阪蕩天下,遨游四海;御劍乘風(fēng),舉杯邀月。縱使孑然一身浪跡天涯,也要笑傲王孫飲露餐霞。
做傳說中的劍仙——這是楚天童年時(shí)的夢想。
然而當(dāng)下這一刻,他惟一的念頭只是能夠活下去!
隆冬的大崖山,朔風(fēng)咆哮雪花飛揚(yáng)。天地間銀裝素裹,蒼茫而寂寥。
楚天迷了路,在茂密的原始森林中沒命地飛奔,片刻不停。
凄厲的狼嚎聲越來越近,這是一場毫無懸念的生死追逐。一個(gè)剛滿九歲的少年,盡管土生土長在大山深處,而且從六歲起就跟隨父輩獵熊采藥,但無論在林間他奔跑的身體多么靈活、速度多么驚人,可要對付一群餓狼,他被獵食的結(jié)局已經(jīng)注定,譬如一只被圍捕的小野鹿-逃無可逃。
肺部的空氣幾乎已經(jīng)抽空,像兩只千瘡百孔的風(fēng)箱,楚天“呼哧呼哧”地徒勞做著最后的抗?fàn)帯?
狼嚎越近,楚天的視野卻漸漸變得混沌,周圍的景物在晃動,在旋轉(zhuǎn),隨著天色變得越來越黑。
忽然,楚天看到不遠(yuǎn)處有一個(gè)白色人影飄忽不定、穿梭而來,懷中還摟著一個(gè)被厚厚毛毯包裹起來的小孩。
“快跑,狼群來了!”楚天大叫,下意識改變方向試圖向左側(cè)引開惡狼。卻沒想轉(zhuǎn)得急了,身體哪里還由得他,撲通一聲摔倒,竟往那人腳下翻滾而去。
“嗷——”一頭餓狼急不可待地騰空飛撲,鋒利的前爪如同出鞘鋼刀插向楚天。
楚天望見餓狼碧綠閃光的猙獰雙眼,心里面并沒有想象中的那么害怕。
爺爺活著的時(shí)候曾經(jīng)說過:好獵人注定不會在床上老死,就像那些身經(jīng)百戰(zhàn)的將軍,馬革裹尸才是他最終的光榮與夢想的歸宿。
三天后,爺爺死了。一頭突然從灌木叢里躥出的大野豬用獠牙捅破了他的小腹,肚腸流了一地,力盡而竭,倒在距離家門不到三里遠(yuǎn)的地方。
“砰!”一束像翡翠般晶瑩通透的碧光從楚天的身上掠過,精準(zhǔn)擊碎了那頭餓狼堅(jiān)硬的頭骨。那感覺便如同有人用一支犀利的尖錐,將脆弱的雞蛋殼輕松刺穿。
猩紅的狼血和濃稠的腦漿齊齊飛濺而出,楚天的眼睛情不自禁地閉了閉。
四周狼群的嗥叫此起彼伏,由憤怒而驚懼,由驚懼而絕望。
僅僅是一個(gè)呼吸之間,楚天耳邊的喧囂歸于寧靜,靜得能聽見簌簌的雪花飄落,還有自己粗重的喘息聲。
楚天驚詫地睜開眼睛,原本兇殘貪婪的二十三只餓狼轉(zhuǎn)瞬已成為一攤攤散落四周、支離破碎的尸塊,暗紅的血滲入潔白的雪,空氣里有一股難聞刺鼻的腥味。
視野中再沒有活著的、完整的狼體,一雙冰綠色的靴子向楚天慢慢走近。
楚天凝目望去,在紛紛揚(yáng)揚(yáng)的雪里,女子白色的裙裳仿佛和天地融為了一體。霧白的臉上籠罩著月色般的凄楚,苗條婀娜的身影徑直從楚天的身邊經(jīng)過,片刻不停地繼續(xù)前行。厚重毛毯里乖乖地臥著一個(gè)小女孩,半張紅彤彤的小臉蛋兒露在外面,像是睡得極熟。
“喂,你等一等!”楚天吃力地站起身朝那白色的背影叫了聲,他想謝謝她的救命之恩,還想告訴她這森林中還有比惡狼更兇猛的野獸,迷失了方向和道路,就算是最優(yōu)秀的獵人也可能喪命。
然而楚天的呼喚并沒有讓她回頭,更沒有停步。楚天能夠確定她一定聽得見,而她卻好像根本不想理會楚天,腳步似緩實(shí)疾,一轉(zhuǎn)眼便消失在了無邊無際的霧雪深處。
楚天爽然若失,終究沒有追上去。
夜半時(shí)分,楚天精疲力竭,幾近脫力,可值得慶幸的是,他終于摸黑走出了那片死寂黑暗而又隨時(shí)可能吞噬生命的大森林。雪停了,滿地的濕滑,一路上他數(shù)不清摔了多少跤。他冷極餓極,幾乎是連滾帶爬地翻過一道山梁,遙遙望見了位于山麓深處的小村落。
這里是大崖山,楚天的家就在大崖山深處的小村落里,合共不到十戶人家,全部靠打獵采藥為生。
但此刻家園在望,他卻見不到守候的溫暖燈火,也聽不到熟悉的此起彼伏的獵犬吠叫,刺目錐心的……那里是一片火海!
