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水橋前的NPC滿臉悲苦的愁容, 喃喃念道:“生亦何歡,死亦何苦?姑娘,你真的忍心要放棄自己的生命, 離開江湖么?”
忍心?
凌未然靜靜地立于橋上, 橋下流水乏味而單調的淙淙流過。確認刪除的對話框已然點開, 只需要鼠標在那個Yes按鈕上輕輕一點, 有關這個游戲, 有關那個人的一切,都將隨風而去。
一個穿著粗布衣裳,梳著雙髻的小姑娘慌慌張張地從她身邊跑過, 過了一會兒又折了回來,在她身邊打轉了半日, 方才上來小心翼翼地問道:“姐姐, 請問那個一劍問情的任務要到哪里去交哦?為什么我怎么都找不到那個NPC?”
“在洛陽城西牡丹園后的竹屋里, 是一個叫風吹雪的盲人。”
這或許是凌未然最后一次與游戲中的人交談,就好象她出了新手村以后的第一次任務, 就是茫然地在洛陽城中打轉,無措地尋找要將一把金梭送給他的NPC,直到一個騎著高頭大馬的白衣俠客停了下來,告訴她,那個叫風吹雪的NPC, 就住在牡丹園背后的竹屋里, 是一個盲眼的樂師。
那白衣俠客邀請她一同上馬, 將她送到任務NPC的地方。猶記得那個盲眼樂師接到金梭后潸然淚下, 卻原來是他家鄉青梅竹馬的紅顏, 終因等不到心上人的歸來郁郁而亡。
忘記了那任務究竟獎勵了什么,只記得離開的時候, 悠然的笛聲響起,一曲梅花三弄問盡世間情為何物。
與那白衣俠客揮手告別的時候,凌未然道不盡感激。只見他揮揮手,笑意吟吟:“舉手之勞,小妹妹游戲開心。”說畢上馬,揚長而去。凌未然站在花叢之中,看著馬蹄踏處,蜂蝶繞舞,心里暗暗記下了那人的名字:葉東籬。
那一次在城南門外,與希文嬉笑閑聊的時候,是不是有意無意地看到了他就站在不遠處?朝著他走過去,事隔了那么久,他早已不記得這個最早受過他恩惠的小姑娘,那一句“看我就要嫁給我吧”若有若無地挑動了她的心弦。
再一次相遇的時候,她成了他的“救命恩人”,被他拉著去刷這樣那樣的副本;她變成了他的“娘子”,漫天的花雨落下,他送給她一束束的玫瑰。還記得收到他寄來的熊貓的時候,她還振振有詞地告訴落落這是一只豬;還記得他們一起為華山奮戰,好不容易打敗了莫西西之后,卻錯過了最后的決賽;可就是這樣他們還得到了一對可愛的召喚獸,并且在為召喚獸練級學技能的時候,遇到伶俐可人的小徒弟;再后來他為她退了幫,他陪她去監獄……那些曾經的美好的時光,一遍遍地在她的心中流淌,彌足珍貴。
不知何時,那個帶給她快樂的小葉子,與現實中那個她發誓要忘記的人重疊在了一起。震驚之余她的第一個念頭竟然是緣分兩個字,那個她始終抹不去卻強迫自己忘記的人,唐突地以這樣的方式回到了她的生命里。她試圖與他劃清界限,卻還是忍不住跟希文一起搬去了他的住宅。那些日子里,夜半醒來的時候,她會靜靜地坐在他的書房里,看著窗外如水的月光陷入沉思。因為工作的緣故他不能在西城久住,總是在有空的時候就給她電話,她亦總是板著臉不悅的聲音,卻還是會忍不住聽他自顧自的敘述忘記掛上電話。
他曾經說,她是他的劫,讓他望而卻步卻欲罷不能。她表面上的無動于衷,心中卻嘆不知究竟誰是誰的劫。猶記得那年的暑假,他離開的時候不過說是去避暑。就在她滿心歡喜地等他回來,卻等來了他去英倫的消息。整整六年的杳無音信,只有錢曉月有意無意地提起他的近況,若有若無的炫耀讓她的自尊心終于崩潰,再一次的掩面而泣之后發誓再也不曾認識這個人。
最終她決定要離開。
他的存在就好比是一場美夢,讓她深深的陷溺不可自拔,既然知道這樣的夢終究要醒來化為過眼云煙,莫如她自己離去勝過徒留的惆悵。猶記得在月老面前,點下離婚兩個字之后,她趴在桌上終于咽咽哭了出來。而該結束的總是要結束,就好象他當初的離去。
即使是這樣,在他的帳號不幸被盜的時候,他怎么能懷疑她?
