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宮后,弘歷本身也就逢年過節才得空去景仁宮與妍華相見,若是答應讓皇后養弘歷,那以后逢年過節,弘歷也只能來永壽宮拜見皇后了。如是一來,她這個生母便一年里也難得見一次弘歷了。
妍華如此一想,心里便驀地緊了緊,緩緩搖了搖頭:“弘歷都這么大了,再讓皇后娘娘代養,是不是不大好?皇后娘娘若是要養,也該養小一點的阿哥,那樣才容易培養感情。”
她語調平緩,極力將心里的起伏給壓了下去。
木槿默了默,似在思索著什么,張了張嘴卻終究沒再繼續說下去:“娘娘只當奴婢多了句嘴吧。”
妍華施施然一笑,沒有苛責,轉身欲回去抱笑笑離開,木槿卻還是忍不住說了句話:“熹妃娘娘可知,入宮后,三阿哥一直頻繁出入永壽宮,經常來給皇后娘娘請安。”
妍華頓了頓,回頭看了木槿一眼:“嗯,眼下知道了。”
她一路無語,讓奶娘抱著笑笑,匆匆趕回了景仁宮。木槿的話震得她心緒煩亂,讓她意識到了一個問題:連皇后也為了權勢有所動作了。
其實皇后的為人她很了解,皇后并不是那種貪圖權勢之人,恐怕是為了她的父母兄弟才會如此。可即便皇后有皇后的考量,但妍華還是覺著受傷。
可眼前也沒有工夫讓她優柔寡斷,悲春憫秋。
弘時如今是最年長的皇子,按著立嫡立長的說法,太子之位落在弘時身上乃是無可厚非。可聽木槿那番話的意思,顯然永壽宮是向著她的弘歷。
她輾轉反側,思索了兩夜,覺沒睡好,精神也有些不濟。初七這一日,她咬了牙,打定了主意。
是以,待請了安,眾人離去后,她獨自留了下來。
“皇后娘娘覺著弘歷可還聽話懂事?”她的臉色有些發虛,這兩夜委實想了許多。她不能憑借一己之私便壞了弘歷的前途,她相信弘歷的貼心,即便讓他做皇后的兒子,他也不會忘了她這個生母。
皇后膝下無子,既然木槿開了口,那便是皇后的意思。日后立太子,弘歷作為皇后的養子,自然有更大的優勢。少見幾面,便能換得弘歷光明前途,這買賣,委實劃算。
皇后聞言,淡淡地看了妍華一眼,點頭夸贊道:“弘歷這孩子從小便懂事,我看著歡喜得很。蟬兒生了個好兒子,教得也好。”
“皇后若是不嫌棄,日后便讓弘歷孝敬永壽宮吧。”妍華緩緩彎起嘴角,笑得恬淡。人本身就如此,一旦想開了,便不會再那般割舍不下。
皇后自是明白她的意思,出乎意料的是,她并沒有點頭:“既然蟬兒愿意,那我便跟皇上說一說。此事成不成,還須得皇上點頭。笑笑呢?笑笑沒來嗎?”
妍華怔了怔,聽到皇后這么說,當下便覺著自己白憂心了兩夜。既然需要胤禛點頭,她只怕胤禛并不會點下這個頭。只怕,無論皇后想撫養哪個阿哥,胤禛此時都不會點頭。
“笑笑昨兒在御花園里玩得太瘋了,今兒早上有些發熱,在景仁宮歇著呢。”
皇后的神情立馬變得頗有些緊張:“太醫看過了嗎?不要緊吧?”她只將弘暉養大到八歲過,沒有生過女兒,當初年靜怡的翩翩就很惹人疼,只可惜那個時候她還與年靜怡慪著氣,所以未曾與翩翩親近過。如今笑笑同樣惹人疼,也不是不是她上了年紀的緣故,對笑笑簡直喜愛到骨子里去了。
“一大早就請太醫去看過了,沒什么大礙,喝了藥后燒已經退了。”妍華看到她如此關切,心里暖暖的,驀地又浮起一個念頭來,嚇得她自己一驚,忙給壓了下去。
皇后聽后還是不大放心,跟著妍華往景仁宮去了。
中途遇到往翊坤宮去的宋常在,宋常在半蹲著身子給她們二人行福禮,二人匆匆走過未曾搭理她,直到她們走遠后,宋常在才冷冷地瞪了她們的背影一眼,嗤笑了一聲吼繼續往翊坤宮去了。
笑笑吃了藥后,便又昏昏沉沉地睡下了,睫毛上還沾著淚水,濕濕嗒嗒地附在上面閃著晶瑩的淚光。
皇后看到她的小臉因為生病而泛著潮紅,心疼不已,坐到床邊輕輕捋了捋她的柔發。笑笑不舒服地哼哼了兩聲,皇后立馬止住動作,生怕將她吵醒。
過了一會兒后,見她睡得熟了些,皇后才又移手覆到她額頭上試了下熱度。
