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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如夢一場

早知道是這樣,如夢一場,但就算是一場夢,她也想把它做完。

1

沈智看到鄧家寧之後的第一個念頭是,他是不是看到了唐毅?如果看到了,鄧家寧會幹什麼?

但是鄧家寧向她走過來時的第一句問的卻是安安,低著頭,眼睛看著女兒,都沒有跟沈智對過目光。

"醫生怎麼說?安安好點了沒有?"他一邊說著,一邊想從沈智手中接過女兒,安安掙扎了一下,沈智就沒有放手,並且心中稍鬆了一口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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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來他沒有看到唐毅。

她並不是覺得自己做錯了什麼,但是經過鄧家寧昨天晚上的所作所爲之後,沈智現在如同一隻驚弓之鳥,總覺得他會突然做出一些讓她無法接受的事情來——即使令他受到刺激的一切都只是他的臆想。

"已經沒事了,還是我抱著吧,你怎麼會在這兒?"

"剛纔電話斷了,我就打給媽了,她說你帶著孩子去了醫院,我聽說媽也扭傷了,就想先過去看看她,剛走到這兒。"

"是嗎,不放心我。"沈智幾乎又要冷笑出來了。

"走吧,先去看看媽。"鄧家寧執意接過女兒,又伸出另一隻手摟了摟沈智的肩膀,路上有與她年齡相仿的女人獨自走過,看到這情景就露出羨慕的表情來,沈智卻覺得肩膀上像是被什麼重物猛壓了一下,本能地一側,說不出的難受。

妻子的反應鄧家寧恍若未覺,還邊走邊問,"坐出租回來的?醫院門口很難叫車吧。"

沈智無意多生枝節,只"嗯"了一聲,上樓走最後幾級臺階的時候家裡門已經開了,母親拖著一隻腳站在門口,一手扶著牆,看到女兒女婿一起回來露出一個略帶欣慰的表情來,又急著看外孫女。

"怎麼樣?"

沈智看得心疼,上前扶了母親一下,又說,"吊過鹽水了,醫生說是急性扁桃體炎,回來路上睡了一覺,現在沒什麼事了,你的腳好點沒?"

"沒事就好。"沈智母親鬆口氣,"就扭了一下,我自己冷敷過了,沒事,過兩天就好了。"

鄧家寧抱著孩子過來說話,"媽,辛苦你了,我去買菜,晚上我來燒吧,這兩天我都請過假了,一下班就過來燒飯,你休息休息。"

沈智母親露出滿意的表情,點點頭讓女婿去了,沈智不語,先把女兒放下,然後脫了外衣。

安安吃了點東西,又開始揉眼睛,沈智把女兒放到牀上,回頭看到母親立在身後。

"媽,你別走來走去了,沙發上坐著吧。"

"小智,你跟家寧最近好點沒有?我看他挺緊張你們母女倆的,知道孩子病了就趕回來,你也別老犟著了,夫妻夫妻,一輩子誰沒個犯錯的時候,有時候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就過去了,有些事能過就讓它過去吧,你們好好過日子,我這個老的心裡才放得下啊。"

沈智看著母親張張嘴,有心想把一切委屈都說給自己的媽媽聽,但母親說話的時候一臉久違的微笑,她話到嘴邊沒了聲音,轉頭看了看躺在牀上的女兒,一口悶氣彷彿是一塊大石摞在胸口,久久都吐不出來。

沈母的眼光跟著女兒一起落到外孫女身上,繼續說,"你看看安安,有爹媽一起疼才叫好日子,她比你有福氣,你爸他……"雖然過去這麼多年了,但想起早逝的丈夫沈母便情不自禁地傷心,說到這兒又伸手揩了揩眼角。

沈智嘆了口氣,"媽,你別這樣。"

安安在牀上翻了個身,沈智走過去讓她睡好,手一碰到女兒忽然想起什麼,抓住她握緊的小拳頭看了一眼,又皺眉開始翻找。

鄧家寧正巧推門進來,先對坐在客廳裡的沈母叫了一聲媽,又在臥室門口張望了一下沈智和女兒。

"找什麼?"

"哦,沒什麼。"沈智沒回身,背對著他答了一句。

晚上沈信進門就聞到菜香,他在門口一邊換鞋一邊就叫上了。

"今天誰下廚啊?燒得這麼香。"

鄧家寧圍著圍裙從廚房轉出來,看到小舅子就答了一句,"快好了啊,桌上坐吧,馬上就能吃了。"

沈信一愣,鄧家寧聽他應了一聲姐夫之後又鑽進廚房去了,他轉頭看到家裡其他人都在,母親坐在沙發上看電視,沈智正往桌上擺餐具,安安坐在客廳當中的兒童塑料地板上玩呢,看到他就試圖撲過來,咿咿呀呀地發出聲音來。

沈信抱起安安走到沈智旁邊,悄悄問她,"怎麼今天是姐夫在燒?"

