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站在肖國宮門口，擡頭望著這熟悉又陌生的飛檐弘瓦，我曾經多次從這裡進去，再從這裡出來，這裡曾經是我懷著無數憧憬的地方，也是我心灰意冷，美夢破碎的地方。只不過兩年的時間，這裡已是物是人非，肖國換了個主子，而我們也經歷了那麼多的事，再不復從前了。

我在宮門口等了很久，終於被傳喚入宮，卻只有我一人，水千寒不同意，我寬慰他說我與歐陽子晗無仇怨，也不會對他造成威脅，他是明君，不會殺我的。水千寒嗤之以鼻，說如果他不放我走……我淡淡的笑著打斷他說歐陽子晗不會留曾經背叛他的人在身邊的，他是那麼驕傲的一個人，所以當日知道我懷孕後他纔會那麼決絕的離開，不願聽我任何解釋。我和他早就過去了。

水千寒終於妥協，他說在外面等我一個時辰，一個時辰後若我還沒出來，他就會帶清歌教的人攻進去。我寬慰說不會的，要不了一個時辰半個時辰我就能出來。

跟隨著宮人沿著熟悉的路來到了前殿，我曾經在這裡無數次請安，歐陽天鷹陰冷霸道的眼神和前皇后永遠慈愛的笑容，如今都已經不在了。象徵肖國最高地位的龍椅上，端坐著那個熟悉的不能再熟悉的明黃色人影，依然是那樣華美優雅，從容淡然，只是眉宇間多了那份睥睨天下的威嚴和霸氣，曾經柔和如水波的眸子越發的清冷，越發的陌生。

“民女素落參見皇上，皇上萬歲萬歲萬萬歲！”我俯身跪拜，壓抑著心頭的那份感嘆和酸澀。

“起來吧，”他的聲音淡淡，沒有一絲情緒，金灰色的眸子定定的看著我，“真的是很久不見了。”

我低頭不語，抓住裙子的手無意識的收緊，不知該說什麼。

“你在害怕朕，”歐陽子晗的聲音平淡無波，卻帶著略微的嘆息，“從前的你並不會這樣的。”

“如今身份不同了，”我輕聲回道，正如如今的稱呼，不是在時時刻刻的提醒著我從前的一切都已過去，再也回不來，“雲泥之別，天人之差，民女自知自己的身份，不敢造次。”

“現在的你，性子越發的淡了，”歐陽子晗沒有再糾結於那個問題，他看我的眼神幽幽，聲音略帶了嘲諷，“我原以爲自那日後，你會很幸福。”

“民女確實有過一段很幸福的日子，”我知道他仍不肯原諒我，心中梗塞，卻正色道，“如今孤身一人，也樂得逍遙，爲自己而活，不會再傷心了。”

“你仍是這般的倔強，”他微微嘆了口氣，“正和當初一樣，我曾經真的希望你會是站在朕身邊，輔佐朕，與朕共創大業的人……”

“皇上，緣分如此，強求無用，”心中苦笑，我低聲嘆息道，“民女並無福氣成爲您身邊的人，個人自有命，如今如此境地，也是上天安排。”

“朕從來不信命，”歐陽子晗的聲音略高，眸色冰冷，“若是信命，就不會有今天，命運是由自己掌握的，朕不允許任何人決定朕的人生。當日若非有人破壞，你仍會在這裡等朕，不會離開。後來若非凌墨軒強佔，你也不會成爲他的女人，不會背叛朕！這不是命，這些都是人爲造成的！”

“你……你知道那次的事？”我心中震驚，我當初極力想解釋的，他用原來早已知道……

他微一點頭，冷笑道：“你忘了朕的稱謂了嗎？朕什麼都知道，真還知道，那日的你已經愛上了凌墨軒，連心都背叛了朕的女人，朕怎麼能容忍？！”

“原來你早就知道，也對，即使瞞過了所有人也瞞不過你，”我苦笑著道，“無論曾經怎樣，現在都已經過去了，一時的錯過就是一生的錯過，所幸我們現在都已經釋

然了。”

