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昔年的事,嫂夫人知道了真相嗎?"邱獨行緩緩說道,司馬之默默搖了搖頭。
邱獨行閉了眼睛,沉思了半晌,道:"解鈴還須系鈴人,司馬兄,小弟發誓要將嫂夫人尋回,把此事解釋清楚——"他長笑一聲,又道:"反正我辛苦籌劃的干蛇會,被這么一攪,也開不成了,以后——"他又長嘆一聲,慨然說道:"小弟就隨司馬兄浪跡天涯,一面寄情山水,一面尋訪嫂夫人的下落,至于靈蛇堡以后的事,就交給入云去辦好了,這孩子文武兩途都來得,將來成就恐怕還在你我之上呢。"他一頓又道:"還有那云龍白非,也是武林中的異才,唉,長江后浪推前浪,我們都老了。
司馬之始終留意地傾聽著,臉上也露出感動之色,突然道:"天赤尊者的那幾個弟于,所用的究竟是什么火器,怎么如此厲害?"邱獨行沉吟了半晌,道:"我曾聽說異邦有一種極厲害的火器,叫做天雷神珠,威力比西姚家鋪火神姚肴的霹靂神火箭還要強上數倍,看來他們所用的就是此物了。"門外有人輕輕咳嗽一聲,邱獨行道:"進來。"門簾一掀,岳入云走了進來,但整潔的衣衫,此刻滿沾著污穢,上面還有些被硝火所燒而生的破洞,但神采照人,目光炯然,那種俊逸英挺的樣子,絲毫未因衣衫之破爛而減色。
他郎聲道:"弟子該死,天赤尊者的十二個徒弟,還是讓他們跑了兩個。"他緩了口氣,又道:"弟子昨夜費了一夜時間,捉住了九個,但他們分頭而奔,弟子實在是盡了力了。"邱獨行點首道:"這也難為你了。"雙眉一皺,冷意又復森然,接著道:"你將那九個和尚,暫且押起來,等到群豪傷愈,再公議如何論處他們。"他憐借的望了他那鐘愛的弟于一眼,又道:"你也大累了,好生去休息吧。"岳入云頷首去了,司馬之贊道:"你的這位高足,的確是人中之龍,可惜我就收不著這樣的好徒弟,難為你是怎么物色到的?"。
邱獨行笑道:"你的那兩位千金也并不遜色于須眉呢。"忽然又道:"另外一個喬裝為男子、肩頭受傷的少女又是誰呀,看樣子,和那云龍白非倒像一對愛侶哩!"沉吟了半晌,他又道:"依小弟看,她和那個瘦小身軀、在天赤尊者身上暗中施了毒的漢子,必定是一路的。"司馬之一拍大腿,道:"這就對了,那小瘦子必定是女扮男裝的,一定是石慧的母親,無影人丁伶。"邱獨行驚"哦"了一聲,道:"怪不得那人輕功高絕,下手又狠又準,無影人傳名江湖也有許多年了,聽說她后來嫁給武當劍客石坤天了,想來那少女,就是她和石坤天所生的女兒吧。"司馬之頷首道:"那石坤天我看到過,溫文爾雅,一臉書卷氣,倒是個人物,日前匆匆一聚,我本想和他交交,只是他行色匆匆,交談了兩句就走了。"他忽然想起那日石慧失蹤的事,轉念忖道:"她大約是被媽媽帶走了。"也就將此事擱下。
兩個老人在娓娓清談著,石慧和白非也在喁喁低語:"你在那個鬼地穴里怎么不理我?"石慧嘟著嘴撤嬌的問道。
白非站了起來,在房子里打了一個轉,突然回過頭,氣憤地問道:"那天你在小鎮和一個男人那么親熱的說著話,那人是誰?"石慧想了一下,"噗哧"一聲笑了出來,故意說道:"我偏不告訴你。"白非一甩手想往外面走,氣道:"你不告訴我就算了。"走了兩步又回過頭,指著石慧道:"你——你——"氣得發昏的說了兩個你字,下面卻說不下去了。
石慧"噗哧"又笑了一聲,嬌聲說道:"看你氣成這副樣子,快過來,我告訴你那人是誰。"白非不由自主地移動著腳步,走到床前,石慧笑著說道:"那人就是我的爸爸。"白非一怔,忍不住笑出來,問道:"真的?"
其實他心里已一百二十個相信了,石慧嘴一嘟,賭氣說道:"你不相信就算了。"這一對小兒女,經過一次誤會之后,情感又深了一層。
石慧問道:"昨天到底是怎么回事呀?"
