儘管弘暉有些鬆動和遲疑,但前世的陰影實在太強。讓他放下芥蒂真心對待阿瑪,或者開誠佈公的詳談試圖與他修復父子之情,都不是現在的他可以辦到的。
最後還是瑤兒的到來,打破了房中的僵局。一家人圍坐在圓桌旁,平靜的用完午膳,四爺直接帶弘暉去了書房。
笑怡勉強平靜下了心思,本來就有這方面的打算,如今她倒沒那麼難以接受。總歸是弘暉的心願,即使四爺不願,她也會逼著他接受。
兒子說得對,只有擁有至高的地位,才能過得隨心所欲。
“額娘,你怎麼了,”
笑怡這才發現,她拿著賬冊走神了。看著面前亭亭玉立的女兒,一眨眼她已經十歲了。哥哥家的心心比她大不了兩歲,已經開始由教養嬤嬤傳授後宅陰私和管家之道了。
雖然宗室女出嫁晚,但也是時候該做些準備。還好她自小沒避諱這些,女兒上手應該不會很慢。
“瑤兒來幫著額娘管家可好?”
對著額娘,芷瑤向來是有什麼說什麼。
“那些東西好麻煩,不過額娘做的那麼好,瑤兒也一定能。”
將四爺和弘暉拋到腦後,笑怡掀開手中的賬冊,從最基本的核算收支開始教起。
冬雪消融,北京城的春日還是有些涼意。笑怡脫去皮裘,換上對襟月紋繡袍,研究著春日的菜譜。
那日父子倆一直在書房呆到晚膳,回正房用膳時臉色疲憊。
一反常態的,弘暉沒有拉著她嘰嘰喳喳說話,而是一直保持沉默。
這孩子,終歸還是有自己的主意了。笑怡有些心酸,兒子似乎離著她遠了些。早就知道有這麼一天,她還是忍住沒多問。
這段時日她明眼看著,父子間的互動多了不少。每日四爺上朝時,弘暉去前院練習騎射布庫。如今他還小,沒有哈哈珠子和伴讀,不過這絲毫沒有削減他的熱情。
而四爺下朝後,會教弘暉和瑤兒唸書。
每當此時,她就坐在一旁,聽著三人的讀書聲,哄著睡熟了的兒子。與弘暉和瑤兒一樣,弘晨身子骨格外壯實,一個冬天下來沒有任何頭疼腦熱,特別讓人放心。
唸完書用完午膳,父子倆就會一頭扎進書房。
初時笑怡還有些疑惑:“爺如此,不會讓人起疑麼?”
四爺微愣,而後回答了她:“暉兒如今才五歲,別人還能想什麼?如今京中都知道,爺頗爲喜愛嫡長子,敬重福晉……”
見他還想說下去,笑怡忙打住:“爺也累了,請用茶。”
說清楚後她也徹底放心,只是教瑤兒管家。沒兩個月瑤兒已經悉數掌握了府裡,笑怡有心將製衣採買首飾等活計交給她,每次她都能滴水不漏的完成。
陸陸續續,權力越放越多。第一次瑤兒可能有些力不從心,但多幾次後她竟然舉一反三夫君附上身全文閱讀。
這樣下來,她徹底成了府中的閒人。
默默地合上菜譜,她瞅著鏡中的自己。如今她不過二十五,臉色紅潤皮膚光潔,絲毫看不出歲月的痕跡。正當年富力強之時,她竟然已經過上了別府老太君頤養天年的生活。
這種子女雙全的悠閒日子,是她曾經最盼望,也是天下多數女子眼中的福氣。可真正享受到了,她才察覺出其中那深深地無聊。
揉揉額頭,額娘知道了肯定又會說她不知好歹。好在皇室貴族向來注重享受,有足夠的花樣可以研究擺弄。養花餵魚,偶爾做幾件衣裳,她這日子倒也不難熬。
“主子,府裡來信了。”
笑怡從梳妝檯邊站起來,接過信一目十行的看完。
恰好此時四爺下朝,與在前院練武的弘暉一同回來。
“怎麼穿這麼薄,剛出了汗這樣一準生病。四爺你也真是的,就讓他這麼走過來。”
剛說完她擡頭,剛好看到四爺手臂上那件衣裳。瞬間她便明瞭,肯定是弘暉不想穿的。捏起兒子的臉,她儘量虎著臉。
“這麼不聽話?”
“額娘饒命,兒子實在是太熱了。下次保證再也不敢了。”
儘管知道他在裝可憐,笑怡還是放鬆了手。歉意的從四爺手上拿來衣服,給他披好。
“先捂一會。”
對於笑怡的快言快語,四爺這一年多也適應了。比起那個端莊大方的皇后,他更喜歡這樣富有朝氣的妻子。毫無芥蒂的坐下,他瞟了眼放在桌上的信箋。
“五格和多西琿確實今日出徵,爺怕你擔心。”
笑怡吩咐人擺飯,神色間還是難免擔憂:“雖說已經開春,但這天還不是太暖和。”
“南方溼熱,應該沒多大問題。這幾日,太子對爺頗爲熱絡。”
聽聞此言,笑怡心中升起一股不好的預感。
“可是爲了阿瑪?”