熊熊的火焰幾乎吞噬了整座小村落,血紅的火光、滾滾的黑煙直沖夜空。
村莊在肆虐的火海中呻吟著化為灰燼,空氣里漂浮著濃烈刺鼻的硝煙味道。
這里,不再是期盼中的家,而是一座地獄。
“爹爹,媽——”楚天一驚,奮力沖下山梁,頓時(shí)一股熾烈的熱浪卷裹著嗆人的煙氣撲面而來。他根本無法接近村落,火勢還在不斷地蔓延,點(diǎn)燃了四周的山林樹木。
“噼啪!”幾點(diǎn)火星爆濺到楚天的衣衫上,立刻燃燒起來。
他急忙翻滾在地,壓滅了火苗,胳膊上火辣辣的疼,留下一塊燒焦的傷口。
楚天顧不得疼痛,他拼命地叫喊,然而村里沒有一絲人聲回應(yīng)。
他隱隱約約看到,自己家的房子已經(jīng)坍塌,在大火中化為一片廢墟。
自己的父親、母親,還有其他的村民,甚至是那些敢于和黑熊野狼搏斗的獵犬,全都沒了聲息。
難道村里竟沒有一個(gè)人活著從大火中逃出來?
如果他們還活著,又怎會任憑大火肆虐吞噬自己的家園?
這里雖小,卻是獵人們世世代代生活的地方,是他們的根!
不,不可能!他們都是世間最優(yōu)秀的獵人,即使在睡夢里也能夠隨時(shí)感覺到危險(xiǎn),更何況還有那些忠心耿耿永遠(yuǎn)警醒的獵犬?
楚天不敢相信也不愿相信。
霎那間熱淚沖上眼眶,楚天用盡全身所有的力量大聲呼喚道:“爹、媽——”
群山回蕩著他的呼喊聲,遠(yuǎn)遠(yuǎn)地遞了出去,直至被風(fēng)吹散。
他再一次沖向火海,烈焰狂舞要將他吞沒,可楚天固執(zhí)地不想停下前沖的腳步。
就算是死,也要知道父母鄉(xiāng)鄰在哪里!
突然,一陣突如其來的哭喊聲令楚天的步履為之一頓。哭喊聲離他不遠(yuǎn),是從村口的水井里傳出的。
也許已經(jīng)哭了太久,嗓子顯得有些沙啞。但這稚嫩的哭聲,傳入楚天的耳中,卻令他心中重新升騰起希望。
還有人活著!
他一路翻滾躲避火勢靠近水井。水井周圍是片相對空曠的泥地,地面被大火燒得滾燙,楚天走在上面就如同踩過燒紅的鐵板。
他強(qiáng)忍著痛奔到井邊,沖著井下叫道:“不要怕,我來救你!”
“媽媽、媽媽……救救晴兒,我怕——”楚天看不清井里小孩兒的模樣,只能聽到驚惶的呼救聲。
“晴兒?”
楚天愣了愣,意識到藏在水井里的是個(gè)自己不認(rèn)識的小女孩。
但他沒時(shí)間多想,四周的大火還有彌漫的濃煙每時(shí)每刻都可能讓自己倒下。
看見牽系水桶的吊繩垂落在井中,楚天已經(jīng)猜到小女孩一定是坐在桶里。
所以,一定是有人把她藏到井下的。
只是那個(gè)藏起小女孩的人去了哪兒,小女孩為什么沒和她一起逃離失火的村莊?
楚天咬緊牙搖動轱轆,用最快速度將水桶升到井上。
漸漸地,他看清了小女孩兒的臉蛋。
她最多四五歲的年紀(jì),雪白細(xì)嫩的肌膚,一雙烏黑的大眼睛閃動著明亮的光華,正用驚恐的眼神忐忑無助地仰望著楚天。
“是她?”
楚天登時(shí)認(rèn)出了小女孩——那在森林中殺死群狼救下自己的白衣女子懷中所抱的不正是她么?
“別怕!”楚天輕聲安慰著,一手緊抓搖柄一手將她從水桶里吃力地抱出來。
“我要媽媽——”小女孩推開楚天,想要從他懷里逃走。
四周差不多已被大火包圍,楚天摟緊她小小柔弱的身體不敢松手,道:““哥哥會帶你去找媽媽!”
楚天用木桶里的一點(diǎn)水打濕衣擺,然后反撩起來蓋住小女孩的臉蛋,轉(zhuǎn)身朝火場外奔去。
他相信,小女孩的媽媽一定會回來,而自己的父母雙親和村鄰們或許也藏在某個(gè)隱秘的地方。
等他們都回來,一切又會恢復(fù)從前。眼前這一切,僅僅是場噩夢而已。
就這樣兩個(gè)幼小的身影背離大火越走越遠(yuǎn),慢慢隱沒在濃煙深處。
這一年冬天,楚天九歲半,晴兒不滿六歲。
這是他們的首次相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