"我也不大清楚,正在和千蛇劍客談著話,忽然四面擲下數千百個鐵彈丸,我和司馬老伯、干蛇劍客和岳入云幾個人,都將手掌一揮,發出掌風,將那些彈丸揮了開去,哪知那彈丸都爆炸了起來。"石慧道:"對了,那時我本來被媽媽拉走,剛走出去,媽告訴我堡里可能要出事,我——"她羞澀的一笑,接著道:"我擔心著你,又趕回來。"白非捉住她的手,萬種溫馨,無言可述。
"我剛進堡門,就是一聲巨震,還有著慘叫之聲,我更急了。"石慧道:"跑來跑去的找你,哪知又一震我就昏了過去。"她纖指一指白非,嬌笑道:"你沒有受傷,我反而受傷了。"白非將捉住她的手捏得更緊,說道:"是呀,場中群豪,受傷的人幾乎有一百個,現在睡得滿屋子都是,有的竟死了,連千蛇劍客也在捉拿放火器的和尚時,不留意被一個在他頭上炸起來的火器炸破了頭,震得暈了過去。"他喘了一口氣又道:"那個和尚竟跑回來,想下毒手,幸好司馬伯父趕了過去,一掌將那和尚擊死,才將千蛇劍客救回來。"石慧"哦"了一聲,道:"怪不得我聽到有好多呻吟的聲音,原來受傷的人都睡在這房子里了,有一百個嗎?""嗯,連大廳上都睡了一地。"白非道:"千蛇劍客這次的大會,想不到竟被這幾個和尚攪得一場糊涂,再也開不了啦。"石慧道:"那些從那么遠趕來的人,什么事都沒干,就先受了傷,真是冤枉。"白非笑道:"你呢,冤不冤?"
石慧"嚶嚀"一聲撒嬌道:"你壞死了。"
門外有人"噗哧"一笑,道:"他壞死了,你還要找他干什么。"隨著笑聲,走進一個人來,卻是羅剎仙女樂詠沙。
石慧粉臉又紅生雙頰,樂詠沙還在打趣著道:"他壞是真壞得可以,可是你呀,他一走,你也像是瘋了似的去找他。"回過頭,她向白非道:"說真的,你到底跑到哪里去了,一聲不吭地學了一身本事回來,卻害得我們好找。"白非囁嚅著,九爪龍覃星曾再三叮嚀,叫他不能將此事說出來,白非又不會說謊,此時急得漲紅了臉,不知該怎生是好。
樂詠沙氣道:"你不說是不是?"門外有一人道:"他才不會說給你聽哩。"走進來一人,卻是司馬小霞。
白非更著急,結結巴已的說道:"不是小弟不愿說,而是,而是——"樂詠沙一搖頭,嬌聲道:"別而是而是的了,不說就不說,我還不要聽哩。"逕自跑到床旁,去和石慧說笑去了。
司馬小霞朝他做了個鬼臉,也跟了過去,把白非丟在一旁,白非卻求之不得,正中下懷,躡手躡腳的走出了房去,長長噓了口氣,對這兩個刁蠻嬌縱的大姑娘,他實在有些吃不消。
雖然滿屋俱是呻吟之聲,然而這幾天,在石慧和白非心中,卻是最安逸的日子,石慧雖然有時不免想著父母,但她知道她的父母都是身懷絕技的武林高手,走到哪里去都不會有什么意外的。
呻吟的聲音越來越少,群豪多半傷愈了,這靈蛇堡此刻真是熱鬧已極,白非和石慧在這萬分熱鬧中,過的卻是寧靜的生活,當兩個人在相愛著時,他們永不希望有任何人來打擾他們的寧靜。
秋愈深,寒意更濃,白非每天除了抽出幾個時辰來修習他在地穴中雖然參透、但卻仍未精熟的武功之外,幾乎都是和石慧在一起。
靈蛇堡外那片樹林里,是白非和石慧足跡常至的地方,靈蛇堡里,每一個陰暗、僻靜的角落,也常可發現這一對戀人的倩影。
平靜的日子里,也有偶然爆發的火花,那些江湖豪客,傷已痊愈的,飽食終日,無所事事,精力不免過剩,也就不免滋事,只是他們究竟還想得到自己是在靈蛇堡里,也不敢太過張狂了。
已經十多天了,除了幾個真正傷重的,群豪大多已痊愈,嚷著要將禍首——天赤尊者的弟子們,提了來重重懲罰。