"吃飯吧。"沈智把弟弟按在椅子上。

飯菜上桌,沈智的母親滿意地看著一桌圍著自己的小輩,腳上也不覺得痛了,邊吃邊給鄧家寧挾菜,還誇他,"這清蒸鱸魚做得不錯。"

沈信在一邊逗安安叫自己"舅舅",桌上氣氛和樂融融,只有沈智,一直小心翼翼地拉長袖子按住自己的雙腕,偶爾與丈夫目光相對,看到鄧家寧對她露出的微笑,無法自制地覺得冷。

吃完以後沈智母親讓兒子洗碗,沈信最不喜歡的家務活就是洗碗,立刻苦了臉,沈智就站起來,"我來吧。"

"我來我來。"沒想到鄧家寧的動作比她更快,說著就端著碗往廚房去了,還拍了拍她的肩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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母親笑瞇瞇地看著自己,沈智只覺得那欣慰的目光刺目到極點,低頭開始收拾桌上剩下的盤碗,低聲說了句,"那我把菜放到冰箱裡去。"

廚房很小,沈智端著碗進去的時候鄧家寧已經站在水槽前開始洗碗了,水"嘩嘩"地注入鍋裡,洗潔精溢出白色泡沫,沈智打開冰箱,冷氣撲面而來。

"沈智,謝謝你。"身後響起鄧家寧的聲音。

沈智僵了一下,回頭看到鄧家寧正看著她,"昨晚的事,你沒告訴媽吧,謝謝,我會補償你的,給我一個機會。"

沈智不語,鄧家寧低頭洗碗,雙手陷在白色的泡沫中,水聲繼續,冰箱仍舊開著,嗡嗡地輕震,帶來一陣一陣的涼風,廚房門外穿來安安咯咯的笑聲,還有自己母親與弟弟逗弄孩子發出來的聲音,那種所有疼愛孩子的成年人會發出來的,模糊的,沒有意義的,但卻節奏明快、高低錯落的聲音。

沈智開始恍惚,眼前又有些錯亂起來,但她聽見自己的聲音,在這一切雜亂的聲響中回答了他。

"我知道了,回家再說吧。"

回家的路上,鄧家寧抱著孩子,沈智沉默地走在旁邊,沈母住老式小區,路燈昏暗,一盞一盞間隔很長,鄧家寧突然開口。

"那條裙子……"

安安正在爸爸懷裡安靜地玩手指,看到媽媽擡起臉來就露出一個笑臉,手張開要她抱。

鄧家寧哄著女兒不放手,沈智看著三個人在地上被拉長並融在一起的影子,心中一直在翻滾的悶亂像是被一隻大手按了下去,用力地按了下去,按到一個角落裡,再不讓它翹起。

女人,這就是命吧。

她暗暗一嘆,平靜地開口對他說,"我會退掉的,我也不是真想買那麼貴的一條裙子,要不是今天帶安安去醫院,我已經退了。"

"你要是真喜歡就留下吧,我買給你。"鄧家寧回她,又騰出一隻手來,摟住了妻子的肩膀。

身體的反應比意識來得快,沈智再次不由自主地側了側身子,但丈夫的手握得那麼緊,她這一下完全是無用功。

"不用,我會退掉的。"她肯定地回答他。

"今天下雨,車不好叫吧。"鄧家寧慢慢地說。

沈智躊躇了一下,不知是否該說實話,但是一擡頭看到自己丈夫的臉,路燈陰影中模糊一片,她忽然再次想起昨晚的一切,話到嘴邊又不由自主地收了回來,模棱兩可地答了一句。

"是啊,不好叫。"

鄧家寧沒再追問,只是繼續攬著她往前走,沈智暗鬆了口氣,只是她不知道,如果這個時候她擡起頭來看一眼自己的丈夫的表情的話,會發現他的眼神是多麼複雜,陰鬱得令人覺得可怕。

2

沈信非常不喜歡他的新客戶。

他所在的廣告公司最近接了一個大項目,爲一家國外的時尚公司拍攝一輯電視廣告,對方要求很高,給的價格當然也好,公司就把所有最有實力的技術骨幹都抽了出來,前期一切架構都搞得差不多了,沒想到對方突然來了一個首席設計師,直指他們所作的風格與新一季的設計理念不符。

風格倒也不算什麼大事,只要要求明確,什麼都可以改,但這位設計師的要求實在太多變了,今天覺得上海街頭很好,明天就想要紐約第五大道,就連廣告模特都換了好幾撥,好不容易出了初片,她又突然來了靈感,要把一切都推翻。

衆人譁然,這樣一來,前幾個月就算白忙活了,合同約定的時間只剩下一半,如果無法按時完成,其中損失誰來負擔?

沈信是負責後期製作的組長,會議結束之後還在一屋子面面相覷的組員們面前奔出去了,設計師小姐叫王梓琳,開一輛紅色TT,就停在他們公司大門口,不知有多張揚,坐在車裡對他說。

"是嗎?可是根據客戶要求解決這些問題是你們的責任,不是嗎?"

沈信壓著脾氣講道理,"對,我們是負責後期效果的,但是所有工作都需要固定的時間量才能完成,況且前期架構都是你們公司認同的,我們只是按照客戶要求來操作,這樣中途提出這麼大的變化,是否能夠考慮一下我們的工作量問題?"

王梓琳不以爲意,"既然現在風格由我來定,那麼要做,就要做到最好,至於工作量問題,我畫一千張草圖,最後也可能只挑選最滿意的一張,現在又不是要你們出創意,只是按照我的要求修改。容我再提醒你一遍,滿足客戶的要求是你們的工作。"說完竟揚長而去,只留給沈信一個車屁股。

旁邊有人拍他,是另一個項目組的同事,"彆氣了,人家大小姐,說什麼是什麼吧。"

"什麼叫把原先分散的總和起來,這裡面要花多大的代價她明不明白?要改也行,可我看她這樣,今天一個主意,明天又來一個,改完了一會兒又說不要,我們難不成跟在她屁股後面瞎忙活?"

