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零穿著一件棕櫚色的收腰風(fēng)衣,像一只散發(fā)著荷葉香味的粽子,誘人卻因堅韌而孤獨。一個男子渾厚的聲音響起,她聽見有人溫柔地說:“l(fā)ing,你好嗎?好久不見,我很想你。”
久違的悸動從鼻腔涌出來,她抬起頭卻見一個清瘦的年輕男子對著手機在說著什么。一陣失落激遍整個身子,她快步地從那個男子身邊穿過,帶著神經(jīng)質(zhì)的笑。
她在一家廣告公司做總經(jīng)理文秘,偶爾兼職做廣告模特。從兩年前她留了一封信離開朔開始,她如一只鳥一樣漂泊而無歸宿。
“小姐。”零收回自己的思緒,轉(zhuǎn)過頭。那個男子遞過一款紅色的“松下GD55”手機,零疑惑地摸下自己的口袋,才發(fā)現(xiàn)自己的手機丟了。她伸出手,看見男子細長白皙的手,小拇指留著長而干凈的指甲。她抬起頭對他說謝謝,微笑著點頭,然后轉(zhuǎn)身而走。
二
在工作上零總是認真而出色,她巧妙地周旋于每一個善意的或者不懷好意的客戶中,保護自己也周全業(yè)務(wù)。零的女性柔弱中有股強烈的剛烈的執(zhí)著。她不允許任何人侵犯自己。
終有一次隨老總出席酒會,一個失態(tài)的客戶竟當(dāng)眾肆無忌憚地游搓她的手。她抽出來的手優(yōu)雅地在空中劃出一道弧線,然后落在那個男人的臉上。全場在一瞬間安靜非常。
她以為自己丟了工作,于是回到公司向老總遞辭職信。她說文秘是個勞累而令人浮想翩翩的工作,她的性格適應(yīng)不了。她的上司平靜地望著她:“我并沒有心理準備失去一個好的助手。”她愕然。這個臉上隱藏著滄桑與疲憊的中年男子對她說:“你沒有做錯什么,我若有女兒也是你這般大,我也舍不得她被人欺負。”那一刻,心底最柔軟的地方被輕輕觸動,她幾乎要哭了。她決定久久地跟著他,他認她做了干女兒。
零在公司里叫他程總,下班了叫他干爹。他帶他的干女兒回家。零乖巧地坐在沙發(fā)上跟他拉家常。門在剎那間旋轉(zhuǎn)開了,露出一個年輕的男子的面孔。他望見地板上的拖鞋問:“咦,家里有客人咯?”兩雙眸子對望時,零突然間覺得這個男子好熟悉。當(dāng)程互相介紹時,男子伸出手:“這個世界真小。”零想起了他的手。
她不禁莞爾,伸出手,對男子說:“這個世界真小。”程驚訝地問:“怎么你們認識?”“他曾經(jīng)撿到過我的手機。”
三
零在留給朔的信里說:“離開你,是因為我愛你。”當(dāng)愛成為一種煎熬,人總選擇逃避。而無論如何對于朔的記憶仍然不會淡忘。
所以她選擇了誕生朔卻沒有朔的城市,呼吸著城市上空的塵埃,有種似乎能觸摸朔的感覺。可是她遇見了束,這是個溫文爾雅的男子,總是能讓人心靜如水地待在他的身邊。不同于朔的桀驁不遜與激情,沒有大起大伏的情緒起落,沒有想過愛或不愛。
束一直沒有說愛或不愛,仿佛照顧零是一種義務(wù)。而程不動聲色地望著他們的交往,沒有任何語言。
每天下班跟束在一起,總是很和諧地逛夜市。人只會轟轟烈烈地愛一場,而激情之后只有平平淡淡才能走完一生。零以為自己只是依賴束。她一直忘記問束的愛情。
直到有一次,束的手機鈴聲響起。她聽見手機里傳來一個女孩清脆的聲音,她聽見束溫柔地叫她“l(fā)ing”。頓時,她想起第一次見到束的時候,他對著手機說:“l(fā)ing,你好嗎?好久不見,我很想你。”