除了已被司馬之一掌劈死的一個和尚以及逃脫的一個和尚一個僧人之外,剩下的九人被押了出來,他們因被關了這許多天,神色已變得麻木而頹廢了,不消說,受傷方愈的群豪見了這九人,自然是恨入切骨,六個和尚還好,那兩個被入發現果然是尼姑的僧人所受的折磨,可就更慘了。
須知人們大多潛伏著有一份虐待別人的心理,這種心理,在經過一段長時間無聊的時日之后,發作得也就更厲害了,何況這班江湖豪客——
于是,那種情形根本不須要描寫,大家也該知道其中的真相了。
離著很遠的地方,都可以聽見靈蛇堡里傳出的慘呼聲和人們的哄笑聲,樹林里一棵樹葉已將近落盡的大樹下,有兩個穿著粗布衣裳的漢子,聽了這聲音,面上露出切齒憤恨的神情,低聲說著一些話,恨恨地轉過頭走了開去。
千蛇劍客邱獨行額上的傷也快結疤,他是忙碌的,為著即將遠行,他似乎有許多事要做,然而有一件奇怪的事,卻被樂詠沙、司馬小霞和石慧這三個心思周密的女孩子發覺了。
原來只要天一入黑,邱獨行總要放下手中正做的事,跑到堡后的園中去轉上一個時辰,這情形本來沒有引起別人的注意,但日子久了她們卻開始有些奇怪,這當然也是因為她們都年輕,好奇心太盛。
三個女孩子嘰嘰咕咕一商量,就想看看這邱獨行到底每天去做什么,"也許是去練功夫了吧。"她們在心里暗中猜著,于是也想去偷看一下,千蛇劍客的武功她們還未曾看過哩。
她們商量的事,白非當然也知道,可是他卻并不太感興趣,石慧一賭氣,自己去了。
她們當然不敢跟在邱獨行之后進去,千蛇劍客走了半刻之后,她們三人一打眼色,也就去了,天已經很黑,園中林木森然,想來必定也是千蛇劍客費了許多心力造成的,她們提著氣,盡量不使自己發出一絲聲響來,在這個黝黑的林園里,探尋著這位奇人——邱獨行的秘密。
這是一個占地廣大的林園,園的當中有一個水池,池畔山石斑駁,是一座假山,假山上流泉錚錚,竟有一個小瀑布倒掛而下,建造得非但精巧,也好看得很,想見建此之人,頗具匠心。
圍著這水池,幾乎全是林木,有鵝卵石鋪成的小徑,在林中交叉著,炎夏時來此,必可一清耳目,只是此刻已是深秋,樹上的葉子已幾乎落盡,即使還有些,也已枯黃得失去了光澤了。
滿徑落葉,秋風蕭索,自然難免有颯然之聲,樂詠沙、石慧、司馬小霞等心中竊喜,風聲掩飾了她們身形動時所難免發出的衣袂之聲,無異是幫了她們很大的忙。
三人一商議,樂詠沙一搭司馬小霞的肩頭,微一用力,颼然上了園旁兩丈多高的轉圍墻,極目四眺,又飄然落了下來。
"怎么?"石慧輕聲問道,羅剎仙女一聳肩膀,無可奈何地一笑,搖了搖頭,這三個心高膽大、好奇心極強的女孩子,白花了一個時辰搜索,卻半點兒結果也沒有得到。
但是她們心里卻又起了疑惑,司馬小霞一拉石慧的手,問道:"喂,他假如沒有到這里來,又到哪里去了呢?"石慧學著樂詠沙的樣子,也一聳肩膀,搖頭道:"我怎么知道。"她似乎認為這個姿勢很好玩,"噗哧"笑了起來。
樂詠沙"啪"的打了她一下,咯咯笑道:"說正經的,他假如到了園里,我們怎么會找不到他,難道他會遁形法嗎?""這也說不定。"石慧笑道。
樂詠沙秀眉一皺,道:"我總認為這邱獨行有點鬼鬼祟祟的,說起話來,總帶著笑,一定不是什么好東西。"司馬小霞哼了一聲,道:"你這是什么推斷,難道說話帶著笑的,就不是好人嗎?"她挪動了一下,又接著道:"我說話時也是喜歡笑的。"樂詠沙嬌笑道;"你本來也不是好東西呀?"