"瞎忙活也得忙活,人家是說了算的。"

沈信不信,"她才幾歲?什麼說了算,我看就是一個來玩的。"

同事是個快四十的中年男人,聽完哼哼了兩聲,"我有朋友在那家公司裡做的,人家說了,這位小姐來頭不小,家裡佔著董事會的席位呢。"

沈信聽完一言不發,掉頭就回公司裡去了。

不就是有錢人家的小姐出來擺譜嗎?有本事不要靠父母,什麼玩意兒。

沈信在後期製作這方面技術非常好,技術好的人都有些傲氣,之後他就很有些看不起王梓琳,事情還是做的,但對她就有些愛理不理的,王梓琳又不傻,怎麼會感覺不出來?她從小被嬌寵大的,習慣了被別人捧著,現在居然冒出來一個不待見自己的,心裡頓時有些不舒服,跟唐毅提了兩句,唐毅就說。

"這兄弟挺牛氣的啊,有空認識認識。"

說得王梓琳笑著用手掐他,"你故意氣我的是不是?是不是?"

唐毅正畫草圖呢,被她掐得沒法做事,只好扔了筆問她,"要訴苦是不是,我洗耳恭聽,先從他叫什麼開始吧。"

王梓琳哼了一聲,"沒記住,懶得記,誰跟你訴苦了,這點小事,我搞得定,反正做不到我的要求就別想我說過,就這麼著。"

王梓琳百般挑剔,到了片子最終定案之前,老闆終於坐不住了,單獨找沈信談了一次,聊的就是這個項目,臨了意味深長地補了一句。

"小沈啊,你技術上是不錯,不過有時候也要注意與客戶的關係,我們到底是提供服務,客戶滿意纔有好的口碑,你說是不是?"

沈信這兩個月來做得是火冒三丈,這時一聽就火了,"這樣吧,如果客戶真的不滿意我,那就換人,我可以放棄這個項目。"

老闆懷柔了,"換什麼?現在不都做得差不多了,對方沒說不滿意,也快到最後交付的時候了,換了別人獎金給誰?你虧不虧啊?下回王小姐過來了,你記得說話的時候委婉點,多露露笑臉,來,嘴角,眼睛,哎,就這樣。"

沈信的老闆是個典型的笑臉胖子,平時跟沈信的關係也還行,在他面前這麼一擠眉弄眼,沈信原先的氣立時瀉了下去,再也板臉不起來,老闆接著又說,"這幾個月都熬過來了,人家大公司,第一次跟我們合作,我們也正好用這個機會打打知名度,要是做得好,明年的單子就有保證了,記得啊,搞好關係,給人家留下好印象。"

沈信氣得笑,"這麼看得起我?要不要賣藝又賣身?"

老闆瞇著眼睛嘿嘿笑了兩聲,"賣笑就可以了,賣身的事情,留到下次接更肥的客人吧。"

話是這麼說,但是等當天晚上再次見到王梓琳的時候,沈信仍是微笑不起來,剛熬了三五個通宵,沒有臉部僵硬已經是他的本事了。

王梓琳並不是故意這麼晚跑到沈信公司來的。

下午的時候她剛在討論會上跟沈信針鋒相對了一回,提出的種種要求羅列一長串,就連她這邊帶去的幾個人都露出些不可思議的表情來,但她堅持自己的觀點。

沈信一開始沉默地坐在會議桌邊,後來突然把手中的電腦轉向她,"王小姐,這是你所要求的這些效果所需要的製作時間,成本另計,請你看一下,貴公司的預算雖然很高,但是這樣大手筆地浪費,是否值得?"

王梓琳盯著他,"要麼不做,要做就做到最好,與最後拿出來的是無法令我滿意的結果相比,我寧願在前頭多花精力和時間,怎麼?是不是你們沒有能力做到這些要求?"

沈信看了她一眼,只說了一句,"OK,我明白了。"然後再也沒出聲。

王梓琳卻覺得他一定在肚子裡罵了自己無數遍,但她既然在會議桌上說得沈信啞口無言,這就是佔了上風了,自覺心滿意足,離開時在車上都是笑笑的。

也許是太得意了,到了夜裡王梓琳纔想起來,自己把一疊圖紙忘在了沈信的公司裡了,那是她所畫的最新春季系列的草圖,如果被人盜用,後果嚴重。

她開車到廣告公司,坐電梯上樓時發現廣告公司裡的燈還亮著,她慶幸地推門進去,發現只有沈信一個人在。

"你來幹什麼?"

"有沒有看到我的草圖,在一個綠色的文件袋裡,開會的時候我放在桌上的。"她沒打算跟沈信客氣,直截了當地問。

沈信指指桌上,"這個?"

