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過死亡的箭,反而讓人感覺不到死亡。
我射的第一個太陽,居然傻呵呵的問他的兄弟。“這么看我干嘛?我短褲掉了嗎!?”
于是他也往下身一看,“啊---”的一聲。炫目的光輝在剎那間湮滅。他頭朝下,腳朝上,直線下落。
“哦---成功啦------弈萬歲!!!”人們站在起火的涼亭開始歡呼。
天上的太陽開始慌了,四處亂飛。我沿著大圈,拔一只箭,射一只箭,異常瀟灑。
“二,三,四,五,六,七,八”不知道誰開了個頭,于是大家一起大聲地開始數數,當然,數的是掉下來的太陽數。
第九個太陽似乎明白了逃避不能解決問題,他聰明的不動,用兩只腳擋住中間的腳。這樣看上去像一只獨腳的烏鴉。
真是在須彌山上讀書讀壞了腦子,我嘆了口氣。第九只箭直向那只獨腳。
刷-------三只腳齊齊被射斷,第九個太陽也掉了下來。
唯一留下的老實太陽嚇白了臉,在空中不知所錯。
我意猶未盡,舉著空弓對著老實太陽。“啪------”我嘴里發出聲音,空射。
突然意外的事情發生了,老實太陽捂著胸口也掉了下來。
人們已經奔出了涼亭。他們從剛才的興奮一下陷入了恐慌。
“弈,你瘋了!你把太陽全給射啦!千古罪人呀!”
“完了完了,太陽再也沒有了,我們好命苦啊-----”
“弈,你烏鴉雜醬面吃壞腦子啦!好慘呀,再也看不到白天啦!”
我將剛才動作的每一個細節回憶了九九八十一遍,我真的沒有箭射出去。我痛苦的抱著頭蹲下去。
突然人們又歡呼,“飛起來了,飛起來了,太陽飛起來了。弈萬歲!!!”我抬頭看。老實太陽剛才是嚇暈過去,現在才回過神。
我站起,形象越來越高大。
老實太陽拼命向西方奔去,拖長了我的影子。
我在頃刻之間,經歷了從英雄到罪人再到英雄的螺旋式升華。
興奮的人們將我抬起,拋向空中。
村長這晚請全村人吃飯。我借口疲憊,帶著我的戰利品---九只神鴉,回到了家里。
果真疲憊,我倒下就睡。
睡了很久很久,依然是黑夜。既然還是黑夜,所以我依然睡。
睡到終于無法再睡的時候,我起了床。寂靜的夜晚,聲音可以傳很遠,所以我聽到了隔壁暈婆婆在說話,對她家大公雞說的。
“乖,別叫了。昨天你叫了108聲,太陽公公沒有出來;今天你又叫了108聲,太陽公公還是沒有出來。隔壁的弈哥哥嚇壞了他,他再也不會出來。喝口水,乖。”
這時一個老頭跑到暈婆婆家,好像是村東輝公公的聲音。
輝公公壓低了聲音,“喂,暈老婆子,快一起去投票。”
“投什么票?”
