席和頌這一倒事先沒有任何征兆,不論是明正帝還是蕭皇后、席和瑛,就連在場伺候的宮女太監,俱是嚇了一跳。
好在席和頌只是原地一個咧趄,便及時伸手扶住了桌沿,沒讓桌上的酒水湯汁濺上自己雪白的外裳。
“兒臣御前失儀,還望父皇贖罪。”他隱隱抽了一口冷氣,垂眸說道。
“皇兒可是舊傷復發了?”明正帝微微皺眉。
席和頌的臉色已蒼白如紙,豆大的汗珠也自他的前額滾了下來。
“還不快傳御醫。”蕭皇后也不知道豫王是真疼假疼,但在皇上面前,她還是有心要扮演一個心地寬厚的嫡母。
“御醫就不必麻煩了,兒臣身邊有個貼身的郎中叫花獨傾,兒臣的腿傷一直都是他負責的,”席和頌說道,“剛巧前幾日太子殿下中毒,兒臣便將他派來東宮為太子拔毒,只要將他宣來便可。”
“花獨傾?”明正帝聽到這個名字時略有些訝異,“可是江湖上那位赫赫有名的小鬼醫,花獨傾?小鬼醫就在東宮,怎么你們都無人來告知朕?”
“什么小鬼醫,不過就是江湖人瞎起著玩的,花公子一介布衣,當然沒必要驚擾陛下。”席和頌倒主動為皇后和太子開脫起來。
蕭皇后將雙手藏進寬大的袖子,緊緊握拳,指甲幾乎要嵌進肉里。
她知道席和頌一定會想辦法帶走花獨傾,卻沒想到他竟然敢當著明正帝的面直接要人。
“花公子身為皇兄的貼身醫官,皇兄想必也知道他的習慣,花公子這時候已經休息了,天塌下來都叫不醒,不如還是宣個御醫吧。”席和瑛笑笑,神色悠悠地婉拒道。
自己身上的七絕蝕心未解,他怎么可能把花獨傾好端端的放走?
此時夜色雖濃,時間卻才剛過戌時,恐怕連個貪玩的孩子不會乖乖上/床睡覺,花公子倒已經休息了?
席和頌心里冷笑,卻并不戳破他:“花公子的習慣我當然知道,可今日是父皇想見見小鬼醫,他就是睡死了,也必須得爬起來。”
“和頌說的不錯,什么身有怪疾,每日必須睡足六個時辰不然氣虛血弱,本宮瞧他就是裝腔作勢,在我們面前耍耍也就罷了,陛下面前也敢造次不成?”蕭皇后見明正帝面上浮起一絲對席和頌所言的贊同,連忙添油加醋的順著他的意思說道。
果然明正帝就有些不好意思,放棄了將小鬼醫傳召過來的打算:“花公子既然是因為身體有疾,朕又怎能強人所難?來人,去給和頌傳御醫。”
“謝父皇。”席和頌知道再說無用,面無表情地重新坐了下來,一只手撫在左邊膝蓋上,“只是兒臣舊疾復發,擾了父皇和母后的雅興,不如還是先行告退。”
“也好,反正日子還長,咱們一家人改日再聚。”蕭皇后微笑著點了點頭。
她話音未落,窗外突然傳來一陣清脆的兵刃碰撞聲。
還有侍衛高呼:“有刺客!保護陛下!”
說時遲那時快,一個黑衣勁裝的蒙面男人已經自窗外躍了進來,手中長劍猶帶著鮮血,直直向明正帝刺了過來。
席和頌長身躍起,用手中拐杖擋開了他的一擊。
“父皇快走!”他向明正帝喊道。
說話間席和頌已經同那黑衣人過了十幾招,他舊傷復發,幾乎連站都站不穩,故而節節敗退,招架的十分吃力。
更妄論又有七八個黑衣人自窗戶躍了進來。
幸好這時宮中的侍衛也沖了進來。
“保護豫王!”明正帝連忙喝道。
“陛下,我們快走吧。”蕭皇后緊緊拉住明正帝的一邊袖子,她幾乎可以肯定這些刺客就是豫王為了營救花獨傾布置的,如果她不能趁著豫王跟刺客纏斗時帶皇上逃走,待會兒席和頌肯定會“無意間”將皇上帶去關押花獨傾的房間,讓明正帝看看他們的待客之道。
明正帝卻站著沒動,眼睛一眨不眨地盯著席和頌,雙目充滿擔憂之色。
直到豫王甩開一個刺客,踉蹌著退到他身邊,他才一個箭步上前扶住了自己這個兒子:“我們快走。”
席和瑛面色一沉,偏偏這時,蕭皇后又微微側目瞥了他一眼。
他知道母后是在責怪他,刺客當前沒有像席和頌一樣在皇上面前表現忠心,心里頓時驚怒。
那席和頌在塞外待了五年,久經沙場,武藝高強,而他體弱多病不說,身上七絕蝕心還未除凈,怎么敢跟人舞刀弄槍?