"對,就是這個。"王梓琳舒了一口氣,立刻把文件袋拿了過來,還仔細查看了一下里面的東西。

"放心,我對你畫的東西沒興趣。"

"那就好。"王梓琳原本想謝的,聽完這句又收回去了,就當自己謝過了。

沈信一直低頭忙碌,既沒有要與她寒暄的意思,也不開口逐客,王梓琳看了一眼屏幕,他在修改的就是她下午所說的那些東西。

"不是不樂意嗎?這麼緊著做。"

沈信頭也不擡,"這是我的工作,要做就做到最好。"

"這話是我說的吧。"

"有些人做事不是靠說出來的。"

"喂,你什麼意思。"

"沒有,我什麼意思都沒有。"

王梓琳還想說,忽然覺得好笑,撲哧一聲就笑出來了。

這個沈信,讓她想起一個人啊。

她剛認識唐毅的時候,他也是這樣,一邊不情不願,一邊埋頭繼續做著,一份方案做兩套,客戶要求的做一套,自己想做的另做一套,拿出來給別人看結果,堅決不放棄他自己的意見,趕工的時候,無論多晚都能在公司裡看到他,而且,同樣地對她不客氣。

想到過去,王梓琳微笑地走了一小會兒神。

她居然笑了?沈信以爲自己是幻聽了,擡起頭來發現她微笑的臉,竟然是真的。

瘋了,這個女人,絕對有毛病。

這晚之後王梓琳對沈信的態度就慢慢地好了起來。雖然這世上只有一個唐毅,但能夠與她所喜歡的人有相似之處,這沈信也算難得。

沈信雖然莫名其妙,但人家一個女孩子都率先對他露出笑臉了,他自然也不好再板臉下去,更何況他也沒這個時間,態度好轉的王梓琳還是王梓琳,要求一點都沒少。

到了最終審定的那一天,視聽室裡燈光全暗,所有人屏息靜氣,一點聲音都沒有,結束之後也沒人說話,一片靜寂中,突然響起清脆的鼓掌聲,是王梓琳站了起來,雙目發亮。

"好極了,這就是我想要的。"

她說完這句,客戶公司另幾個與她一起來的人立刻也鬆了口氣,紛紛表示贊同,"太好了,就這麼定了吧。"

沈信的組員幾乎要歡呼了,只有沈信,確認了一句。

"王小姐,這一次你是真的滿意了?不需要再改?"

王梓琳側過臉看他,"沈信,效果的確好,我很滿意,不過我對你本人可沒有改觀的意思,這時候你都沒個笑臉,還是跟塊石頭一樣,又臭又硬。"

她這是誇還是貶哪?沈信聽得笑起來。

"說得好,彼此彼此。"

"彼此?彼此什麼?很滿意還是又臭又硬?"片子達到自己想要的效果,王梓琳心情大好,回嘴都是笑著回的。

沈信這段時間對這位大小姐的印象也有所改觀,她雖然挑剔,但基本上都是爲了公事,至少沒有像他想象的那樣,蠻橫刁鑽,公私不分,現在公事一了,她在眼前笑得如此眉眼彎彎,他立在她面前,忽然間就覺得她可愛,情不自禁多看了她兩眼。

項目順利完成,晚上所有人一起到KTV慶祝,辛苦了那麼久,一旦放鬆,一羣人都high了,唱歌的劃拳的行酒令的,一夥人哄著沈信唱歌,沈信五音不全,一首歌唱得慘不忍睹,一回頭看到王梓琳笑得東倒西歪,兩隻手都按在肚子上,他好氣又好笑,索性抓起另一支話筒塞到她手裡。

"笑,有本事你也來。"

王梓琳也不推辭,接過來就唱,旁邊更是哄聲一片。

唱完之後兩人一同坐了回去,相互看了一眼,然後同時笑了,頗有些一笑泯恩仇的味道,沈信正要說話,王梓琳卻突然的一低頭,抓起桌上的車鑰匙,聲音驚訝,"這是誰的?"

"我的。"沈信答她,又反問,"怎麼了?"

王梓琳握著鑰匙,那金屬的吊墜從她手中落下來,晃在兩個人當中,非常著名的LOGO,但做得很特別,半融化的效果,有趣精緻。

"我說這個吊墜呢,你哪兒來的?"

沈信看了一眼,笑了,"是不是很特別?我姐給我的。"

其實就是安安生病那天,沈信在沈智的包旁邊看到的,是他最喜歡的汽車品牌,他一見到就愛不釋手,問沈智從哪兒弄來的,沈智表情有些奇怪,還問他哪兒找到的,他就說,"你包邊上啊,不是你的?"

"是,不,不是。"沈智搖頭,"是朋友給安安玩兒的,還給我吧。"

"安安玩這個?太浪費了吧,給我吧,姐,我喜歡。"就這麼問沈智要來了。

"你姐姐?沈信,你們家的名字是怎麼起的?仁義禮智信?"王梓琳眼睛盯著吊墜,問了一句。

沈信"嘿"一聲笑出來了,"五個?太多了,沒有仁義禮,就我跟我姐,她叫沈智。"

王梓琳的眼睛仍在那個吊墜上,沈信見她看得入神,不由問了句,"喜歡?"

她沒有回答,只是斜了斜身子,從擱在沙發邊的外套中抽出另一把鑰匙來,一同放到桌上。

沈信驚訝地睜大了眼睛,"原來你有個一樣的,這麼巧。"

王梓琳一笑,"是啊,這麼巧。"

這鑰匙扣,原本就是她玩笑時設計的,一共做了兩個,一個在她這兒,另一個她親手系在唐毅的車匙下。

是啊,這麼巧。這麼巧它在你手裡,這麼巧你的姐姐叫沈智,這麼巧被我見到了。

有意思,這個世界真是小。

3

週末下午,沈智是與田舒一起過的。

鄧家寧加班,副局長打算開了一個環抱審批的綠色通道,週末的時候應邀幾個項目負責人的邀請到上海周邊做一個調研,說是調研,其實也就是吃喝玩樂接受招待去的。

鄧家寧並不想去,但處長說了,這是表忠心的時候到了,去不去在你自己。環保局的老局長將近退休,李副局長近來風頭很勁,鄧家寧想想,拒絕絕對是不明智的,遂不得不同意了,臨走的時候跟沈智說了,週六是回不來了,週日也是看情況。