四爺不置可否:“岳父是個明白人,烏拉那拉家只忠於皇阿瑪。如此,便可可確保無虞。至於爺你也無須擔心,爺心中有數。”
說到最後,四爺聲音有些沉悶。在養母孝懿仁皇后過世,生母拒絕撫養他的那段日子,他與太子一同被接到乾清宮。二哥也曾給過他溫暖,這份恩情他永遠記得。
可時光是把殺豬刀,當初溫潤如玉的二哥,卻在層層壓力下,變得有些剛愎自用。尤其這幾個月,隨著索額圖在朝中的局勢逐漸不妙,他的情緒越發暴躁,已經聽不下任何忍耐的勸解。
他一邊教兒子掌握東南沿海的局勢,一邊試圖做最後的努力。
“笑怡放心,爺不會爲了自己,把整個烏拉那拉家拖下水。”
笑怡深知四爺性格,他雖然薄情,但最是守諾。只要他說出了這話,那定會做到。
“辛苦爺了。”
她這也是有感而發,四爺要在太子的逼迫下,摘出整個烏拉那拉家,的確不是件容易的事。
四爺倒是無所謂,這事確實麻煩蛋王。但上輩子他平均每天只休息兩個時辰,其餘時間都在不停的辦差,最不怕的就是麻煩。只要找出事情的癥結,抽絲剝繭按部就班,一切問題都能迎刃而解。
“沒什麼,用膳吧。”
笑怡這兩個月也不是閒著的,她也讀了些史書。雖然對政事沒有太好的頭腦,但她的邏輯性還不錯。
加上有前世的記憶,她多少能推斷一些端倪。
果然沒過幾天,索額圖上奏摺,以老乞休。康熙象徵性的挽留後,送了他莊子田地若干,準其頤養天年。
與前世不同的是,大阿哥並沒有趁機發展自己的勢力。剛開春,他就請求回前線。剛好海上天氣回暖,憋久了的倭寇再次興風作浪,康熙痛快的批準了此事。
臨行前的餞別宴上,太子表情格外的不自然。太子妃倒是還能端住一張溫婉賢淑的臉,可憑笑怡的經驗,還是感覺到了她的不悅。
酒過三巡,大阿哥長揖。
“我不在京城,還請各位弟妹看顧著這幾個孩子。”
笑怡一驚,他這是絲毫不給張佳氏面子,不過那也是張佳氏自己惹出來的。倒是大阿哥這般敢作敢爲能屈能伸,讓她肅然起敬。他對大福晉,真是做到了丈夫該做的一切。
一旁最近的太子忙站起來,將他扶好。
“當不得大哥如此。侄女的事,自然就是咱們愛新覺羅家的事”
笑怡撇頭,剛好看到大格格紅彤彤的眼眶。幾個月下來,她白淨了不少,整個人由內而外散發出一種幹練。今年的年禮就是她負責準備的,整個沒有出一點差錯。雖然其中也有惠妃的幫助,但惠妃可不能一天十二個時辰的盯著。
瞅瞅一旁的廷芳和淑瑩,三人交換了眼神:能幫就幫,沒孃的孩子招人疼。
四爺也跟三阿哥一起上前勸著:“大哥放心,侄女有事儘可派人來府上通傳。”
似乎察覺到笑怡的羨慕,四爺後退,在衆人不易察覺的角度握起她的手,無聲的安慰著。
笑怡身子一鬆,四爺總歸也有變化,這是好現象。目前他們是太子一派的,貿然幫大格格怕是會引起不必要的麻煩,就讓自家在大阿哥府安插的那一兩個人,有機會暗中出手吧。
大阿哥府的情況,當然瞞不過康熙。他心裡可沒那麼多顧忌,反而覺得老大是個難得的明白人。後宅女人,不喜歡直接說出來就好。雖然顧忌愛新覺羅家的面子,不可能真正的和離。但總不能爲了這麼個兒媳婦,讓自己的兒子和孫子孫女都忍著。
同時茉雅琦這個孫女,也走入了他的視線。大清已經在草原上折了許多公主,和親的目的是爲了生下有滿洲血統的繼承人,不是爲了搭上豐厚的嫁妝嫁過去沒兩年就死掉。他開始反思,宮中對公主的教養,是不是有所欠缺。
太皇太后的先例擺在那,養出個能幹的女兒,其作用不輸於兒子。如果做好了,甚至會更大。不過此事,還需要從長計議。
沒過幾日大阿哥出征,轟轟烈烈的康熙四十一年春就這樣到來,自明珠倒臺後索額圖也退下,如此朝堂再無權相。兒子們逐漸長成,用了四十年時間,康熙終於徹底掌控住了朝堂。
四海生平天下歸心,他心中涌起難以言寓的豪情。於是,入六部歷練的衆皇子,也紛紛加官進爵,真正在朝堂上有了自己的一席之地。這其中,就包括在戶部默默無聞的四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