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照之主的目光落在蘇瞳身后那承載她同伴的巨輪上。
只見纏繞船身的莆草在死意的蒸騰下迅速腐朽,無論多么迅捷的重生速度,都遠(yuǎn)遠(yuǎn)無法趕上枯萎的蔓延。
被草織縫補的帆,再度露出蛛網(wǎng)般的頹勢,原本挺立的桅桿,轟然倒塌!
重物倒地,加劇了船體的破滅速度,原本那延綿不絕的細(xì)細(xì)寸裂聲,終于不堪重負(fù)地化為一聲沉悶巨響。
巨大的龍骨,自中央而崩!
無數(shù)盛酒的金杯金盞,噼里啪啦滾入河里,迅速地融化,只彌散出甘醇酒香,誰都想象不到,金杯上鑲嵌的寶石都是核桃大的珠子,如此可觀的財富,竟在生死之水中一息盡毀。
腐朽的船頭與船尾高高翹起,將站在上面的人通通甩下!
白蝶發(fā)出一聲慘叫,被宗文一把拉過,緊緊夾在胳膊里。
六人墜向大河,最終卻摔在怒放的彼岸花海上,被一片柔軟堅定地托起。就在他們心悸劫后余生之際,巨輪最后一爆,發(fā)出一聲似鳥泣般的悲鳴,而后迅速沉于水里,在一圈圈的漣漪中消失不見!
它的使命已完成。
蘇瞳肩頭顫抖,雙眼朦朧地看著一臉懵懂的傲青。
傲青啊……傲青……
你也是被深愛著的孩子啊。
不然我是你父何人?他為何如此費盡心力,守我起航?
“揚帆吧……”將頭埋于領(lǐng)下,蘇瞳輕輕呢喃一聲。
呼!
大風(fēng)倏起。
無數(shù)花紅被卷入風(fēng)中。
一支巨大的桅桿拔地而起,在香風(fēng)中迅速展開一張馥郁的新帆!
眾人腳下的花海開始動蕩,紅色的花瓣與碧色的莆草糾葛盤繞,以世人無法想象的方式進(jìn)行折疊,在一個呼吸之間,堆砌起了一艘氣勢磅礴的渡河之舟!
傲青,獅錘,君琰,箋舟,白蝶,宗文皆上船,蘇瞳依舊站在船首,仿佛一切都沒有變化,可是一切都已不同。
此舟體積與火照的骨船相當(dāng),并沒有他船那般精致的紋飾,可是至簡的流線里,又徜徉著世人無法企及的逍遙之意。
帆是流動的光色,其中云卷云舒,萬物生長。在其瀲滟之影下,世上最美之物,都要相形見拙。
一代巨輪殞,一代巨輪生。
“什么是……當(dāng)下?”火照之主,無比渴望著蘇瞳心中的答案。
“生死生死……”蘇瞳的嘴角勾起神秘的微笑:“因生死二字,黃泉修士,都過度執(zhí)著生與死。可此二字,只是浩瀚大道的一個開端,一個盡頭。”
“在黃泉來去之間,最重要的并不是生和死。”
“你欲以我舊時心魔,誅我道心根本,可是我早就發(fā)過誓了,無論如何都要守住自己所愛的人,若再來一次,就算修為微弱的我,也絕不會眼見師傅死去,生死之間,當(dāng)下最重要,因我從不見,永生能真永生,黃泉打撈能真逆轉(zhuǎn)生死。”
“黃泉縹緲,我守望的是此時,這便是我的道。”
蘇瞳的回答,令火照之主陷入了無盡的震驚之中,她的意境,誠然已超越他的眼界,初覺與生死無關(guān),卻又冥冥之中呼應(yīng)著生死的真諦。
生死不是生死道的所有,只是其中兩步,他看重這兩步,她卻看到了兩步間的千千萬萬……
火照之主閉上了雙眼,沉默良久才張開眼睛,足下尸骸,已化為巨輪。他的渡河之船氣息在生死意間變幻,威嚴(yán)厚重,而流淌在蘇瞳船上的光與影,沒有分明顏色,卻帶有一種乘風(fēng)欲去的飛揚。
“今日……我敗了。”
一聲長長的嘆息,令火照之主身上的氣息衰退幾成。
“不過……”火照的目光落在蘇瞳的臉上,眼中緩緩地浮出凝重。“不過你沒錯,我也沒有錯。我雖只看生死二意,卻也是這一途中,最關(guān)鍵的兩步。”
剛才差點被蘇瞳的話破了道心,好在自己入道千年,細(xì)細(xì)再辨,才又找回信心!
火照之主心中百感交集。
“今日我成就了你,你也成就我……這黃泉最后一程,勝負(fù),還是未知之?dāng)?shù)。”
再看蘇瞳時,既有同道者的欣賞,又有競爭者的不羈。火照之主覺得,在黃泉一途上唯有眼前的女子最懂自己,也只有自己,能體會她的心境。
什么是“最后一程”?什么是“未知之?dāng)?shù)”?白蝶聽得糊涂,難不成師傅還要跟著用自己骨頭當(dāng)船的家伙在水里賽跑不成?