沈智並沒有把鄧家寧的話太放在心上,她早已習慣了丈夫不在的週末,別看環保局聽上去是個清水衙門,其實這其中要求著他們的人多著呢,哪個大的建築項目不需要環保局批?還有些環境監督項目,就連環境輻射超標都歸他們管,鄧家寧出事之前,天天都有飯局,後來消沉了一段時間,最近又忙起來。

沈智寧願他忙著,結婚不到三年,她已經覺得沒有丈夫在的日子更自在,她跟田舒談到這個問題,田舒表示驚訝。

"可我總想著我老公能多些時間跟我在一起,最近他很忙,整天都不在,我總覺得心裡空落落的,你不是嗎?"

李兆文回國投資了一家新的公司,涉及的範圍很廣,硬件還好,人力資源這一塊就比較麻煩,之前還聽他說在挖行業內頂尖的人才,但是很難,最近他更是經常後半夜纔到家,早晨又離開了,夫妻兩個連說上話的時間都很少。

沈智笑著搖頭,"你們結婚多久了?"

田舒根本不用算,脫口而出,"兩年零三個月十五天。"

沈智有點動容,"看來你真的很愛他。"

田舒甜甜一笑,"能跟他結婚是我的幸運,你呢?別打岔。"

沈智攤手,"我跟鄧家寧也結婚快兩年了,現在我們就是家裡的兩件固定傢俱,一件叫爸爸,一件叫媽媽。"

田舒失笑,"不該一件叫老公,一件叫老婆嗎?"

兩人坐在正大兒童翻鬥樂邊上,安安跟小朋友一起在柔軟的彩色泡泡池裡玩得不亦樂乎,邊上一圈有座椅,都是家長圍著,沈智喝了一口外賣咖啡,看著女兒感慨,"婚姻這個東西,就跟紙糊的房子似的,時間長了什麼都得散,到後來就是靠孩子黏著,要不是因爲孩子,你以爲是什麼讓我們維持下去的?"

田舒聽完不語,臉色慢慢就變了,沈智立刻發現自己說錯話,抱歉地,"我說我自己呢,你別想歪了,你們情況和我不一樣,我這是相親結婚,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你們可是一見鍾情來的。再說你們結婚才兩年,多玩幾年纔要孩子的人多著呢。"

田舒勉強笑笑,"沒事,我也在努力呢,對了,給你看看我老公。"說著把手機打開了,舉到沈智面前。

沈智仔細看了一眼,感嘆了,"田舒,你說你怎麼能這樣?"

"怎麼了?"田舒收回手機看了一眼,不知哪裡出了問題。

"你嫁的男人有錢也就算了,居然長得也不錯,這還有天理沒有?不行了,一會兒你請客吃冰激凌,好好彌補一下我受傷的心靈。"

田舒樂得瞇了眼,"行啊。"

"要最黏的那種,碎成一片片能原樣粘起來。"沈智補了一句,說得田舒笑出聲來,笑完感嘆了一句。

"沈智,我好久沒見你這樣了,你知不知道,我剛見著你的時候,差點認不出你,我還記得你以前和唐毅在一起的時候,每天都是笑笑的,哪像現在這樣。"

沈智沉默了一秒鐘,田舒自知說錯了,正想補救,沈智已經擺了擺手,"都什麼時候的事情了,不說這個了,我們走吧,找冰激凌店去。"說完站起來往翻鬥樂裡走,叫安安的名字,並且向她伸出手去。

抱起安安的時候沈智擡頭看了一眼田舒,看到她抱歉的眼神,心裡忍不住想,到底是好朋友,說錯話也要兩個人一人一次,總算扯平。

沈智帶著田舒去了安福路,坐在車上田舒還奇怪,"不是去吃冰激凌嗎?"

沈智抱著小孩笑,"不是說聽我的?跟我走,沒錯的。"

兩人去了一家很小的超市,就在安福路路口,冰櫃放在門口的角落裡,上面用黑板寫著今日口味,超市小得兩個人同時立在貨架間就得側身而過,沈智叫冰激凌的時候田舒在旁邊扶著安安的推車,還奇怪。

"不就是吃個冰激凌嘛,跑那麼遠,這裡有什麼特別的?"

"吃了你就知道啦。"沈智端著紙杯子回過頭來笑。

等到兩個人在超市門外的小桌邊坐下吃下第一口之後,田舒才知道爲什麼,芒果冰激凌軟滑濃郁的味道在舌頭上跳舞,她勺子還含在嘴裡,整張臉都因爲這好味道縮了起來,眼睛瞇成一條縫。

"好吃吧。"沈智給安安小塑料勺子。

"好吃啊,你怎麼找到這個好地方的?"