就算她是那個唯一知道她帳號密碼的人,就算那個最后登錄的IP地址是在她所在的西城,就算所有的人甚至希文甚至落落都可以懷疑她,可是他盛辰風,怎么可以懷疑她的人品?
希文意識到了她的不對勁,直接撥通了她的電話:“然然,親愛的然然,千萬別做傻事,不是還有我們的么?婚都離了,他也就一個路人而已,說什么咱都不要放在心上啊,為了他隨隨便便就刪號了,多不……喂,然然,你到底有沒有聽到我說話的?”
凌未然將手機放在離自己遠遠的床上,遠遠地還能聽到希文在另一端的聲音,默默在心里說了句對不起,只是那個人,他不僅僅是個路人而已。
而漸漸的,那些昔日交好的,受過恩惠的,各種各樣的人的喇叭刷了起來,淹沒了先前那些罵人的話,無一例外地,都是勸說她要留下。
這樣的場景讓她忍不住覺得好笑起來,她原本就是來告別的。本只是悄悄地離開,卻因為這樣荒唐的誤打誤撞變成了一場鬧劇。她其實早就該離開了,她只是借口舍不得希希,舍不得落落,其實只不過是她在心里舍不得他而已。
那么現如今,則是一了百了了吧。
只是手中的鼠標,卻遲遲無法點下去。她在心中罵著自己:凌未然,你這個懦夫!這樣的猶猶豫豫,莫非是還想要等著他來挽回么?想要他突然出現在她面前,告訴他這不過是場誤會?她冷笑:即便是如此,也于事無補了吧?
客廳里的電話鈴一聲比一聲急促,她站起身來,猶豫著究竟該是去先接電話還是先刪號。無數個念頭在她心頭交戰著,最終狠下心來,彎腰咬牙點上了那個“YES”。
閉上眼,讓這一切灰飛煙滅。
電話那頭傳來了再熟悉不過的聲音:“然然,是我。究竟發生了什么事?”
凌未然所有的傷心與怒火都在那一刻迸發了出來:“盛辰風,婚也離了,號也刪了,你到底還想干什么?”
電話那頭的盛辰風顯然愣住,正待再問多一句,只聽到嘟嘟的收線聲了。再次撥過去的時候電話已經無人接聽,再后來直接就是撥不通,顯然是她將話筒擱置一邊了。
無奈之下將電話給希文打過去,沒想到一通話就迎來了一頓痛罵:“小葉子你到底在搞什么?然然是什么人難道你不清楚?她怎么可能會去盜你的號?就算她要跟你離婚,你也犯不著使這種手段來害她吧?真是瞎了眼了,怎么會認識了你這個白癡!”
“對不起,希文。我不太清楚你究竟在說什么,我剛剛出差回來,收到了個短信說是然然要刪號,到底發生了什么事?”被罵的狗血噴頭的盛辰風忍住心底的郁悶問道。
“你才回來?你下午不是說你的號被盜了的么?還對你的那幫子豬朋狗友說是然然干的?他們漫天的喇叭罵了一下我,倒把她的號給刪了,你現在來給我裝什么蒜?”希文罵起來毫不容情。
“希文,我的號下午的確被人開過,但是不是我自己。而且我的號也沒有……”盛辰風一面迅速地登錄游戲查看帳號,果真發現上次登錄的記錄是在這天下午,地點是在西城。但是并非如希文所說那樣,自己的帳號被盜,所有的東西包括倉庫里的極品裝備和金幣,一樣不少地都在那里。
“我呸!”希文火冒三丈:“就算你的號被人上過,那也不會是然然,她說離婚了就離婚了,怎么會去開你的號?再有了,婚都離了你怎么不改密碼的?像你這種人,活該被盜……”
她兀自罵個不休,電話這邊的盛辰風幾次解釋都被她打斷,最終只得說道:“然然她現在不接我的電話,你要是能聯系到她的話讓她等我,我現在就過去找她。”說完掛了電話。
“啊,”希文突然愣住,茫然地看著手機上的通話記錄,這個號碼,似乎不在西城的,這么晚了他要來找然然?天啦,這世界也太瘋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