石慧笑得彎下腰去。
女孩子永遠是這樣,永遠無法正正經經地完成一件事,也許她們開頭時是正經的,但到了后來,一笑一鬧,就虎頭蛇尾了。
三個女孩子嘻嘻哈哈的回到前面,一個個笑得花枝亂顫,若有人問她們為什么笑,她們自己也未必知道,這就是女孩子。
她們笑著,鬧著,走到堡里,對那些直著眼睛看著她們的江湖豪客,像是根本不在乎,那些江湖豪客對她們也就是看著而已,因為大家全知道,這三個小妞兒可真惹不起。
突然有人道:"你們瘋什么?"
她們抬頭一看,卻原來是司馬之,含笑站在司馬之身側的,卻是她們探查了半天的千蛇劍客。
她們可全怔住了,心里想問:"你幾時回來的?"可又不敢問出來,憋著一肚子疑團,望著邱獨行,希望在他臉上,能找出一點兒線索。
可是邱獨行臉上,卻只有那他慣有的笑容,并且向石慧問道:"白非呢?"石慧一搖頭,道:"不知道。"臉卻不禁紅了。
兩個老人哈哈大笑著,走了開去,待他們走遠了,樂詠沙做了個鬼臉,道:"他那么高興干什么?"她可沒有想到,她的爹爹也是蠻高興的樣子,又道:"我看著他笑就生氣。"司馬小霞當下也表示,這邱獨行每天的行動,其中一定含著秘密,而這秘密,卻是極有可能對大家不利,于是她們決定,明天非探查個水落石出不可。
第二天,三個女孩子一到黃昏,就注意著邱獨行的行動,果然,天入黑沒有多久,他又跑到后面去,三個女孩子等了一會,也跟了去。
可是,和前一天一佯,她們仍然是毫無結果,快快地剛跑回來,邱獨行也回來了,她們望著他,他仍然安詳而自然。
這三個女孩子的疑惑更大,在堡中轉來轉去,白非匆匆跑來,笑道:"你們都到哪里去了,害得我好找。"石慧一笑,司馬小霞卻瞪了他一眼,白非又道:"今天是十五,月亮好圓噢。"樂詠沙望了司馬小霞一眼,司馬小霞一皺鼻子,兩個一笑,溜了,白非心中大為感激,笑道:"她們兩個倒真不錯。"石慧瞧了他一眼,"噗哧"笑出聲來,在他臂上輕輕擰了一把。
兩個人卿卿我我,仿佛有永遠談不完的話,石慧心里忘不了邱獨行在那個林園中的秘密,就對白非說了,白非也是暗暗疑惑。
對于千蛇劍客以前在江湖上的劣跡,白非隱約知道了一些,這是他父親告訴他的,此刻他聽了石慧的話,自然也在懷疑這千蛇劍客究竟在弄什么玄虛,于是說道:"明天我也去看看。"于是白非第二天也跟了這三個女孩子去,可也是一樣沒有結果。
白非皺著眉,將這事前后想了好幾遍,越想越奇怪:"邱獨行每天晚上是到哪里去?去干什么?不在園中是在哪里?假如在園中,怎么卻又找不到他?難道那園中有著什么秘密?"他將自己關在房子里,想了一個晚上,竟未曾合眼,須知他人極固執,做任何一件事若不得到結果,總不甘心,這和他的外表不大相同,然而卻是他的天性,這種天性使得他做成了許多別人無法做成的事,也使他獲得了許多別人無法獲得的機緣。
最后,他替自己想出了一個結論:"堡外一片荒漠,看來邱獨行不會到外面去,定是在那園中有著什么秘密。"當然,他也知道這結論未必確實,但卻也是最接近事實的一種結論,于是天一亮,他就披上衣服,推門出去。
深秋的清晨,寒意料峭,他卻一絲也不覺得冷,迎著清晨寒冷而清新的空氣,他深深吸了一口,趕到后面的林園中去。
昨夜有風,滿園落葉,朝霧未退,寒意襲人,但卻有種說不出的味道,使白非的血液里起了一陣微妙的顫抖,他踏在落葉上,施然而行,兩只眼睛像老鷹似的在園中搜索著。
看起來,這是一個極為普通的林園,并沒有任何可以隱藏秘密的地方,白非卻不死心,仍然搜索著,有陽光從樹林的空隙中射進來,他仰首而行,旭日已升,今天居然又是晴天。
