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中歌??云中歌(二) 蓮舟唱晚 1
劉弗陵越來越忙碌。
云歌的日子卻越來越安靜。
她幫不上什么忙,唯一能做的,大概就是不再給他添任何亂,所以云歌盡力收起自己雜七雜八的心思,規規矩矩地做一個淑女,連紅衣那里都很少去拜訪。常常在宣室殿內,一卷書,一爐香,就是一整天。
畢竟本性好動,不是不覺得無聊,可是想到再過一段時間,就會徹底飛出這里,心思也就慢慢沉淀下來,懷揣著她和劉弗陵的小秘密,喜悅地等著那一天的來臨。
在云歌一天天的等待中,黑夜越來越短,白日越來越長,春的繽紛換成了夏的濃郁。
云歌覺得自己已經睡了很久,可睜開眼一看,幾縷斜陽照得室內更加明亮。這天怎么還沒有黑?她望著碧茜紗窗,數著一個個的窗格子。
“很無聊嗎?”一個人坐到了榻側。
云歌驚喜:“怎么今日天未黑,你就回來了?沒有事情忙了嗎?”
“準備得差不多了,可以慢慢開始行動了。”劉弗陵回道。這段時間他又清減了不少,臉上頗有倦色,但因為喜悅,精神卻顯得十分好。
云歌一下子坐了起來:“你選擇了誰?”又趕忙說,“不要告訴我是誰,我不善于在熟悉的人面前撒謊,我怕我會露了形跡。”
劉弗陵微笑:“他們二人都很好,目前還沒有看出來誰更適合。”
云歌點頭:“你準備得如何了?”
“我已經將趙充國將軍調回京城,升杜延年為太仆右曹,右將軍張安世雖然十分謹小慎微,在我和霍光之間不偏不倚,但是他的哥哥張賀卻有豪俠之風,握一發制全身,我把張賀握在手中,不怕他會幫霍光……”
云歌驚訝:“張賀?張大人?你讓病已大哥出面,不管什么事情,張大人都會盡力。”
“原來……這樣。”劉弗陵明白過來,“看來真如他人所說,朝中仍有一些念衛太子舊恩的人。”
“究竟還有誰和他有交往,你要去問病已大哥。”
“劉病已不會告訴我的,臣子心系舊主是大忌。”
云歌嘆了口氣:“誰叫你是皇上呢?”
劉弗陵不在意地笑:“我心中有數就行了。不給你講這些事情了,說了你也聽不明白。你個糊涂家伙,只怕現在才知道右將軍張安世是張賀的弟弟。”云歌吐舌頭:“張大人官職低微,我怎么能想到他的弟弟竟然官做得這么高?那么多文武官員,要一個個記住他們的名字都費力,還要再理清楚彼此之間的親戚關系,皇帝果然還是要聰明人才能勝任!你這么聰明……”
劉弗陵笑敲了下云歌的頭:“不用來繞我,有什么話直接說。”
云歌眉尖微蹙:“小妹的病已經好了,霍光應該會重提霍成君進宮的事情,你想好如何應付了嗎?”
劉弗陵的笑淡了,一時沒有說話。一般人都會有“不孝有三,無后為大”的壓力,何況皇帝呢?皇子關系著整個江山社稷,在這個問題上,朝堂內沒有一個官員會站在他這邊。
云歌看到他的神情,忙笑著說:“你晚上想吃什么?我做給你吃。”
劉弗陵握住云歌的手說:“我會想辦法處理好霍成君的事情,你不要擔心。”
云歌笑著點了點頭。
劉弗陵笑說:“聽聞淋池的低光荷開了,賀奴嚷嚷著這段日子太累,晚上要去游湖。我已經命御廚準備小菜、鮮果、糕點,晚上邊賞荷邊吃,你看可好?”
云歌大樂:“還是賀奴得我心意。”
云歌悶了很久,洗漱停當,就已經按捺不住,拉著劉弗陵直奔淋池。不知道武帝當年從何處尋了此異花,淋池荷花與別處的荷花不同。一莖四葉,形如駢蓋,Et光照射時葉片低首,所以稱為“低光荷”。每到花開季節,芬芳之氣十余里外都可聞到。最神奇的是,荷葉食后能令人口氣常香,所以宮內妃嬪,宮外命婦,都極其喜歡此荷,以能得一枝半葉為榮。
此時太陽還未西落,碎金的光線映在片片低首的碧綠荷葉上,金碧交加,紫光瀲滟。
一朵朵碗口大的荷花,或潔白,或淡粉,三三兩兩地直鋪疊到天際。風過時,葉動,光動,花動,水動。光影變化,色彩流離。
云歌喜悅地叫:“整日鎖在屋中,看看我差點錯過了什么!”