她猜想,女孩的“l(fā)ing”一定是“鈴”。那是鈴鐺一般清脆的聲音,被戀人想念的女孩總是幸福快樂的。不同于“零”,一個空靈而寂寞的發(fā)音。她的心開始膨脹著有種不舒服的疼痛。愛上一個人似乎很容易,只要一剎那的感覺就可以。可她想,也許束只是把自己當(dāng)作妹妹罷了。
零說:“我累了,想回去了。”她不再說話,轉(zhuǎn)身走開。如同上次她提著一個大行李不辭而別一樣落寞。零本不是一個很吉利的數(shù)字。如同她的愛情,一種虛幻的圓滿。
四
再見到束,她總是說:“我累了,我想回去休息。”束似乎意識到她在躲他,卻感到無辜而茫然。他一如既往地接她下班,給她送點心。
零始終是個冷色調(diào)的女子,明媚而不著邊際。她總是下班后一個人在辦公室里打印文件,收發(fā)傳真。常常忘記時間,忘記就餐。
偶爾的一次,程回公司拿東西,意外地發(fā)現(xiàn)明亮的燈光。他站在玻璃門外,靜靜地望著零專著的身影。她的臉在柔和的燈光下閃爍著動人的光彩。
好久,她發(fā)現(xiàn)他在門外。她微笑地望著他走近她,輕輕地叫了聲:“干爹。”他溫柔地問:“這么晚還在?”在一瞬間零發(fā)現(xiàn)程的神情怪異,一絲尷尬流轉(zhuǎn)于兩人之間。
程突然放下她手中的文件,將她的手捉住。她有些驚慌地叫了聲:“干爹”。程摟住她,臉慢慢地靠近她,他對她說:“我愛你很久了……”她錯愕,掙扎著試圖推開他,可是程緊緊地抱住她,嘴里喃喃地說:“我一直愛著你,你知道嗎?”零開始慌亂起來,她一直沒有察覺她的干爹,給她溫暖與親情的男子居然與他人一樣心懷叵測。
失望與羞愧有一股強烈的反抗力量使她推開了他。驀然間看見門口一個提著點心的身影,她狼狽地叫起來:“束。”
五
束一臉憤怒地望著他的父親,眼里充滿了悲哀。他把那些點心丟在程的身上,拉過零的手快步離開。他走的很快,很遠之后零發(fā)現(xiàn)他們站在一架天橋上,身邊的男子依舊憤怒而沉默。
她突然神經(jīng)質(zhì)地笑起來,她對束說:“束,我的工作給你砸了,明天我要失業(yè)了。”束莫名地看著她,不解地問:“你,不害怕嗎?也不難過?”
“沒有什么好難過的,習(xí)慣了。他是你的父親,不要這么傷害他。”
“哼,父親?他根本就不配做個父親。你知道嗎?我媽知道他在外面有女人出走了,到現(xiàn)在都沒有消息。”
零一直想不到,看上去那么善良而正直的程是這樣背叛愛情與家庭的人。
束的身子一直在顫抖,他潛意識地摸出一支煙,猛吸了幾口,突然意識到什么似地問:“介意煙味嗎?”零搖搖頭,伸手將煙要來,放進嘴里。她裝作很老練的樣子,可是她劇烈的咳嗽拆穿了她的偽裝。束禁不住笑了:“你真可愛。”
她淡淡地笑了,沉寂下來。束問:“你為什么一個人來這座城市?”她平靜地望著他:“我沒有親人了。”“那……男友呢?”這是一種試探。
“因為不適合所以我離開了。我是零,寂寞而虛幻的零。任何的人加上零減去零都等于自己。”零的淚終于滑落下來,淌進束的心里。
束伸出手,輕輕地將零擁在懷里。這個臉上看不見憂傷的女子心里有太多的創(chuàng)傷,愈合不了,也無法愈合。她感覺到他細長干凈的指甲輕輕地滑過她的臉頰,一股溫情的暖流穿遍全身。
六
整個夜晚零的心里暖暖的,他們站在天橋上聊天。不去想那個ling,不去想明天的工作,不去想怎么面對程。
早晨,束牽著零的手站在程的面前。束望著他可恨又可憐的父親,一字一句地說:“零是我的,希望你以后尊重她。”程疲憊地望著零和束,他的臉上愈發(fā)蒼白,愈發(fā)衰老。
零輕輕地說:“干爹,我沒有怪你。我會一如既往地把你當(dāng)作我的父親。”她在心里同情這個將要老去的男子,她總是對別人仁慈對自己殘酷。