他一面搜尋一面深思,漸漸走到池水旁,瀑布倒掛入池,水聲淙淙如琴音,他奇怪道:"池中的水怎么不會溢出來?"轉念卻又不禁失笑:"想來這池下,必定還有排水之處。"于是他對千蛇劍客不禁十分欣賞,因為建造此地,并非易事。
他漫步池旁,池水清澈如鏡,卻有幾段枯枝飄在水面上,望了一眼,他也并未十分在意,眼光動外,忽然又看到一樣東西。
他走過去取了過來,那是一塊寬約三尺的防雨油布,本來是放在假山的裂隙中,不知怎么露出一角,被白非發現了。
望著那塊油布,白非又陷入深思,心中猛然一動,看了那比平常大了數倍的假山一眼,掠了上去,想看看瀑布的后面究意是什么,但是山雖然是假山,這瀑布卻像真的一樣,飛珠濺玉,水勢頗大,后面是什么,根本無法看到。
他掠了下去,又望了望池水上的枯枝,劍眉一皺,像是心中下了決定,走到林中,也折了段枯枝,掠回池畔,將那段枯枝往池中一拋。
這池方圓約有十丈,他將那段枯枝一拋,力量用得恰到好處,那段枯枝在離池畔四丈之處落了下去,他手里拿著那塊油布,身形一弓,竟掠了起來,振飛四丈,曼妙的落在那段枯枝上。
他巧妙地將足尖一點,那段枯枝在水面上滑了兩丈余,真氣又一提,腳尖在枯枝上一點,身形再離起,竟向那瀑布掠了過去。
地穴中的十日,使得他此時已成為武林中的頂尖高手,若換了以前,他再也無法借著一段枯枝達到這境界,雖然他以前輕功已自不弱,但周身凌虛水面的身法,卻是極難能可貴的。
他人在空中,雙手將那塊油布張起,逞直向瀑布沖了進去——
耳畔水聲如雷鳴,在這一剎那間,他腦海中如電般閃過許多事,而其中最重要的一件卻是:"假如瀑布后面是一片山石怎么辦?"這問題他事先也曾想過,但是千思萬慮,認為這瀑布后一定有著秘密,是以后面是山石的可能極少。
然而此刻,這問題卻又在他腦海中涌生不絕,說來話長,然而以他的身形,卻是快如閃電,他眼睛一直是睜著的,水勢一住,前面赫然果是一片山石,而他身形如箭,眼看就要撞上去,就算他能頓住身形不撞上去,然而卻要掉到水里。
在這種情況下,除了他要有過人的武功之外,還得有清晰的頭腦,以及正確的判斷,而后兩者比前者還要更有用些。
在他發現前面果然是一片山石的那一剎那,他立刻雙掌前揮,一股柔和但卻強勁的力量倏然自他掌中發向那片山石。
是以,他前沖的力量便也倏然而大大的減弱了,他雙掌竟筆直的向前伸著,手中拿著的油布,早已掉到水里。
他掌緣方一觸及山石,掌心內陷,用了內家掌力中的黏字訣,雙掌雖然擊在山石上,卻牢牢點住了,這佯,他的身軀便因此而能緩緩粘在山石上,像一只壁虎似的。
長吁了一口氣后,他想到了第二個問題:他總不能永遠在山石上粘著呀,而此刻他若想回去,也萬萬不可能,那么唯一的辦法、就是向上爬,這方法想來雖極易,然而當時他卻可真花了一段時間才想到,于是手腳并用,以絕頂身手向上游行。
突然,他覺得褲子一松,原來褲帶竟斷了,此時他正施展壁虎游墻的功夫,雙腿動得太厲害,褲帶這一斷,褲于可馬上就要掉下來,他一急,真氣一松,"撲通",竟掉下水去。
此處本是瀑布下瀉之處,水勢當然湍急,他毫無水性,一掉下水,便像個秤錘似的直往下沉,他雖具有一身絕世武功,然而在水里,卻一點兒也施展不出,像一只掉在水里的雄獅一樣,在水里掙扎著。
云龍白非又失蹤了!當天下午靈蛇堡里就在哄傳著這消息,最著急的當然是石慧,她竟不再顧忌別人的看法,竟流下淚來。
"別擔心,也許他又溜到哪里去學武功去了,我說妹子,你盡可以放心,憑他那一身武功,難道還會出什么差錯不成。"樂詠沙拍著她的肩,安慰的向她勸說著,然而,她卻哭出聲來。
此刻,她難受的倒不是怕白非出了意外,難受的卻是白非竟會不辭"而別,她對他的萬般柔情,難道他都看做毫無留戀的嗎?
