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無顏說的故事很長,我聽得辛苦,但聽完後,忽然不再想計較任何事,只想回了丹穴山,過我月塵的日子。
事情是一百多年前了,彼時,花家並不姓花,而是姓李。李家與衛(wèi)家一同打天下,商議好將來天下由李家做大,衛(wèi)家輔佐。
不多年,天下打下來了,衛(wèi)家卻出爾反爾,違背了諾言,派人暗殺李家上下。幸而當時有隊護衛(wèi)拼死保護,這才救走了花無顏的曾祖父,逃到藥王谷。
打那以後,李家便在藥王谷安了家,改姓花。花家發(fā)誓要報滅門之仇,便隱在藥王谷內忍辱負重,直到數(shù)月前,終於與野心勃勃的南蠻族達成共識,發(fā)動了這場叛亂。
“你認識玉妃麼?”我含笑問花無顏,此時,責怪已不重要。
“她是我曾搭救過的一隻白鼠。”
“你與妖界聯(lián)手了?”
“妖王答應助我一臂之力,但將來天下要分他一杯羹。”
“無顏,你這不是在走老路麼?”
“你不信我能處理好?”他側目看我,我一時無言,只得點了點頭。
他輕笑,說:“你曾去天牢驗屍,是我叫玉妃做了手腳。”
“但你也去尋了黃太子搭救於我。”
花無顏不置可否,他低聲道:“那時我只想叫你知難而退,卻不知你居然是魔尊的妻子。”
“是啊,起初許多事我也未曾料到。”
“月塵,你可還有何疑問?”花無顏起了身,俯視著我。
我釋然地搖搖頭,“沒了,有你的這個故事作答,我的疑問也就迎刃而解了。”
花無顏笑了,笑容苦澀也淒涼,他說:“月塵,那日在瑞王府時,你便說你我再不相欠,是早料到了今日麼?”
我嘆息,“或許一切冥冥中早有註定罷。”
花無顏望我一眼,不再言語,揮手拔出長劍,縱身一躍下了土坡去,加入到戰(zhàn)局中。
我負手立在土坡之上,看著兩軍將士拼殺,忽而有種悲天憫人的感覺,於是不禁嘲弄地笑了笑,手指勾起鳳淵綾,衝進敵陣,將一腔熱血流淌在這片土地上。
我甫一進入陣中,便埋沒在了人羣裡,不停地扣指唸咒。身旁的敵軍一個個倒下,我卻沒有欣喜的感覺。曾有人云,一將功成萬骨枯,帝位,向來都是澆築在人頭之上的。
我略略跑著神,直到聽得遠處一聲憤怒的大吼:“王爺!”這才如遭雷劈般回過神來,不顧一切地往衛(wèi)昭華身邊奔去。
然而,我卻來晚了。
花無顏手中的長劍此時正插在衛(wèi)昭華胸口上,豔紅的血汩汩涌出,染紅了他的銀甲。
衛(wèi)昭華擡眸看著我,面容一片蒼涼,他擡起手想拉住,卻似乎始終用不上力氣,只得無力地垂下。
我瞪大了眼睛看著生的氣息一點點自他體內抽去,雙腳如釘在地上一般不能動彈。
眼淚不受控制地大滴滾落,我跌坐在黃土地上,看著淚水將土變作泥,就是不肯往衛(wèi)昭華身邊走一步。
“雲(yún)羲,雲(yún)羲怎麼辦呢……”衛(wèi)昭華死於非命,元神必定受損,如今,叫我那什麼去救他?
我的手指深深扣進土中,沙礫硌得手指出了血,沁紅了黃沙。
“月塵……”蒼鬱輕輕擁住我,在他懷裡,我清楚地感覺到自己的顫抖。
王渙抱著衛(wèi)昭華,頓時對著我紅了眼,他恨恨道:“王妃!你怎麼不知輕重吶?!”
