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季的山谷是陰寒的,蒙山真的很大,罄冉在山谷中跌跌撞撞一日第二日清晨才出了山谷。回頭去望,雄山依舊聳立,僅僅一日卻已是物是人非。
罄冉還記得三天前當她初次看到蒙山時,那時候也是個清晨,紅彤彤的太陽就掛在山巔,躍出遮蓋它的云彩,放射出七彩的萬丈光芒。那時候的她是多么的快樂,拉著姐姐唱著山歌,歌聲蕩出好遠。
母親感嘆置身蒙山便如入了仙境,父親還道以后云家便是入住仙境的仙人了。然后她咯咯地笑了起來,言道那自己豈不就成了小仙女,惹得姐姐一直大喊羞羞臉……
家人的音容笑貌如在眼前,歡聲笑語恍然耳邊,罄冉茫然四顧,捉到的卻唯有淚水兩行。
她已經兩個日夜不曾閉眼了,頭疼似裂,雙眼更是一經凝神便會落淚,腿上灌了鉛般沉重。
昨天在山上吃了些松果,一夜過去腹中又涌出陣陣酸意。臨到水邊,罄冉飛奔過去,跪下便將頭伸進了水中,冰冷讓頭腦清醒了過來。翻身在溪水邊躺下,望著天際的云層,只覺這天高地闊竟沒有她容身之處。
閉上眼睛想要休息一下,耳朵卻突然撲捉到一些聲音。罄冉凝神一聽,果真,有人在說話!心頭一驚,她趕忙一個翻滾便藏匿在了溪水邊一顆大石后。
從枯草叢望出去尚未看到人影,聲音卻清晰響在了耳邊,清亮間帶著濃濃的慵懶,慵懶下卻又透出幾分機靈古怪,是個男孩的聲音呢。
“去,不去,去,不去。啊!什么?不能去京城?怎么可能,小毛驢,這朵花弄錯了。我們再來一次,最后一次拉!”
“不去,去……不去,咦?怎么還是不去,不對不對,再來。十局六勝!”
“不去……”
隨著那清亮的男聲,罄冉只見一匹馬嗒嗒邁著步從山腳處探出頭來。那是一匹瘦小的馬,毛色發灰,兩耳高豎,顯得一雙眼睛尤其黑亮。
馬兒頭上還帶著一個花環,說它是花環皆因為上面還殘留著一朵花,尚能依稀看出本來的面目,實際上它已更似只草環了。
就在罄冉觀察間,那朵僅剩的山茶花成功被躺在馬背上的人扯到了手中,又一場摧花游戲開始了。
“嗚嗚……哇哇……小毛驢,最后一朵了耶。你說我是先從去數起呢,還是先從不去數呢?”
馬頭擋住了目光,從罄冉的方向只能看到一只纖瘦白凈的手捏著那只花山茶伸向高空搖晃著。顯然,那馬兒嫌棄它聒噪的主人了,男孩的聲音剛落,那馬兒竟搖了搖頭,使勁打了個響鼻。
借著馬兒的動作罄冉成功看到了馬上之人,那人穿著件雪白的錦袍,躺在馬背上,一腿曲起,膝蓋上架著另一只腿,那高高在上的腳還不時地搖晃著。
罄冉詫異地發現這般動作那男孩竟能安穩馬上,馬兒搖晃身子都不見他動上一動,身體就似黏在馬背上一般。
她看不到男孩的面容,只看到他的頭頂隨意地高高扎著馬尾,不似時下的小男孩梳成發髻。長長的頭發散了一馬鞍,隨風輕揚,興許是一瞥之下那閑散隨意的瀟灑感染了罄冉,她竟微微愣神一下。
待到回神,那馬兒已經溜達到了近前的小路上。男孩依舊在叭叭地說個不停,手中的花卻被他插在了發間,樣子有些滑稽。
“小毛驢,你看,這一朵花一個意思,它們這么隨意要是本公子聽它們的,那顯得本公子多沒水平。爹爹說做人是要執著滴,夫子說男人是要堅持滴,連你這只小毛驢都知道跑路要沖著一個方向。要是本公子聽信這些花,那顯得多……對了,隨波逐流!哈哈,本公子也堅持一回,咱就去京城。我跟你說啊,京城可好玩了,有好多好吃的,知道花記清蒸魚嗎?嘖嘖……那味道真不錯。還有白老伯做的清水面,哎呀,又滑又香……”
男孩不停地說著,時不時還搖頭晃腦,頭上插著的紅山茶也跟著動來動去。馬兒似乎很習慣他這般,竟微微閉著眼睛,有一下沒一下地邁著蹄子。
臨到馬兒從罄冉身前小路走過,罄冉這才發現那馬兒果真很像只驢。灰毛不說,耳朵還又高又大,尾巴好不容易像馬了,可長長的馬尾竟似被剪過,禿禿的一條帶著短毛,顯得尾巴更長了。罄冉唇邊一抽,只覺這男孩是第一個給馬化妝的鼻祖。
隨著馬兒經過,罄冉也看清了那男孩的面容。可能是他聲音中的灑脫勁作祟,罄冉本以為這男孩該有十來歲,現在看來也不過八九歲的樣子。
他躺在馬背上,側面柔和細白,陽光下更是渡著層金光般有著溫暖的線條。微微瞇起的眼睛上濃濃的睫毛在側面看尤其惹眼,長而卷曲,如同扇子閃動著金光。高挺的鼻,上翹的嘴角,一張一合的櫻紅薄唇。雖是看不到整張面容,但罄冉能想象到,這是個極為好看的男孩,就似個洋娃娃。
一身白衣不算干凈,帶著風塵的氣息,曲著腿,衣裳的褶皺處還能看到好幾片紅色的花瓣。整個人說不出的空靈與俊秀。罄冉暗贊一聲,無奈地發現這個好皮相的男孩長相似乎跟他的聒噪很不相稱。
“別生氣嘛,公子我說的這些美味雖然小毛驢你不能吃。但是,你聽好了,但是,京城郊外的草,本公子保證長得特別肥,吃起來特別香。”
“小毛驢?你怎么又不高興了。好吧,我承認冬天京城的草也是枯的,不過沒關系,本公子可以為了你多留幾個月,哈哈,咱們到春草茵茵再回程。啊!這個主意不錯。”
說話間,一人一馬已經經過罄冉待的大石向遠處而去。罄冉望著馬兒搖動的禿尾突然眸光一亮。
馬!她現在不正需要一匹馬嗎!她迫切地想見到爹娘,迫切地想早些到慶城,為此昨夜都沒有合眼,一直在趕路。現在馬兒就在眼前,為什么要錯過呢!