"他的確是不應該。"樂詠沙氣憤的說道:"就是要走,他也應該先跟慧妹說一聲呀?"聽了石慧的哭聲,任何人都會動心的,司馬小霞道:"他真是薄情郎,"這個天真的少女,竟將她偷偷看來的戲文都說了出來。
司馬之瞪了她一眼,沉聲道:"從早上到現在,他還沒有回來,看樣子他是走了。"微一沉吟,他又道:"也許他又回到上次習武之處,只是那地方誰也不知道,又怎能找得到他?"石慧抽抽泣位的,卻止住了哭道:"我去過。"司馬之道:"我們就去找他。"
石慧頭一低,道:"可是我也找不到那地方。"司馬之長嘆了一口氣,暗忖:"你這不是廢活嗎?"石慧心中一動,突然道:"我知道有一個人找得到那地方。"司馬之忙問道:"是誰?"
石慧道:"就是那棟房子里看門的聾啞的老頭子。"她原原本本地將那次在地穴中的事說了出來。
這件事,她還是第一次說出來,每個人都聽得發怔,卻又不免驚異,難道那聾啞老頭于也是身懷絕技的奇人,難道白非的武功竟是他調教出來的?邱獨行一直也在旁側聽,此刻一拍腿,說道:"我早就看出那老人不是常人,但是他深藏不露,我也始終沒有發現他的異處,此刻石姑娘一說,倒可證實此事了。"誰知白非的奇遇,他既不肯告訴石慧,當然更不會肯告訴別的人,大家見他不說,也就都沒有問,此刻石慧一提,大家可就全都極感興趣,司馬之沉思半晌,道:"那地穴的白壁上,必定是武學上的秘籍,是以白非在短短十天之中,武功一日千里,和以前有云泥之別。"邱獨行點首道:"我也是如此想。"他稍微停頓一下,又道:"石姑娘,此刻我們別無他策,只有先去找到那老人再說,也許他會知道白少俠的去處也未可知。"司馬小霞和樂詠沙一起稱是,她們雖是關心白非,卻也是要看看那些武功秘籍,練武的人,聽到有這種東西,自然渴望一見,她們這種心理,也無可厚非,就連司馬之,此刻何嘗不也是如此呢?
邱獨行留下岳人云在靈蛇堡里照顧群雄,目己卻和司馬之等一行五人,出了靈蛇堡,向他那座在荒原中建造的別墅走去,探尋一些他們心里都非常渴望知道的秘密,白非的下落,不過是其中之一罷了,他們再也沒有想到,白非根本就在靈蛇堡里,這就是人們的錯覺,而這種錯覺是常會發生的。
黃昏快要來了,九爪龍罩星坐在門前,望著天上的云霞,他手上的旱煙袋的煙已經滅了,他也不在意,仍然不時放在口中啜著,晚霞絢麗,夕陽雖是無限好,只是已經近黃昏了。
他已經活了大長的一段歲月,剩下的日子,他雖然珍惜,卻也非常淡漠,因為他已了卻了一件最大的心事。世上已沒有什么再使得他留戀的了。
驀然,人影動處,他面前多了五個人,這五人身手俱極佳,然而這些倏然而來的入,卻并沒有使得他驚嚇起來,這也許是因為他的感覺已麻木,也或許是認為世上根本沒有什么使他驚嚇的事。
"老前輩,"邱獨行走上一步,深深一揖,說道:"小可有一事請教——"罩星站了起來,連忙也回著禮,然而卻搖了搖頭,臉上帶著惘然的笑容,表示根本聽不到他的話。
邱獨行眼珠一轉,驀然高喝道:"老前輩。"這三個字他一運氣喊出,足可穿云裂石,樂詠沙、司馬小霞和石慧嚇得一打哆嚏,連忙掩著耳朵,司馬之也是全身一震,然而罩星卻連眼睛都沒有眨一下,邱獨行道:"他果然是聾子。"司馬之暗忖:"原來他是在試這老人是否是個聾子,只是他這樣,也未免太捉狹了吧,也太不相信別人了。"他暗嘆一聲:"江山易改,本性難移,他的老脾氣,還是改不掉的。"邱獨行證實他果然是聾子后,立刻蹲在地上,用手指輕輕寫著:"老前輩見著白非沒有?"那么堅硬的地,他手指劃上去,就像是劃在豆腐上似的,罩星面色稍微動了一下,搖了搖頭,心中暗忖:"非兒又跑到哪里去了?這些人為什么來找我,難道非兒已將我的身份說出來了嗎?"石慧搶過來,也在地上寫道:"你老人家可不可以帶我們到那地穴去,也許白非又跑到那里去了。"她寫在地上的字,可遠不如邱獨行的清晰,再加上她心里急,寫得又快,罩星看了半天才認出來,故意在地上劃了幾劃,卻只有幾道淺淺的印子,然而誰都知道他這是在裝蒜。