"秘密。"沈智微笑。

其實這是她和唐毅的秘密,這家小店存在十多年了,冰激凌全是當天製作,當天售完,她在讀大學的時候最喜歡,那時候兩個人都沒錢,唐毅還在建築設計所實習,發了工資就帶她來,坐在露天的小桌邊,買兩個單球,但從來不吃,只看著她一個人吃。

她就把勺子舉到他面前去,"你也吃啊。"

"這是女孩子的東西,我不吃。"他笑著別過頭去。

但是她一直舉著,一直舉著,他就沒辦法了,就著那隻小小的勺子咬一口,然後做出後悔的表情來,惹得她哈哈笑。

"沈智?"田舒叫了她一聲。

沈智回神,挖了一大勺放進嘴裡,用冰冷的味道讓自己清醒。

這些年來,沈智常有幻覺,不明白自己身上究竟發生了些什麼,新婚的時候她常在午夜醒來,突然看到身邊躺著的丈夫,每每忘記這是她所嫁的男人,幾近驚呼,後來有了安安情況變得稍好,但之後鄧家寧的出軌又讓她回到最初的狀態,那種不安定的,不知所措的,與一個人在一起,卻瘋狂地想念著另一個人的狀態。

過去了,沈智,那一切都已經過去了。

她嚥下口中的冰涼,在心裡慢慢地對自己說。

小路上人不多,各種國家的人悠閒地散漫而過,小超市邊上就是一個住宅社區,正門內的噴泉不停歇地噴涌著,小區裡有車開出來,就在她們跟前的街沿邊停下了,超市裡的老闆一定是認識這輛車的,沒等主人下車就從裡面迎了出來,手裡提著一袋子各色食品,看來是人家定好的。

這人開的車十分搶眼,沈智與田舒就坐在街沿上,車窗落下時看得清楚,兩個人同時楞了一下,互相看了一眼,表情都是。

怎麼是她?

王梓琳也看到這兩張熟悉的面孔了,眉頭一動,然後對她們一笑,開門下車,走過來微笑著面對她們倆,"這麼巧?"

她對著兩個人說話,但眼睛看的卻是沈智,沈智只好對她點頭,答了句,"你好。"

王梓琳低頭看推車裡的安安,"好可愛啊,你的孩子?"

"這是我女兒,安安。"沈智奇怪王梓琳的自來熟,她與她,嚴格意義上來說只是兩個陌生人而已,但她仍是回答了她的問題,像是一種本能,不願兩人面對時出現長時間的冷場與沉默。

安安正在吃冰激凌,自己拿著小勺子,非常認真地對付杯子裡的東西,樣子可愛到極點,王梓琳看著看著就笑了,還蹲下去用手裡的車匙逗了逗她,安安的注意力果然被吸引住,伸出小手就去抓。

沈智的目光也停留在那把車匙上,心中一動,王梓琳已經擡頭看過來,笑吟吟的看著她,"你看,她很喜歡我的這個吊墜呢。"

"是很特別。"沈智小心翼翼地回答。

"是我自己設計著玩的,只有兩個,一個在我這兒,還有一個我送人了。"王梓琳收回鑰匙站起身來,"得走了,對了,我家就在這兒,有空來玩。"

紅色的車很快消失,田舒看了一眼沈智的臉色,略有些擔心。

"沈智,沒事吧?她……"

"沒事,哎,你的冰激凌還吃不吃?都化了。"沈智回頭笑,心裡卻亂得一團糟。

唐毅啊唐毅,這樣的東西,你怎麼能隨手亂送?

4

沈智從弟弟那裡要回了那個鑰匙扣,然後撥了電話給唐毅。

接到電話的時候,唐毅正與王梓琳一起吃飯,晚餐,王梓琳定的餐廳,吃西餐。

唐毅並不太喜歡這些繁瑣的東西,以他的生活習慣,一葷一素已經足夠,都說由儉入奢易,由奢入儉難,他在國外也算待了一段時間,但仍是一看到一排刀叉鋪開就沒胃口,怎麼都改不掉。

更何況他忙,電話一個一個地撥進來,王梓琳見他不吃,索性插起一小塊送到到他面前,"來吧,張嘴。"

他一笑,把電話按了靜音,接過叉子說了句,"我自己來。"

沈智撥出的電話,沒有人接。

她看了看手機,號碼是黃晨給她的,電話裡還調侃了她幾句,說她那天同學聚會裝得那麼不在乎,幹嗎還回頭問她要電話?

沈智苦笑,如果可能,她寧願自己這輩子都不要再見到唐毅了,可老天不放過她,她有什麼辦法?

但是唐毅沒有接她的電話,沈智想了想,斟字酌句地發了一個消息給他。

唐毅,我是沈智,請與我聯繫,謝謝。

寫完了看了又看,唯恐哪個地方會令人誤解,終於發出去又覺得不妥,總之一個人煩惱了許久。

唐毅電話來的時候,沈智正在電腦前忙碌,藉著做枯燥的報表讓自己平靜,手機就擱在筆記本邊上,隔幾秒就被她拿起來看一眼,強迫癥那樣。

但是真當那個號碼在屏幕上亮起來的時候,沈智卻突然停下一切動作,數秒都沒有反應。

"電話不接嗎?"沈母從女兒身後走過,奇怪地問了一句。

沈智在自己母親家,媽媽崴了腳,鄧家寧也不在,她索性住在孃家,方便照顧老小。

"是朋友打來的,媽,我出去聽。"沈智應了一聲,拿起電話往陽臺上走。

沈母奇怪地看著自己的女兒,聽個電話還要去陽臺,誰打來的?

"沈智。"電話那頭傳來唐毅的聲音,背景安靜到極點。

"恩,是我。"她開口,心臟跳得沒有一點規則,感覺難過到極點,卻還要讓自己的聲音維持正常。

那頭頓了一下才繼續,"有事嗎?"