何況這些刺客不用想也知道必定是席和頌的人,再怎么兇狠也不會真的傷害豫王和父皇,但他就難說了!
母后還真是,無時無刻不在偏袒著席和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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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面怎么了,突然這么吵?”東宮的一間廂房里,花獨傾放下手中的醫書,向看守他的那名太監問道,“說不定是你的主子有難,難道你真的不出去看看?”
那太監當然也聽到了外面的兵刃聲,有些驚疑地向大門的方向瞥了好幾眼,雙腿卻一動沒動。
“我被你們用千機百變鎖釘在墻上,沒有皇后娘娘的鑰匙,除非我砍斷自己的腳腕,不然是走不了的。”花獨傾晃了晃腳踝上捆著的一條金色鎖鏈,面帶自嘲地笑道。
鎖鏈的一端是一個銬住他腳踝的金色鎖銬,另一端深深嵌入墻內,整條鎖鏈明明看起來又輕又細,偏偏就是刀槍不入。
“皇后娘娘命咱家看著你,咱家就絕對不會走。”那太監冷哼一聲。
他奉命看守小鬼醫,除了花獨傾配藥時將他趕在門外,其他時候可以說是寸步不離。
就在這時,房門被砰的一聲推開,一個圓臉小太監匆匆小跑進來,在那看守花獨傾的太監耳邊低語了幾句。
花獨傾一眼就看到小太監手里金燦燦的鑰匙,正是開千機百變鎖的。
“咱家把你的鎖解開,你可得保證絕對不亂跑。”那太監聽完臉色一沉。
“當然不跑,東宮是什么地方,吃穿用度豈是別處能比得上的?就算拿棍子趕我走,我都……”
一句話沒有說完,那太監已趁他不備一掌劈在他后腦。
花獨傾軟軟地倒了下去。
那太監這才接過鑰匙打開了他腳踝上的鎖。
報信的圓臉小太監很有眼力見的搬了一個小幾來,將嵌在墻上的鎖鏈擋的嚴嚴實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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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是當席和頌引著明正帝等人退到東宮后殿,“慌不擇路”地隨手推開一間客房的門時,眾人看到這房里只點了一盞安眠的小燈,一個清瘦的人影躺在床上,似是已經熟睡。
盡管酷夏炎熱,那人依然將毯子掖到了下巴尖,只露出一張在昏暗的燈光下略顯蒼白的臉。
明正帝略帶疑惑地皺了皺眉。
“這位就是小鬼醫花獨傾花公子。”蕭皇后忙指著床上的人影向明正帝輕聲解釋道。
席和頌已經先一步點燃了桌上的蠟燭:“花兄,陛下在此,你還不快起身叩見?”
花獨傾縮在被窩里一動不動。
席和頌不知蕭皇后是用了什么法子弄得花獨傾昏迷不醒,心里頓時一緊。
“花公子身有怪疾,一到半夜必然周身虛脫無力,還望父皇莫怪。”席和瑛微微欠身。
“既是怪疾,朕有什么可追究的,反而是我們擅自闖進了人家臥房,還是莫要再打擾的好。”明正帝雖然不悅,但他堂堂九五至尊,向來以謙和禮賢自居,自然不能跟一個病人計較。
而與此同時,那伙黑衣刺客的聲音漸遠,還未等眾人退出花獨傾的客房,就有侍衛來報,說那群刺客顯然深知東宮的地形,見刺殺不成,瞬間便撤退的干干凈凈,他們沒能留下一個活口,或者尸體。
“一群廢物!”明正帝臉色一沉,向那侍衛呵斥道。
“呃……怎么這么亮堂?”本來躺在床上一動不動的花獨傾突然皺起了眉,喉間低吟了一聲,伸出一只手來擋住自己的眼睛,像極了睡夢中突然被人吵醒。
蕭皇后跟席和瑛對視一眼,臉色皆是一變。
“花兄,父皇在此,還不快起來拜見陛下?”席和頌忙沉聲說道。
“陛下?”花獨傾嘀咕一句,然后一個鯉魚打挺從床上爬了起來,翻身跪倒在地,“草民花獨傾,叩見吾皇萬歲。”
“平身罷。”明正帝揮揮手讓那侍衛退下,頗有些興趣地上下打量了一番花獨傾。
“花兄醒的正好,我腿傷好像又復發了,你幫我看看。”席和頌微笑著開口道,同時暗暗給花獨傾使了一個眼色,示意他不要一時沖動將皇后和太子這幾日的威脅稟告皇上——明正帝不可能不注意到“熟睡”的花獨傾身上還穿著外衣,也不可能真對他和皇后太子之間的齟齬一無所知,既然皇上選擇了假裝不知道,那現在誰先撕破臉誰就落下乘了。
花獨傾本來就是假裝被那太監砸暈,剛才眾人的對話他聽得清清楚楚,見狀立刻會意,跟蕭皇后和太子假裝和樂的談笑了一把,才伸手替席和頌把脈看傷:“豫王殿下這膝蓋本來就傷的嚴重,復發更甚,需得盡早施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