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章 那是一道光
半夜兩點半,程盛楠坐在珠江邊上,看著湍急的江水,眼淚無聲的流。
她在一家制衣廠工作,是一名技術(shù)還不錯的縫紉工。
雖然她才二十六歲,但她已經(jīng)入行快十年了,因為技術(shù)好,工資一直是廠里縫紉工里最高的那一批。
按理說,她的日子該過得不錯。
奈何她有個弟弟,又有一對重男輕女的父母。
每到發(fā)工資的日子,家里就會不斷打電話訴苦,讓她把錢打回去。
前些年,要錢的借口是和她最親的奶奶要看病,奶奶前年去世了,又說她爸爸摔斷了腿,以后都不能工作。
眼見著這兩年弟弟大了,家里要給弟弟娶媳婦,每個月問她要的錢,也開始慢慢變多了。
剛開始入行,又沒有成年,只能靠老鄉(xiāng)帶著,在一些小作坊里當學徒,一個月到手,除了吃喝,基本不剩什么。
那時候爸媽從不問她要錢,反而每個月打電話關(guān)心她,讓她一個人在外面不要害怕,遇到事就找老鄉(xiāng)幫忙什么的。
后來技術(shù)好起來,拿的薪水也多了,就開始跟她訴苦。
今年收成不好,明年又生了病,年年都有新的問題。
就算沒有問題,媽媽也會跟她講,錢打回去,她也不會花,只會給她存起來。
直到前年,她談了個男朋友。
兩人約會,她跟著男朋友,平生第一次,去了電影院,看電影。
那天看的是顧蘭溪主演的《春日》。
講述一個被原生家庭折磨到痛不欲生的女孩,最終憑著堅韌的精神,突破種種枷鎖,尋找到新的自我的故事。
那電影看得她嚎啕大哭,男朋友嫌她丟人,一出電影院就和她大吵一架。
爭吵過程中,得知她竟然是個“扶弟魔”,一年到頭掙那么多錢,竟然給家里寄回去一大半,當場就和她分了手。
之后她就不再給家里寄錢了。
爸媽輪流來廠子里找她。
她從佛山,跑到東莞,又從東莞,跑到廣州,每次她們都有辦法找到她,每次找到她,就撒潑打滾的鬧,罵她白眼狼,罵她不孝。
不僅如此,還發(fā)動所有親戚朋友來勸說她,讓她不要不管家里。
實在沒辦法,只能拿錢把人打發(fā)走。
有一次她生病,要動手術(shù),她打電話回去,問媽媽要她寄回去的錢,媽媽直接說沒有。
不僅沒有給錢,連來看她一眼都沒有。
后來她從表妹那里知道,她媽媽,靠著她寄回去的錢,給她弟弟,在縣城里買了套房。
從此徹底心死。
她又換了個廠子,換了手機號碼,不再聯(lián)系親朋好友,也不再和任何老鄉(xiāng)來往。
沒想到,他們又跑去警察局報失蹤。
前兩天警察找到她,跟她說了家里人在找她的事,很快父母電話打來,跟她說,在老家給她說了一門親事,彩禮八萬八。
今晚下班已經(jīng)十一點過,一開機,立刻接到她爸的電話,跟她說,如果不回去結(jié)婚,他立刻南下,來制衣廠門口自殺。
不管她換多少個廠子,家里都能找到她。
除非她聽話,回去嫁人。
表妹偷偷跟她講,她弟上個月經(jīng)過相看,已經(jīng)有了未婚妻,奈何她弟不成器,家里湊不夠彩禮,他爸媽沒法,只能把主意打到她身上。
普通人很難想象,生活在這樣的家庭,是一種怎樣的感覺。
站著說話腰總是不疼的。
總有人跟她說,這樣的家人,你不理會他們不就行了?
徹底脫離,當自己沒有家人沒有故鄉(xiāng),不就行了?
也不想想,這個時代,網(wǎng)絡(luò)這么發(fā)達,不管跑到哪里,只要他們愿意下功夫,總能找到她。
她要工作,就會繳稅,要用手機,就要實名制,哪怕登錄一個軟件,都得填手機號的年代,想要脫離原生家庭,哪有那么容易?
何況,他們都是光腳的,哪會怕她一個穿鞋的?
