主動給張素菡匯報起了自己的行程。雖然胡詩源沒有約她出去玩,但張素菡依然對此感到異常興奮。十一過后的一天晚上,張素菡閑著無聊,看QQ好友動態(tài)時發(fā)現(xiàn)了胡詩源和他中心同事李紅霞在紫薇島的合影,照片上的時間顯示是10月2日。手放得那么近,而且扮一樣的鬼臉。這哪是同事啊?分明就像情侶,張素菡的世界一下子塌了。她想不明白自己拒絕了身邊所有的男孩,包括她的初戀羅曉峰,這么努力主動地找胡詩源向他表白,結果居然得到的是這種敷衍。她發(fā)QQ信息給胡詩源大吵了一架,不管胡詩源怎么解釋她都不在相信,因為她認為胡詩源如果真有那么一點在乎她肯定會趕到民主鎮(zhèn)上當面說清楚,而不是最后在QQ上丟下一句:“你愛怎么想就怎么想!”之后便消失不見了。
胡詩源的做法對張素菡的打擊真的很大,在她的人生經(jīng)歷里她從沒有如此暢快淋漓地喜歡過一個人。胡詩源從她的世界消失后的一個月,她把自己變成了一個鐵姑娘,一個暴雨打在身上沒有知覺、鄰居老太太去世幾個星期不知道、外面所有的熱鬧與她無關、眼里只有工作的機器人。
在張素菡深陷回憶不能自拔時,張益瑋牽起她的手準備離開鄂南市火車站回醫(yī)院。可能是感覺到了父親手里的溫暖,她轉過頭噙著眼淚對父親說:“爸爸,你會一直愛著我,對嗎?”
張益瑋點了點頭,和女兒一塊上了回醫(yī)院的5路公交,在公交車上他們并排而坐。父親拿出買好的動車票對張素菡說:“爸爸明天早晨就坐動車回濱海了,你在醫(yī)院一定要好好陪護媽媽,知道嗎?”
“知道了?!睆埶剌詹亮瞬裂劬卮?。
回到醫(yī)院的病房,張母已經(jīng)扎完鋼針正在房間擺放衣物。三人一起到醫(yī)院食堂吃了飯,張益瑋和妻子陪著女兒掛完消炎的點滴,在張素菡旁邊的單人床上和妻子擠了一夜,第二天早晨一起床便獨自坐上了回濱海的動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