"是這樣,我想把那個鑰匙扣還給你。"沈智在心裡給自己打氣:來,沈智,你是和一個再普通不過的朋友說話,說的是再微不足道不過的一件小事,語氣正常,呼吸,微笑,不,微笑都不用,隨便一點就好了。

"鑰匙扣?"他又頓了一下,想說不用了,但說出來的卻是"好,你在哪兒?我過來取。"

"不,不用。"過來?到她媽媽家?沈智幾乎要搖手了,"你在哪兒?我出來給你吧,找個折中的地方就行。"

唐毅回到餐桌邊,王梓琳看著他一笑。

"有重要的事情?"

他仍握著手機,點頭,"是,有點事情。"

"那買單吧,我也吃飽了。"她仍是笑意盈盈,招手叫服務生。

王梓琳難得這樣善解人意,唐毅看著她在燈光下的笑臉,有些異樣複雜的感覺,而自己手機仍緊緊握在掌心中,圓潤的邊角滾燙地烙在皮膚上,催促著他,讓他不自覺地站起身來。

唐毅先把王梓琳送回家,一路上王梓琳興致都很高,笑著與他聊天,唐毅卻很沉默,轉到小區前的路口時她突然問了一句,"唐毅,你知不知道這家超市的冰激凌很好吃?"

他一愣,側頭去看那家仍舊燈火通明的小超市,答了一句,"是嗎?你知道我不吃甜食。"

王梓琳就笑了,"我去吃過了,真好吃,要不是知道你不吃甜食,我還以爲你就是爲了它纔會把房子選在這兒的呢。"

車轉入小區,小超市消失在視線中,唐毅在大樓入口處踩住剎車,沒有回答她的問題,只說了一句。

"上去吧,早點睡。"

王梓琳推門,又回頭看了他一眼,笑笑地,"就不,我偏要等你回來,"

沈智往地鐵口走,都已經八九點了,地鐵裡還是熙熙攘攘,人潮擁擠,她出來的匆忙,走到車站才發現自己光著脖子,連圍巾都沒有帶,在地鐵裡還不覺得,出來時冷風一吹,寒氣都往脖子裡鑽,通體冰涼。

唐毅已經到了,仍是那輛黑色的車子,安靜靠在路邊,他正站在車外抽菸,她看到的只是一個側影,白色的煙霧朦朧了他的臉。

沈智立在街沿上,忽然不想再往前走一步,想回頭,想跑回溫暖的地下去,她知道自己不應該再見唐毅了,就連那天所發生的事情,都應該像留在她記憶中所有的有關於他們兩個回憶那樣,被幹淨用力地抹去,抹桌子那樣,什麼痕跡都不留。

回憶都不可以有,更何況是另一次見面。

她嗅到危險的味道,唐毅是危險的,這樣的見面是危險的。

但是來不及了,唐毅已經看到了她,他沒有說話,只是掐滅了手中的煙,然後大步走過來,一把將她拉住。

等待沈智的時候,唐毅想了很多。

他在想看到她之後自己應該做怎樣的反應,第一句話該對她說什麼,接過東西之後又該如何告別,一切都該像普通朋友那樣,微笑,寒暄,隨意地見一面,然後分開。

可是他看到她,穿著黑色的外套,露出白色的脖子,細長手指攏在一起,遠遠地看著他,帶著些無措的表情,像是下一秒就要逃開。

想好的一切突然被忘記了,他走過去,握住她的手,她甚至連掙扎都沒有,就被他拉到了車上。

車門合起,整個世界的聲音都消失在車外,他在車廂中看了她許久,眼裡跳動無數難以壓抑的東西,然後沒有一點徵兆地,伸出手來,緊緊擁抱了她。

沈智沒有出聲,像是著了魔,這懷抱,這久違的懷抱讓她軟弱,她覺得自己已經被掏空了所有,這空空如也的身體,再沒有什麼可以讓她支持下去,而他回來了,在這個時候,從萬里之外回到她的身邊,擁抱她,沉默地用盡力氣,這力量讓她窒息,她寧願自己是死了,因爲這樣的窒息死去,她心甘情願。

5

唐毅發動車子,沈智一直都沒有說話,車廂裡有他熟悉的味道,混雜著很淡的煙味,她這些年來閉上眼睛就彷彿能聞到的味道。

沈智閉上眼,儘量緩慢地呼吸,呼吸這闊別已久的味道,黑暗中出現記憶中她回去過無數次的亭子間,老式居民區,石庫門裡的煙火味,狹窄的,陡峭的樓梯,伸手不見五指的黑暗。

但那是她與他的家,是她與他共同的回憶,她從黑暗的屋子裡走過去,走過鋪著她繡過十字繡的牀罩的小牀,走過滿地凌亂的圖紙,走過她給他買的第一件大衣,走過他給她買的第一雙高跟鞋,眼前有光亮,他一個人立在窄小的陽臺上,默默地抽著煙,回頭看到她時露出一個略帶羞澀的表情,像是要她忘記她所看到的一切。

爲什麼要忘記,她這一生都不會忘記那段日子,那段有他的日子,那段她曾經幸福過的日子。

車在吵嚷的小街停下,路邊小小的飯店裡座無虛席,老闆拿著菜單過來,看清他們倆的臉突然驚喜,上菜上得飛快,惹得旁邊人一陣抗議。

老闆恍若未聞,只狠狠拍了拍唐毅的肩膀,還對著沈智呵呵笑,沈智略有些不好意思,輕輕叫他,"老闆,你好。"

他更是開心,"你們吃你們吃,吃完再說。"

沈智與唐毅面對面開始吃,他照樣吃得很少,看她吃的時候還問。

"一直不吃飯?"