我捂住耳朵,喃喃低語:“我不聽,我不想聽,我只要雲(yún)羲,雲(yún)羲在哪兒?”
“月塵!你醒醒!”蒼鬱使勁搖晃著我,眸子已然恢復了暗紅。
“蒼鬱,你去找魅箴,叫魅箴來。你讓他救衛(wèi)昭華,他是鬼君,他能救他的。”我推著蒼鬱,已然泣不成聲,“你去啊,我叫你去,你聽見了麼?”
“他不能!這是天命,本該如此!我與魅箴都不能救他!”
我睜大了眼看著蒼鬱,幾乎不能相信他是曾經(jīng)替雲(yún)羲擋下彌爾致命一擊的人。我揚手一巴掌摑在蒼鬱臉上,吼道:“滾!你滾!我不想看見你!”
我推開蒼鬱,撲到衛(wèi)昭華身側,含淚淺笑著,輕聲道:“別怕,我不會讓你死的。”
言罷,我盤膝而坐,化出把利劍來直直刺到心口,遂以心頭血結陣,以期留住衛(wèi)昭華的三魂七魄。
可血陣結成,衛(wèi)昭華卻不見一絲反應。他努力睜大眸子,拼著最後一絲力氣,對著我斷斷續(xù)續(xù)道:“月塵,我知道……你嫁給我,從來都不是因爲愛我,但我,今生能娶你爲妻,無憾了。”
他緩緩閉上雙眼,將所有的不甘與憤怒全都帶了去。
我看著他,顫抖著手輕撫他的臉頰,“爲什麼五百年前我救不了你,如今我仍是救不了你?”
“你等了我太久,五百年的孤寂,就讓我以此生來償罷。”我輕閉了眼,現(xiàn)了鳳凰真身來,召出焚火,就要將自己連肉身帶元神都燒作一撮黑灰。
“阿暖!”
“月塵!”
下一瞬,我忽然被三道強勁的法術打回了人形。
“死丫頭,現(xiàn)下是你殉情的時候麼?”月純手上兀自握著羽扇,怒不可遏。
“我說你這禽類的腦袋果然不好使,你也不看清死去是誰,就巴巴地要處死自個兒?”魅箴抱臂瞧著我,面上的黑紗不知去向。
“月塵,隨我回魔界去罷。”蒼鬱嘆息,看著我的眸中滿是淒涼。
我木然地望著他三人,忽然回過勁來,再去衛(wèi)昭華時,竟發(fā)現(xiàn)他的屍身不知去向,取而代之的是一塊光華流轉的玉佩。
我訥訥地回首,看著魅箴,“他是雲(yún)羲的,玉佩?”
魅箴默默頷首,我卻彷彿被抽空了一般。衛(wèi)昭華是玉佩所化,那麼元神又在何處?
我將玉佩貼身收在懷中,封住了胸前的傷口,回過身騰上雲(yún)頭,對魅箴三人幽幽道:“消了這兒所有人的記憶,還衛(wèi)昭華具全屍罷。”言罷,我便飄然而去。
“死丫頭,你等等。”月純跟在我身後大吼,不消片刻就追了上來。
他扳過我的身子,狂吼:“你給我清醒點,告訴你,失卻之陣一破了五角,只剩一隅苦苦支撐,眼下哪怕是尋到雲(yún)羲的元神,只怕也都沒了用處。”
“你,說什麼?”
月純急急道:“你若想救雲(yún)羲,就在七七四九天內,取一位上古神祗的元神加以你十萬年修行,以及你的……半身血煉丹,或可救回雲(yún)羲。”
“上古神祗?”我失聲而笑,“你是叫我去殺阿爹麼?”
“現(xiàn)下能爲你所用之神只一位,”月純垂下頭去,“昊天塔內的魔神彌爾。”
聞言我當下不再猶豫,將玉佩按在月純手中,說:“三哥,你且替我收著,若我不死,你再將它還與我。”
言罷,我匆匆對著月純下了個定身咒,便一路往魔界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