其他人都還未到,但劉弗陵看云歌已等不及,遂命人放小船。云歌把船上持槳的太監趕下了船:“不用你劃,我自己會劃船。”
于安擔憂:“皇上……”
劉弗陵看了他一眼,于安不敢再多言。
云歌在于安不信任的目光中,把舟蕩了出去。
小舟越行,荷花越茂密,漸漸四周都是荷花,兩人身在荷葉問,已經看不到岸上的人。
云歌久未活動,劃了不久,額頭就有細密汗珠沁出,臉頰透著健康的粉紅,人面荷花兩相映,自是一道風景。
云歌看劉弗陵只盯著自己看,笑嗔:“你干嗎老是盯著我看?我又不會比荷花更好看!”
劉弗陵微笑不語,隨手摘了一枝大荷葉,倒扣在云歌頭上,充作帽子遮陽。
游湖的樂趣,一半在劃船上。云歌不想劉弗陵錯失劃船之樂,把槳遞給他:“我教你劃船。”.劉弗陵笑:“你真把我當成什么都不會做的皇帝了?皇帝小時候也和一般孩子一樣貪玩好鬧。”說著,接過槳開始劃,幾下后,動作漸漸流利,劃得不比云歌差。
云歌愜意地縮躺在船上,隨手扯了自己“帽子”邊緣的荷葉放進嘴里。
“果然清香滿口。”撕了一片,探身喂給劉弗陵。
船隨水走,本就有些搖晃,劉弗陵張嘴咬荷葉,云歌身子一晃,往前一傾,劉弗陵含住了她的手指。
兩人都如觸電,僵在了船上,只小船晃晃悠悠,隨著水流打轉。
云歌低著頭抽手,劉弗陵卻握住了她的手,另一只手去攬她的腰,俯身欲吻云歌。
云歌只覺荷葉的幽香熏得人身子軟麻,半倚著劉弗陵的臂膀,閉上了眼睛。劉弗陵的唇剛碰到云歌唇上,云歌腦內驀地想起對孟玨的誓言,猛地一把推開了他:“不行!”
云歌用力太大,劉弗陵又沒有防備,眼看著就要跌到湖中,云歌又亟亟去拽他,好不容易穩住身子,已是濕了大半截衣袍。
船仍在劇晃,兩人都氣喘吁吁。
劉弗陵的手緊緊扣著船舷,望著連天的荷葉說:“是我不對。”看似平靜的漆黑雙眸中,卻有太多酸澀。
云歌去握他的手,劉弗陵沒有反應。
“陵哥哥,不是我,我不愿意。只是因為……陵哥哥,我愿意的,我真的愿意的。”云歌不知道該如何讓他相信,只能一遍遍重復著“愿意”。
劉弗陵的心緒漸漸平復,反手握住了云歌的手:“是我不對。”劉弗陵眼中的苦澀受傷,都被他完完全全地藏了起來,剩下的只有包容和體諒。
云歌知道只需一句話,或者一個動作,就可以撫平劉弗陵的傷,可她卻什么都不能說、什么都不能做,她突然十分恨孟玨,也十分恨自己。
“陵哥哥,等到明年,你不管想做什么,我都愿意,都絕不會推開你。”云歌臉頰的緋紅已經燒到了脖子,卻大膽地仰著頭,直視著劉弗陵。
云歌的眼睛像是燃燒著的兩簇火焰,劉弗陵心中的冷意漸漸淡去,被云歌盯得不好意思,移開了視線:“被你說得我像個好色的登徒子。西域女兒都這般大膽熱情嗎?”
云歌拿荷葉掩臉,用荷葉的清涼散去臉上的滾燙。
劉弗陵劃著船,穿繞在荷花間。
夕陽,荷花。
清風,流水。
小船悠悠,兩人間的尷尬漸漸散去。
云歌覺得船速越來越慢,掀起荷葉,看到劉弗陵臉色泛紅,額頭上全是汗。
“陵哥哥,你怎么了?”
劉弗陵抹了把額頭,一手的冷汗:“有些熱。”對云歌笑了笑,“大概劃得有些急了,太久沒有活動,有點累。”
云歌忙摘了一片荷葉,戴在他頭頂,又用自己的荷葉給他扇風:“好一些了嗎?”
劉弗陵點了點頭。
云歌拿過槳:“讓奴家來劃,請問公子想去哪個渡頭?”
劉弗陵一手扶著船舷,一手按著自己胸側,笑說:“小姐去往哪里,在下就去哪里。”
云歌蕩著槳,向著夕陽落下的方向劃去。
一輪巨大的紅色落Et,將碧波上的小舟映得只一個小小的剪影,隱隱的戲謔笑語,遙遙在荷香中蕩開。
“奴家若去天之涯呢?”
“相隨。”
“海之角呢?”
“相隨。”
“山之巔呢?”
暮色四合時,云歌才驚覺,在湖上已玩了許久,想著劉賀肯定等急了,匆匆返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