“哎,怎得這般不小心?王嬤嬤呢?怎得就將她累出病來了?”皇后走出笑笑歇息的屋子后,才開始問責。昔日在王府里伺候的趙嬤嬤年事已高,她已經讓趙嬤嬤養老去了,如今進了宮,這個老嬤嬤都不叫她省心,好不容易挑了個行事利落的王嬤嬤,卻還是讓笑笑生了病。
王嬤嬤與笑笑的奶娘忙齊齊跑來跪下求饒,也不敢為自己辯解,只偶爾抬頭望一眼熹妃,巴望著熹妃給為她們求個情。
畢竟昨兒是熹妃要帶小公主去御花園里看花的,其實本來都五月份了,也沒多少花可以看,可熹妃娘娘與小公主興致來了,在御花園里追逐打鬧了許久,她們哪里敢攔啊。后來勸了好幾次,熹妃娘娘還是接著又和小公主嬉鬧了一會兒才回來,結果小公主早上天蒙蒙亮的時候就嚷嚷著不舒服了。
“笑笑生了病,說到底還是臣妾沒有照顧好她,請皇后娘娘莫要責怪她們了,她們一直都在盡心盡力地照顧笑笑呢。”妍華赧然,當即便上前求了情。
“你呀,弘歷都養這么大了,怎得就照顧不好笑笑的?笑笑才三歲,孩子小不懂事,你這般大了怎得也不懂事。”皇后無奈地斥了妍華幾句,話里話外滿是心疼。
妍華聞言只覺著自己才是局外人,有些哭笑不得,卻又不好駁斥半句。笑笑是她生下來的,她自然心疼了。笑笑生病,她也自責了好一會兒子,眼下見皇后如此恨鐵不成鋼,她倒是不知該如何自處了。
皇后因為惦念著笑笑的病情,在景仁宮待了好一會兒。直到笑笑睡飽了,又頗有精神地蹦蹦跳跳,她才舒了口氣,抱了孩子好一會兒,才肯撒手。
“這樣吧,我將笑笑待會永壽宮里看顧,等她病好了,我再給你送回來吧。”臨走時,皇后還是忍不住開了這個口,如今一天不見笑笑,她心里就念得慌,真是越發離不開這個孩子了。
妍華也未點頭,望向皇后懷里的笑笑,柔聲道:“笑笑,你跟皇額娘回永壽宮養病好不好?等病好了,額娘再接你回來。”
皇后極其寵著笑笑,所以笑笑一聽要去永壽宮住著,便連連點頭。那里有許多好吃的好玩的,皇額娘還從來都不會批評她,作為孩子,她自是歡喜永壽宮的。
“你皇額娘啊,真是沒白疼你。”妍華掩住心頭的那一點失落,讓奶娘收拾了東西,跟著皇后一起去了永壽宮。
又是一夜難眠,她想起皇后說代養弘歷一事要問問胤禛的意思,便有些不安。胤禛向來多疑,皇后若是問了這話,他會不會懷疑是她有別樣的心思?輾轉反側,夜不能寐,妍華想起皇后待笑笑的種種,心里浮起的那個念頭又蹦跶了出來,竟是再也按捺不下去。
初八這一日,她一大早去永壽宮的途中又碰到了宋常在。宋常在如今去翊坤宮倒是越發頻繁了,當她慢慢扭著腰肢出現在妍華眼簾中時,妍華的后背止不住升起一股涼意。如今看這個人,真是怎么看怎么虛偽。
她這么頻繁地出入翊坤宮做什么?想起她在王府時的所作所為,妍華便一陣惡寒,這個人,不能再得勢,否則,這后宮里又要天翻地覆了。
“杜若,齊妃與宋常在近來可有什么異常舉動?”她讓杜若找人多加注意著這兩個人,可到今天也沒聽杜若提起過,這會兒子想起來便問了一聲。
“娘娘,奴婢聽說,宋常在這兩個月一直在練舞。”
“哼,這把骨頭了,還不消停。”妍華冷睨了一眼,又嫌棄地往永壽宮去了。她往翊坤宮的方向瞧了一眼,心中暗暗做了計較,如今年靜怡快生了,有些話她此時講出來恐怕不好,待年靜怡生完孩子,她再過去說上幾句吧,總之,一定不能再讓宋婉兒再得勢。
她將宋常在記在了心里,只想著回頭定要想個法子,讓此人徹底消停下來,不然真的讓她安不下心來。
一進永壽宮,妍華便看到皇后正欲出去。妍華眉頭一緊,忙將皇后請了回去:“臣妾有一事想與皇后娘娘商議。”
“有什么是回頭再說吧,皇上這會兒子剛下朝,我正要去養心殿跟皇上說說撫養弘歷的事情……”
“皇后娘娘,萬萬不可。”妍華忙出聲阻斷了她的話,“請皇后恕臣妾魯莽之罪。皇后娘娘可否騰出半柱香的工夫,聽臣妾的解釋?”
皇后狐疑地看了她兩眼,終是緩緩點了頭,又折身往殿里去了。妍華連忙跟了進去,心下卻暗自舒了口氣,慶幸自己來得正是時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