而那夜過后,她依舊有個解不開的心結(jié)。束始終沒有向她提起那個女孩,始終沒有給她任何暗示的承諾。或許他一直同情她,于是對程說她是他的。
終究有一天,零透過玻璃窗尋找不見束的臉。她嘆口氣,7點了,他終于沒有來接她了。
她寂寞地游走在陌生的城市街頭,似乎在期盼什么。圣誕節(jié)的都市里到處是迷離閃爍的燈光以及歡笑的面孔。一個女孩撒嬌著讓身邊的男子給她帶圣誕帽。零遠遠地站在男子的背后,想象著他臉上的寵溺與幸福。那一刻恍如隔世,去年的她和朔也曾演繹地栩栩如生。
她轉(zhuǎn)過身走開,再回頭,錯愕地發(fā)現(xiàn)那個男子居然是束。她慌亂地跑了,淚順著指間淌出來,愛情很奇妙,可以讓她在一個人身上發(fā)現(xiàn)另一個人的影子。然而,任何一個人都不是零能擁有的。她聽見女孩風(fēng)鈴般的笑聲,猜想她就是ling。
她的手機在口袋里響了很久,是束:“零,你在哪?我在樓下等你好久。”“多久?”零試探地問。“恩……從7點吧!”零掛上電話,心里感到絕望。她不知道束什么要說謊,她也沒有揭穿他。
她一直是個容忍而堅韌的女子。她裝作什么事沒有發(fā)生地站在束面前。他一臉焦急地望著她,狠狠地吻著她。零在他溫暖的懷中軟下,脆弱地流下淚來。她在心里問:“你為什么還要來找我?你不是有她了嗎?我不做別人的替代品,我不是那個ling。”
可是,她終究什么都沒有說。
七
束的指甲輕輕觸摸零的臉頰:“零,我們結(jié)婚吧!無論加上零減去零是否真的只有我自己,你都永遠活在我心里。零,在愛情里我加上你等于一個完美的人。”
多么美的求婚,似乎有一圈一圈幸福的漣漪從心湖中泛散開來,那一刻零忍不住要答應(yīng)了。而心中有個聲音在告訴自己:“零,他在欺騙你,他還有別的女人。”她強忍著淚水對束說:“對不起,我太愛那個人。”
束的臉在剎那間蒼白起來,他囁嚅著說:“原來你一直都沒有忘記他,原來我一直只是你空虛的替補。”
零心痛而清醒地望著他。這個世界除了自己還有誰可以相信?男人的演技似乎也很出色,她在束的臉上看不出一絲欺騙的蛛絲馬跡。而在大街上看到的那一幕始終在她的眼前晃動。她冷靜地對束說:“我要回那個城市找他。”
八
零再一次拖著箱子離開,她不知道她要去哪,她的心被束占滿,即使束在欺騙她。看穿程的時候也未曾這樣心痛,而束給予她的是殘缺的一種愛。愛一個人總是不能圓滿,零卻圓了一個謊,成全了束和另一個ling。她回到從零開始的那個城市,繼續(xù)漂泊。
很久之后,她低著頭走在大街上,一不小心撞見兩個人。她抬起頭想說對不起,卻瞥見一張熟悉而久違的面孔——朔。朔平靜地點點頭,一如零淡淡的心。朔的身邊是一個很可愛的女孩。
零見到她心揪地疼了一下,那是一種熟悉的疼痛,她禁不住地問:“我好象見過你,你去過A城嗎?”
“我家在A城。”女孩疑惑地望著她。“那你認識束嗎?去年圣誕節(jié)的晚上……”女孩恍然大誤,她撲哧地笑出來:“他是我堂哥,約我出來選戒指。說要給他喜歡的女孩一個驚喜,然后趁機求婚呢!”
零的腦海瞬間空白。她在恍惚間聽見女孩說:“不知道為什么那個女孩后來走了,可憐他一直到現(xiàn)在還一個人。”
她匆匆忙忙地走開,忘記說再見。身后的女孩問朔:“她是誰啊,怎么這么奇怪?”零又神經(jīng)質(zhì)地笑起來,是的,她就是很奇怪的一個女子,害怕失去卻總是讓自己失去。
她買了一張去A城的車票。這一次并非逃避愛情,而是不愿失去愛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