看著眼前滾滾珠江,她很想直接跳下去。
但好死不如賴活著,她又下不了決心。
廣州的夏夜,潮濕又炎熱,哪怕江風吹著,依舊渾身都是黏膩的汗水。
江邊蚊蟲還多,沒多會兒,就叮了她滿腿包。
糾結(jié)的坐了兩個多小時。
星子明明滅滅,兩岸燈光越來越少,程盛楠很有種希望緩緩破滅,絕望一點點爬上心頭的憋悶。
這么活著,除了痛苦,是真沒什么意思。
她站了起來,跳下去之前,最后一次掏出了手機。
她手里還有好幾萬塊錢,她不想死后便宜了那一家子。
所以她打算捐給慈善機構(gòu)。
就在她輸密碼的時候,常看的抖音彈出了新消息。
與顧蘭溪有關(guān)。
她沒忍住好奇,點了進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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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為第一次看電影,就是顧蘭溪主演的,還給她留下了深刻印象,所以她這兩年一直對顧蘭溪很是關(guān)注。
平日里不追星,主要廠里三班倒,實在是沒時間,不代表她不喜歡這個人。
點開推送,她就看到了顧蘭溪同學寫的那篇文。
仔仔細細看過之后,發(fā)現(xiàn)那么光鮮靚麗的人,竟然也有不被人期待的過往,程盛楠突然愣住了。
評論區(qū)還有很多她的同學、鄰居,在那留言說她小時候的慘事。
爺奶買了好吃的,給隔房的孫子吃,不給她吃。
一家子出去旅游,她放學回家打不開門,一個人餓著肚子在家門口乖乖坐著等,直到天黑,被鄰居奶奶叫回自家過夜,她才知道這個消息。
奶奶買了金鐲子,到處炫耀,顧蘭溪在學校打飯,素菜都只能打一個……
人和人的悲喜總是不那么互通。
有人惡劣留言,說下次遇到,要請她吹嗩吶;有人同情心爆發(fā),忍不住為她哭泣;還有人如同在照鏡子……
程盛楠扶著面前的石欄桿,哭得上氣不接下氣。
但腦海中卻像是照進來一道光。
看看顧蘭溪,她過得多好!
怎么可以輕易放棄?
要是她奶奶當年去學校鬧著要跳樓的時候,她心理素質(zhì)差一點,可能人早就沒了。
但她一直活著,還好好的。
考了好大學,從事喜歡的職業(yè),還搞投資,實現(xiàn)了財富自由。
她沒有顧蘭溪漂亮,沒有顧蘭溪聰明,但她完全可以像她那么堅韌!
想到這,程盛楠暗暗下定了決心。
前幾日有個勞務(wù)中介聯(lián)系她,說波蘭那邊有個家具廠,急需一批縫紉工。
工資待遇好,免費醫(yī)療,工作時長也沒有國內(nèi)這么離譜。
之前擔心不會講外語,過去了會不適應(yīng),現(xiàn)在想來,死都不怕了,還怕出個國嗎?
不會講外語,還不能學嗎?
一年學不會,十年還學不會嗎?
她就不信了,就憑她爸媽的本事,還能追到國外去一哭二鬧三上吊!
等干滿幾年,還能入籍,到時候直接不回來了!
想到這,程盛楠頓覺人生一片坦途!
顧蘭溪并不知道網(wǎng)上有人在扒她這些,從東方壹號回到碧湖天地,陸南亭就格外粘人,根本不給她看手機的機會。
想著明日要搬家,后天要出遠門,她也由著他。
剛剛開葷的小夫妻齊齊關(guān)了手機,換著花樣嘿嘿嘿,直到后半夜,實在累得睜不開眼,陸南亭才摟著她,輕輕拍著她的背,把她哄睡。
等她睡熟,陸南亭摸到手機,悄悄去洗衣房開機,給范甜甜打電話,語氣里是少有的堅決:
“把熱度壓下來,在我老婆起床之前,別讓這話題掛在熱搜上面!”
簡單幾句交代完,調(diào)了靜音,這才回到臥室,繼續(xù)摟著他香香軟軟的老婆睡大覺。
半夜三點半,接到加班電話,還不屬于自己的工作范疇,范甜甜那心情,好似日了狗!
好在,“加薪”二字,依舊那么動聽,她很容易就原諒了這個狗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