樂詠沙秀眉一皺,暗道:"好,你裝蒜,我讓你裝不成。"掠過去"唰"的一掌,劈向罩星的咽喉,須知咽喉乃是人身上最脆弱的部位,若被人用內家掌力一切,哪里還有命在。
樂詠沙的意思是:"你會武功,我不伯你不接我此招,那時你的原形就畢露了。"一掌切去,竟用了十成真力。
那老人家像是根本沒有看到一樣,樂泳沙認定了他有武功,而且武功一定極高,這一掌仍然照直切去,力量一點也未減。
掌去如風,眼光瞬處,樂詠沙的一掌競著著實實切在罩星的咽喉,"撲通"一聲,罩星栽倒在地上,樂詠沙花容失色,走過去一看,人家竟氣絕了,再一摸胸已連胸口都涼了。
她雖有羅剎仙女之號,行事當然狠辣,然而此刻,她卻不禁變色,司馬之怒叱一聲:"你瘋了嗎?"順手一耳光,打在她臉上,樂詠沙幾時挨過打,"哇"的哭了起來,一頓腳,竟走了。
司馬小霞連喊著:"姐姐,你別走呀!"也跟了出去,眾人一起趕出兩步,石慧也在后面喊著,司馬之老淚縱橫,顯見得心里難受已極,邱獨行在旁邊見了也是惻然。
過了一會,石慧和司馬小霞回來了,兩人臉上都流下了淚,因羅剎仙女樂詠沙已不知跑到哪里去了。他們黯然轉過身,不過又都"呀"的驚喚了出來,原來聾啞老人的尸身,此時也失了蹤。
他們各個覺得有一陣寒意自背脊升起,直透頭頂,掌心也微微沁出冷汗,司馬之長嘆一聲,掉頭就走,眾人跟著出去。
回到靈蛇堡,已是深夜,靈蛇堡,卻又出了一件大事。
白非身軀一落水,就暗叫"糟了",真氣方散,此刻再也無法提起,"撲通"掉入水里,竟沉了下去,他手足亂動,掙扎了一會,非但無補于事,還喝了幾口水,鼻子里也進了不少水。
這滋味可真難受,他頭腦里也是暈暈忽忽的,有些六神無主,死亡的陰影,模模糊糊地向他襲來,驀然,他亂動著的手摸到池邊的泥土,他手上是何等功力,竟硬生生插了進去。
一個不會水的人,落入水后,無論碰著什么東西,都會緊抓著不放,這是人類求生的本能,此刻白非一手插入池畔,心里稍微定了定,屏住了氣息,左右手交替著插在土里,不一刻,他竟爬出了水底,頭已經露在水面之外了。
第一件事,他長長的吸了一口氣,覺得是那么舒服而美好,世上所有的東西對他說來,都無法和這口呼吸相比。
他略微喘息了幾口,一離開水面,上面就是山石,他手上功夫雖佳,可是卻也無法插進山石里,扶著山石的凸出之處,他讓自己在水面上耽了一會,耳際水聲如鳴,瀑布濺著水珠,從他身側倒瀉而下,碰到池水又濺起一片水珠。
他讓自己的頭腦稍微平靜了一下,這種從死亡邊緣逃回來的感覺,他尚是第一次嘗試到,他低著頭喘息了片刻,抬起頭來,目光瞬處看到一件東西,心頭不禁又猛然一陣巨跳。
那是一個洞穴,在假山的下端,是以方才白非沒有見到,他在心里"哈"了一聲,暗忖:"果然不出我所料。"他在湖畔尋著那塊放在假山裂隙中的油布,那顯然是有人故意收藏在里面的,再看到飄浮在池水上的枯枝,和那處倒掛而下的瀑布,心中忽然一動,想起了他幼時所看的《西游記》里花果山、水簾洞那一段神奇而荒謬的故事。
他在心里立刻編織起一個并不荒謬的想法,他想邱獨行極可能手里拿著那塊油布,借著那一段枯枝,以絕頂輕功飛渡過那長達十丈的湖面,穿入瀑布,而瀑布后面的假山里,也有著一個花果山、水簾洞一樣的洞穴,這洞穴里便藏有千蛇劍客的秘密。