對!不能!爹爹和娘親還在等著她,她要早些去才行!有了這馬,她便可以早些到慶城了。
罄冉這般想著,微握雙拳,染著血絲的雙眼為這突來的驚喜而閃現著明光。
打定主意,罄冉便再不猶豫,御氣凝神,小小身體如同一道利電,帶著水花晶瑩。身形矯健,一個縱躍,一個點地,縱身直撲那馬背上的男孩。
眼見身影已至,伸臂五指張開便要去扣男孩肩頭。雖是事出突然,男孩卻仍警覺到異變,眼眸尚未睜開,身體已向一旁歪去。躲過罄冉的一抓,右手扣著龍頭身體一個飛旋,與馬側靈活一轉,左腿便向罄冉掃來。
罄冉不妨他身手如此敏捷,險險避過,右腳在馬頭上一踏,縱身而起,小小的身子在空中一個倒扣便直插而下。此時男孩已經坐于馬上,仰頭便要向上擊出一掌,然而目光觸到罄冉卻似一愣。
他的雙眼大而黑亮,像黑水晶一樣流轉閃爍,罄冉分明在他眼眸看到了詫異。就是這詫異讓他手中動作微頓,然而也正是這微頓便足夠罄冉將他甩下馬背。
一掌直擊男孩面門,在他仰身相避之際,罄冉一個飛旋一手按住馬頭,一腳便飛踹上了男孩胸膛。
男孩生生被踹下了馬背,翻身而起卻見那容貌甜美卻異常兇狠的小女孩一掌擊上了他的小毛驢。小毛驢吃痛,一聲嘶叫沖向前去。
男孩大喊一聲:“小女賊!不對,小女強盜!給小爺回來!”
一面喊著,一面忙提氣疾追,他瞪眼發現小毛驢吃痛下奔得還蠻快,轉瞬竟跑出老遠。男孩面容一跨,心中暗嘆,小毛驢啊小毛驢,公子我對你這么好,天天吃香喝辣你不好好跑路,現在你知道那女孩是誰啊,就這么賣命地跟著她跑!
“借你馬用用,這里只通慶城,馬在慶城歸還。”
罄冉大喝,手中卻依舊狠狠地抖動著馬韁,回頭去看,那男孩離自己的距離已被拉開。
男孩眼見追趕不上,停下將右手手指撮入唇間,罄冉將他的動作收入眼中,輕輕一抿嘴角,回身拉緊了馬韁。
果然,一聲呼嘯沖破云霄,罄冉身下的小毛驢聽到主人呼哨,一聲長嘶,前蹄陡然縱起。
罄冉由于早有防范也不驚慌,小小身體在馬上騰空,手中韁繩左右緊收一個拉扯便死死勒住了小毛驢的脖頸,小毛驢再次吃痛,長鳴一聲便又向前急沖而去。
男孩一直彎起的唇角卻在看到罄冉動作后陡然一抿,雙眸迸射出犀利,大聲喊道:“死丫頭,你弄疼它了,看小爺追到你不打你屁股!”
他的話罄冉聽沒聽到已經不好度量,此刻小道上壓根就沒了女孩和馬兒的蹤影。
男孩憤憤跺了兩下腳,一把扯下頭上插著的紅花,撇撇嘴。
“花兒啊花兒,那小丫頭長得怪好看,你說小爺追到她是打她屁股呢,還是把她綁起來親她嘴巴呢?”
“親嘴,打屁股,親嘴,打屁股……親嘴!啊!好,就這么著!死丫頭,給小爺等著!”
男孩扔下手中光禿禿的花枝,撇嘴一笑大步便向前沖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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