“怎麼可能釋然？！”歐陽子晗的語氣突然一變，眸子中帶著仇恨，“奪妻之仇朕怎麼能忍？！那日離開之後朕就派人去刺殺凌墨軒，只可惜失敗了，後來又刺殺過好幾次，都是以失敗告終。父皇駕崩，百廢待新，局勢穩定下來後，朕第一個想征戰的國家就是玄國，可是肖玄兩國之間隔著朝國，朕曾想與朝國和談但失敗了，只能退而其次先向朝國出兵。不久之後玄國和玉國也開戰了，這很好，玄國的元氣大傷正有利於朕的霸業。四國並立的局面是不可能長久的，這個時代需要一位手腕強硬的明主來實現大一統，而朕，就立志做這樣一個人！”

我看著他眸底的冷漠和霸氣，一瞬不動，一言不發，記得當日在那個花園裡，聽到他的一番壯志豪言我就知道，若這個世界需要一個霸主來實現一統，那麼這個人一定是他，沒有人會比他更智慧，更賢明，更有手腕和野心。在他的世界裡江山已佔了全部，我於他的意義便是做了他發起戰爭的導火索。每個人畢生追求的理想都不同，對於曾經的我來說便是願得一人心，白首不相離；而對他來說，便是這錦繡江山，便是這霸業宏圖，他必能成爲一代影響後世的明君，實現他的理想，同時也註定永享盛世孤獨。人生在世，失得相互，曾經的感情缺憾不過是他人生的一個小插曲，遺憾也好，憤怒也罷，都不會影響他實現理想的步伐。因爲在他的心中，理智永遠佔上風，所以他才能嘆息著殺掉曾經的摯友，冷漠地對待曾經愛過的人，如果全世界的人都不能理解自己，那麼便不需要理解，只需要用行動來證明。

“那麼民女便祝皇上早日實現霸業，做一個爲天下人的賢明君主。”我再次俯身跪拜，朗聲道。

“我知道你是在諷刺怪罪朕，”歐陽子晗的語氣微冷，“朕原以爲你會理解朕……”

“皇上，民女理解，”我頓了頓又道，“但原諒民女不能笑對。”

“爲了最終的理想犧牲是在所難免，”歐陽子晗聲音微擡，隨後又迴歸平靜，“罷了，朕也不需要你的理解。”

過了一會兒，他擡起金灰色的眸子，目光淡淡的看著我：“你今日來是爲了絕凌笙的毒吧？”

“是的，”我擡起頭，目光中帶著乞求，“民女知道皇上並不願讓她死，所以懇請皇上賜民女解藥，救救凌姐姐。”

“不是朕不放過她，是她不放過朕。”歐陽子晗沉聲道。

“凌姐姐性子剛烈，對司馬哥哥用情至深，摯愛的人忽然死去，一時難以接受意氣用事也很正常，”我看著他淡漠的眼神接著道，“皇上，可是你知道以她的能力是不會對你造成威脅的，畢竟凌姐姐是皇上曾經傾慕過的人，請皇上救救她吧。”

歐陽子晗看著我的眼睛很久，眸子深處浮現出一絲複雜的情緒，過了一會兒，他收回目光，一連串藥材的名字從他口中溢出，我默默的記下，心中的那塊大石終於可以放下了。

“民女謝皇上隆恩！”我感激的道，“一命抵一命，我想凌姐姐終會釋然的。”

“既然我敢救她，就不會怕她來報仇。”歐陽子晗冷漠的道，“這是我最後一次放過她，命是她自己的，若是她不想要，下次我就不會手軟。”

“民女知道了，”我俯身跪拜，“謝皇上隆恩！若沒有其它的事，民女告退。”

他微微一擡手，目光卻定定的看著我，眸中幽深，情緒複雜。

我垂下頭起身，轉身向殿門外走去，在出正殿的時候他輕聲喚了我的名字，心下一驚，我的腳步頓住，緩緩的轉過身。

“素落，”他看著我，眸底浮上了一絲感情，

“若當日我帶你一起走，你會不會永遠留在我身邊？”