此刻他果然發現了一個洞穴,不禁暗地高興自己的猜測果然對了,毫不考慮的朝那洞穴緩緩移動了過去,手一摸到洞穴的邊緣,微一用力,濕淋淋的身子便像魚一樣的翻了上去。
那洞穴方圓不過五尺,他爬了進去,根本直不起腰來,里面是一條像是極長的地道,高、闊也和入口時差不多。
于是他雙臂一錯,全身骨節一連串輕響,使用縮骨術將自己的身軀縮成幼童般高矮,極謹慎的向洞中走去,心情既緊張,又興奮,因為他知道這洞穴里定隱藏著一個很大的秘密。
這條秘道婉蜒而入,他愈往里面走,仿佛越狹窄,到后來竟連他那幼童般大小的身軀,都不能再站立著往前走,他只好伏了下來,在里面蛇行著。
又走了一段,前面竟是一個寬只有一尺,高也只有一尺的洞穴,他探首一看,里面黑黝黝的,仿佛沒有什么,但是他此刻卻怎會甘心就此一走,幸好他有著縮骨術,竟從那一尺大小的小洞里鉆了進去,一面卻暗忖道:"難道邱獨行也會縮骨之法,不然他怎么能夠鉆進來。…
哪知他身子一進洞,突然風聲颼然,向他頸部襲來,他大驚之下,反手去擋,此時他的下半身還在洞外,身手當然極不靈便。
襲向他頸部的,是一條長而枯瘦的手臂,一招未成,手臂像條蛇般的微一內縮,動作竟快到極點,而出手的部位,也是妙到毫巔。
白非下半身不能動彈,上半身又是懸空吊在那里,在這種情況下,他頸部一麻,竟被那手臂夾頸抓住了,他更駭然,不知道在這個洞穴里抓著他頸子的,到底是什么怪物。
那怪物竟似懂得武功,手一抓住他的頸子,食指微押,在他耳畔的玄珠穴上一拂,白非全身一軟,穴道被點,真氣受阻,縮骨術自然也失去效力,渾身骨頭像是全散了似的。
接著,他的腰下又是一緊,原來他此刻縮骨法一破,身子又恢復了原來大小,在這么小的洞穴里,當然會覺得緊。
他驚駭交集,極力的斜著眼,想看看抓著他頸子的到底是什么東西,此時他的部位不對,又不能轉動,使盡吃奶的力氣,什么也沒有看到,他長嘆了口氣,什么辦法也沒有。
抓著白非頸子那條手臂,此刻一松手,卻抓著了白非的頭發,向里面猛拉,白非痛得眼淚直流,他下身已大,洞穴又小,那手臂用了極大力氣,白非卻只能一寸一寸的向內移動,不但頭上奇痛徹骨,下面也是痛得非同不可。
終于,他被拉了進來,"叭"的被人家拋在地上,全身骨節劇烈地發痛,他的臉貼著地,鼻子也整個壓在地上,幾乎透不過氣來,但是他穴道被點。卻一絲也動不得。
他聽到一個極為尖銳而刺耳的聲音,在他旁邊響了起來,身上不禁起了一陣雞皮疙瘩,冷汗虛虛的往外直冒。
"我等了幾十年,總算有個會縮骨法的人爬進來了。"那聲音"露露"怪笑道,笑聲使得白非全身悚栗,久久都無法消失。
這里面竟然有個人,還被關在這里面幾十年啦?白非吃驚地暗暗忖道:"可是這人是誰呢?他和邱獨行有什么關系?為什么會被人關在這里呢,邱獨行每天來,難道就是為了看他?"他百思不得其解,心里又有說不出的著急,鼻子被壓得扁扁的,一陣陣極難聞的氣息,直往他鼻子里沖了進去。
這人在這里關了幾十年,吃飯排泄,必是都在此處,聞著地上的惡臭,心中想到這問題,他幾乎將心肝五臟都吐了出來。
那人得意地怪笑著,笑聲震得白菲的耳膜都快破了,白非又一驚,這人的內力之強,亦是駭人聽聞,這從他的笑聲中就可以聽出來。
那怪人笑了一陣,以一個怪異的尾聲結束了笑,突然道:"你小子是誰?和邱獨行有什么關系?為什么會跑到這里,他一連問三個問題,卻也正是白非要間他的,那人又喝道:"快說!"用手指在白非肩上敲了一下,白非痛得又是一皺眉。
"你點住了我的穴道,叫我怎么開口,你簡直是個混蛋!"白非在肚中暗罵著,突然一陣風聲,腰部被人重重拍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