“噓,小聲點。村長要用弈來祭太陽,讓大家投票決定。全村八十七個人,已經有五十個贊成,三十個反對,等最后七個人投了票就開始行動。”
八十七個人?沒有算上我。
原來在我睡覺的時間里,發生許多事情。先是村長被玉帝托夢,弈不死,太陽不敢出來。要么選擇長長的黑夜大家一起死去,要么選擇讓我一個人死。
再就是村長開始張羅,他不敢一個人決定,于是讓全村人一起投票決定,用民主的方式來決定我的生死。他女兒站在門口大喊,“大家都來看,我的第一次!”全村的男人帶著朦朧的想象去了村長家,除了一直在睡的我。
做什么事情,一罩上民主的光環就顯得不一樣。錯誤可以折射出正確,邪惡可以折射出正義,卑劣可以折射出高尚。
我被送上祭壇已經定了,他們在等待完成他們最后一道民主的程序。
人們喜歡將英雄送上祭壇。很多很多年以后,一個叫宋的時代,人們將一個叫岳飛的英雄送上了祭壇;又許多年后,一個叫明的時代,人們將一個叫袁崇煥的英雄送上了祭壇;再許多年后,一個叫“與時俱進”的學術流派,推論出岳與袁不是英雄,非但不英雄,丫還擋了歷史的車輪。
我也擋住了村民的歷史車輪。除掉了我,他們就可以看到希望看到太陽,開著歷史的車繼續前進。
我會怎樣走向祭壇?我開始無邊的想象。
我會被綁在一個大十字架上,兩只手腕被綁著,左右手垂著;兩只腳被綁著,并腳直立;脖子被綁著,頭垂著。至于向左垂還是向右垂,那得看刮什么風。
我深情的在心中呼喚,“我的羊羔,我的子民,你們是多么無知呀。全能的神呀,寬恕他們的無知吧,他們沒有吃烏鴉雜醬面所以看不到真理的光。”
然后點火。
如果在我被燒成干炭,腳下的火堆熄滅的那一刻,太陽出來了,那么可以說我用我的生命迎來了光明。
如果我剛開始被燒,這時太陽就出來了。而人們卻又來不及救我,我就這樣付出了生命,那么我很冤。
如果我被燒得干干凈凈,而太陽依然打死都不肯出來。那我更冤,死了都白死。
更為倒霉的是,我已經是不死之身。讓他們這么一燒,一定會燒的我不生不死,不人不鬼,白天不能見人,晚上不能嚇人,從此生活在無人的黑暗之中。
也許會有一位半桶水的現代派詩人,為我作詩一首,
“啊,偉大的弈。”
“你帶給大地和平,又帶給大地光明,”
“從此卻讓黑暗永遠屬于你。”
我不想那么偉大,所以拼命的想應對之策。大腦高速運轉。
超負荷運載的蒸汽機會噴出大團的霧氣。我的頭也開始冒熱氣,我倒在了床上。
幻覺中,我又見到了王母娘娘。
“這次你的任務是簽個字”,王母娘娘道。
我想起娘娘曾經說過做玉帝帶刀侍衛的事情。但現在絕對不可能,我一口氣干掉了他二奶的九個野種,還去給他打工?這不是送上門去給人整嘛,打死我都不去。
“不是和天庭的合同,是一份保證書。”王母娘娘笑著拿出了黃手絹。我一看:
保證書
本人弈,從今日起保證1,不再射太陽 2,不再射烏鴉。
“為什么連烏鴉都不能射?”
“你傷害了老實太陽那顆脆弱的心,他連看見你射烏鴉都要心臟病發作。”
我不語。
任何戰爭,都會給一些無辜的人帶來創傷,或是肉體,或是心靈。我用正義之箭除掉九個不義的太陽后,卻給一個無辜的太陽留下了深深的心靈上的創傷。
我簽字,龍飛鳳舞。唯有最后一筆,筆直筆直,如我的箭。
當最后一筆落下,王母娘娘突然消失,而隔壁的大公雞一聲長鳴。
我睜眼,正好看到第一線陽光透過窗戶照進我的房間。
我走到院子里,去看我掛著的九只神鴉。突然發現不對勁,中間的那條斷腿全讓人給割了去。以前獵物豐盛的時候,我掛在院子里的梅花鹿被人半夜偷偷將鹿鞭割走過,那個倒情有可原,但烏鴉腿被人這么偷去,真是百思不得其解。
后來暈婆婆告訴我那天晚上她投了反對票,我笑了。
她是第七十個這么說的村民。
不久,村里的人看我,眼神越來越敬畏。
這不是對一個英雄的敬畏。當他們開始那場投票的時候,那種對英雄敬畏已經不存在了。
這種敬畏,是一種權勢的敬畏。
一個謠言在大地上悄悄而又飛快的流傳:弈將會成為新的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