他用了“我”，不是“朕”，他看著我的眼神溫柔如水，帶著淡淡的情愫期待，這讓我感覺彷彿回到了從前，那個我傾慕他，他真誠待我，許下承諾的時候，那繁花盛開的夏天。

“會的，”我暖暖一笑，看著他認真的道，“如果沒有後來的事，我會一直陪在你身邊，因爲當時的我，對你的傾慕是真的。”

“我知道了，”他的眼睛裡浮現出笑意，這是那次分別後，我第一次看見他笑，如陽光一般耀眼而溫暖，讓人心安，“你走吧，自此以後，再不相見。”

“謝謝你！”我第一次由衷的對他道謝，謝謝你曾給我那樣美好的回憶，也謝謝你一個這樣美好的分離，即使我們回不去了，我也不會忘記你的，謝謝你！

我出了正殿沒走多遠，忽然看見一羣宮人擁簇著一個身著火紅飛鳳宮裝的絕色女子，女子姿容清麗如清晨的露珠，膚色晶瑩如冬日的白雪，一雙杏眼明淨澄澈，不染人世纖塵，青絲挽起，鳳冠壓頂，層層迭迭的宮裝包繞著她嬌小的身軀，襯著她雪白的膚色越發耀眼，與那日的單純稚嫩，不諳世事相比，多了幾分嫵媚與沉靜，有了幾分母儀天下的風度。

正是那日見到的，曾經的玄國郡主如今的肖國皇后——青苒。

“民女參見皇后娘娘，娘娘千歲千歲千千歲！”我走上前去俯身跪拜。

青苒看到我的臉，吃了一驚，她上前托起我手扶我起身，一雙明淨的眸子定定的看著我。

“你是……素落？”青苒的語調擡高，眼神壓抑。

“不，”我否認道，“民女名喚水碧，並非素落。”

“可是你……”青苒的語調轉疾，隨後平靜下來，嘆了一口氣，“罷了，你不願承認，本宮也就不勉強了。”

“謝娘娘！”我低下頭開口。

“你從正殿出來？”青苒語氣中帶著疑惑和一絲不易察覺的介懷，“你找皇上有什麼事？”

“民女只是向皇上求解藥，”我語氣坦然的道，“救民女的朋友。”

“哦，”青苒見我一臉坦然，似乎有些不好意思，“是本宮多心了，水碧姑娘你如此坦然，真的放下曾經的所有了嗎？”

“是的，”我認真的開口，“曾經的一切都已經過去了，糾結無用，如今都有自己的生活，再無關聯，都是自己選擇的路，就沒必要回頭。”

“是啊，”青苒嘆了一口氣，美麗的大眼睛裡浮現出點點哀傷，“就像本宮知道皇上對本宮並沒有感情，卻仍然選擇了嫁給皇上，成爲站在他身邊的女子，永遠支持他，理解他，陪伴他，愛著他，這是本宮自己選擇的路，無論如何，都會堅持走下去。”

“皇上能得娘娘這般理解和付出，是他之幸！”我由衷的讚歎道，“民女祝皇上和皇后娘娘永遠幸福！”

“謝謝你！”青苒微笑，眸中波光瀲灩，一汪深情。

子晗，能得一女子如此，是你之幸運，你永遠都是這般睿智，如果無法得到真愛，能有一女子理解自己，支持自己，陪伴著自己終究不會太孤單。我常想如果真的是我陪在你身邊，我能不能做的很好？我真的能永遠理解你，支持你，無論你做什麼，都一如既往的相信你接受你嗎？我真的能坦然大度的接受與衆多女子分享一個丈夫嗎？我想我做不到，我沒有那般無私堅持，無法像她那般爲了愛你什麼都不顧，我想上天讓我們分開是有原因的，我們終究不是一個世界的人，與其在後來互相厭惡，互相傷害，不如就在最美的時候分手，記著這一段回憶，是最美好的結局。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