"怎麼會?"沈智笑了,笑的時候用手遮了遮眼。

"那麼瘦。"他下結論,把肉挾到她碗裡去。

沈智把那塊肉放到嘴裡,慢慢咀嚼,嚥下去之後才說了一句,"沒有你燒的好吃。"

他就微笑,"很久沒有燒過了,不知道退步沒有。"

老闆回到廚房拉過自己的老婆,快樂地指著外頭。

"看看,是那兩個孩子。"

這夫妻老婆店開了許多年了,味道好到漂洋過海的有名氣,平時再大牌的客人進來老闆和老闆娘也不當一回事,門口多好的車子給拖走都不提醒一聲,今天卻一同驚喜。

老闆娘哎喲一聲,"真的呀,還是他們倆,多少年了,還在一起呢。"

他們一直記得這對小情侶,女孩子愛吃甜的,男孩子愛看著她吃,每次來就點那幾個菜,來得多了就熟了,那年過年實在缺人手,唐毅還在店裡幫過忙,只燒小鍋,手腳利索,最拿手一道百葉結紅燒肉,比老上海師傅做得還地道。女孩子也一起來,一直在旁邊等,笑嘻嘻的,樣子不知有多乖。

他們就逗她,"放假哦,也不出去玩。"

"我也想打工,老闆,有沒有事情給我做?"

"那你會不會燒菜?"

沈智苦著臉搖頭。

老闆就把刀拿過來,"看看刀工,不行切配也可以。"

沈智看著那把白光閃閃的大菜刀嚥了口口水,忽然靈光一閃,"洗碗,我會洗碗。"說完開始捲袖子,"我洗碗最乾淨了,不信洗給你看。"

"老闆。"唐毅走過來,不贊同地看了老闆一眼,然後拉著沈智就走,她還掙扎,"別拉我啊,我跟老闆說打工的事情呢。"

"得了,這兒的碗不夠你砸的。"唐毅一句話結束這場小談判,惹得老闆在後頭哈哈大笑。

"還在一起,不容易啊,出去一圈,回來了還記得我們,我看一定是結婚了。"老闆下結論。

"是啊,說不定孩子都有了。當年我就覺得這孩子一定會有出息的,你看看他現在,哎對了,門口那車是他的?你叫他們看著點,別讓人拖了。"

"放心,我已經跟外頭賣香菸的打過招呼了。"

老闆娘又多看了坐在一起的唐毅與沈智兩眼,最後露出感慨的表情來,"多好啊,十多年了吧,難得難得。"

"我都跟你三十多年了,你怎麼不說難得,看看這兒,我這才叫難得有情郎哪。"老闆不樂意了,一把摟住老婆的腰,一邊說一邊把臉湊到老婆眼前。

"啐。"雖然夥計們都不在旁邊,但老闆娘仍是羞紅了臉,一巴掌把老公拍開,"你個老不羞的,少來這套。"

沈智與唐毅的這頓飯吃了很久,最後在老闆與老闆娘的笑容中離開了這家小餐館,路上依舊熱鬧,高樓間有風,他把自己的黑色的圍巾給了她。圍巾太大了,她的下巴都陷了進去,只露出半張臉來,還有一雙默默的黑色的眼。

他們並肩走了一會兒,再熟悉不過的街道,夜裡的樹影被踩在腳下,路很長,但她並不覺得累,因爲知道再走一點就可以回家了。

即使只是一個夢,她也想把它做完。

他們在弄堂門口停下腳步,老舊的石庫門房子竟然還在,牆外豎著腳手架,門上用石灰刷著很大的拆字,沈智把手插在口袋裡,仰頭看了那個字許久。

"要拆了。"

他點頭,"會有新的樓,三棟,三十六層,能看到外灘。"

"這你也知道。"

"設計是我負責的。"

她側頭看他,看到他看著自己的眼睛,陰影中輪廓益發深刻的那張臉。

"所以,想和你來看一眼。"他看著她,慢慢地把話說完。

沈智笑了,眼睛疼得像是要裂開來,怕眨眼會讓眼淚流下來,所以只能儘可能地睜大著。

"是嗎,謝謝,可我已經忘了這兒的樣子了。"

他沉默了,手無意識地握緊,外衣口袋微微地凸起,突然開口。

"小智,如果……"

"我得走了。"沈智突兀地將他的話打斷,"真的得走了,女兒還在家裡等我,"說完轉身就往來時路走,兩步之後又停下,回頭從口袋裡拿出那個鑰匙扣來。

"這個,還給你,收好它。"

他無意識地接過來,金屬的鑰匙扣,邊緣硬硬地咯在他的指縫中,咯得他渾身一震。

"等一下。"他叫住她。

沈智回頭,他看著她,欲言又止,最後說出來的卻是,"太晚了,我送你回去吧。"

"不用,我自己叫車就行。"沈智拒絕,手已經伸出去了,黃色的出租車幾乎是同時停在她面前,如有神助那般。

車開出許久沈智纔回頭看了一眼,他仍站在原地,就連姿勢都沒有變過,暈黃路燈下,雜亂背景中沉默的一抹黑色。

"小姐,前面走高架還是地面,小姐?"出租車司機在前頭髮話,但是許久都沒得到回答,一回頭看到坐在後座的女客的側臉,望著車後的某個方向,滿臉淚滂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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