本以為自己師傅聽了這樣的話會不舒服,可是白蝶回頭看看蘇瞳,卻發(fā)現(xiàn)她臉上掛著心領(lǐng)神會的笑容。
意戰(zhàn)可令人分崩道心,也可以令人分享心境,顯然經(jīng)歷此戰(zhàn),蘇瞳與火照之間建立了一種難以形容的默契。
“勝負(fù)的確未知,不過我這兩個可憐的朋友,卻是要枉死了。”
蘇瞳一攤手心,朝著身后的箋舟與君琰一指。
與火照之主一戰(zhàn),先前的洶涌的殺意淡去,現(xiàn)在蘇瞳只想醫(yī)好君琰與箋舟,而她卻沒有辦法從他們身上完全拔除那些還在掠奪生機的花須。
火照之主轉(zhuǎn)了轉(zhuǎn)眼珠子,用袖掩住了自己的嘴。
“那……在下能上你船嗎?”
之前倒不見他這樣謙虛,怎么求他救人了,便如此客氣?
傲青的嘴歪了一下,就見蘇瞳做了個請的姿式。
火照之主的笑被遮擋在他的大袖下,正色之后,才大步踏上蘇瞳的船,迅速走到君琰與箋舟身畔。
給人留下好印象,最重要的是知道對方的需求并迅速解決,登船后火照再不言語,徑直蹲下身子,雙手分別從箋舟與君琰身上拂過。
以修士仙體滋養(yǎng)藥花,也是一門子繁雜的技藝,并不完全能被蘇瞳的自然之道破除,可身為藥田的真正主人,火照卻能利落地把生長在二人身上的九轉(zhuǎn)叱生花通通根除。
“喏,送你吧。”
火照之主動作自然地將那一捧翠葉玉花伸到了蘇瞳的面前,清香之息沖入了蘇瞳的鼻尖。
“你這小朋友,還真是絕佳的養(yǎng)花體能。”指著呼吸恢復(fù)如常的箋舟,火照之主不動聲色地轉(zhuǎn)移了重點。流露出有些不舍的表情。
“哦。”
蘇瞳愣了一下,然后順手地接過了花束。
雖然有那么半秒,感覺到了些微妙的氣氛……可是經(jīng)不起這么大一捧子九轉(zhuǎn)叱生花的誘惑啊啊啊!火照之主說得沒有錯,那么滿園子的花,也就只箋舟身上養(yǎng)出來的玉質(zhì)玲瓏,品相不凡!
何況它們都是被箋舟和君琰的身體澆灌出來的,現(xiàn)在被她收回,也沒有什么不妥的。
于是蘇瞳一轉(zhuǎn)身就喜滋滋地把藥花塞傲青手里了。
嗯,一會可以分君琰一株,其它的,通通留給傲青吧。
傲青捏著藥花,一陣獰笑,火照之主的嘴歪了一下,目光才落在箋舟和君琰身上,他繼續(xù)說道:“這兩位雖然養(yǎng)花時間不長,不過根基也受了一定影響,鄙人不才,是位藥師,若小騙子你不急著趕路,可以將他們放心交給我,不出三日,我便還你兩位活蹦亂跳的朋友。”
這也是一個拒絕不了的要求,雖然在座都是強者,不過要說精通藥理,自然沒有人敢應(yīng)聲的。
“只需三天嗎?”蘇瞳對于火照之主的夸口有些不信。畢竟在她看來,二人傷得都不輕。
“呵呵……我如果不能醫(yī)人,養(yǎng)這么一片藥田做什么?”火照說的,自然是已沉入生死水中的白水灣。只見在他言語時,海陸已開始轟鳴,白色的沙岸推著百頃花田,再次從水中升了起來。
尋梅恢復(fù)少年的模樣,惶恐地伏于地面。
他雖然沒做錯什么,可是看著現(xiàn)在主人與敵人一派樂融融的場面,他有一種前途無望的惶恐。現(xiàn)在主人都不為他撐腰,想必得殺他泄憤。
可火照之主卻像沒有看見他一樣,雙眼倏地泛起了絕倫的銀芒,那湛湛的視線,徑直落在了藏在宗文身后白蝶的身上。
哦?
火照之主輕嗤一聲。
而后淺笑了起來:“這鬼門之內(nèi),擁有最強往生祝福術(shù)的,應(yīng)該是本皇才對啊。”
他輕抬右手五指,迅速在半空勾勒起來,雖然在場大部分人都看不懂他在書畫什么,可河流上徜徉著的磅礴異力與蒸騰的煙云,都分明襯托出術(shù)的不凡。
獅錘大君精神緊張,喉結(jié)拼命滾動,只覺得自己窺見了不得了的大道真章。
火照之主的太陽穴上,也有青筋爆起,瞬息制五符,對于他而言,也是一場不得了的消耗。
很快五張符便從空中落下,輕輕地飄到了白蝶的腳畔。
“多謝,鬼皇……”白蝶顯然是被火照之主的手段給震住了,何況他那雙分明是鬼道一族的眼睛,令她心中生出無數(shù)的惶恐。
族里的確傳說,在很久很久前,有一銀眸的少年天賦異稟,甚至多次阻止了鬼道一脈顛覆的危險,他是鬼皇,可沒有人知道他到底長什么模樣。
現(xiàn)在看來……那人便是鬼門盛傳已久的火照之主!
“我窺你在黃泉中,還有八位有緣人。想想這十張符,應(yīng)該足夠你用。”火照之主點點頭,又揮手凝出五符送到白蝶面前。
居然連白蝶此世還有多少有緣人都能看透,鬼道一族的銀眸,原來并不是虛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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為了讓小毛少吃些肉,好多好多天我都沒有吃肉了……好想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