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兒子畢竟是有生以來頭一次承認(rèn)錯誤,難免有些不好意思,低下頭絞著衣擺,輕輕地說到“楊勇,錦兒想明白了。明日,錦兒便親自去向花舒賠罪!“
宋奶奶驚了一驚,小兒子這是要下多大的決心,才能說出親自賠罪這種話來!
這些想歸想,宋奶奶欣慰的笑道“丫頭能想明白就好!”
“不過親自去賠罪卻是不用的。“宋奶奶話音一轉(zhuǎn),憐惜的看著小兒子緩緩說道“丫頭,有楊勇在一日,丫頭永遠(yuǎn)都不必受這些,我這個老婆子會護(hù)你周全的!“宋奶奶說著,語調(diào)里也漸漸染上了幾分蒼涼。
丫頭本就不該過這樣的日子,她應(yīng)當(dāng)被嬌養(yǎng)在閨閣之中,同其他官家小姐一般自小錦衣玉食,琴棋書畫相伴,又或者是隨她母親舞槍弄劍,闖蕩江湖,快意恩仇。不管如何,都不應(yīng)該是同她這個老婆子躲在這偏僻的村落里小心度日。
只可惜造化弄人!她這個老太婆也做不了什么別的,只能在她有生之年,護(hù)得錦兒平安喜樂。
錦兒似懂非懂的看著楊勇,有些聽不明白祖母是何意。
宋奶奶捏了捏小兒子臟兮兮的臉蛋,含笑催促道“你不用懂,丫頭只管高興就好。不過,下次可不能再這樣莽撞了。瞧你的小臉臟的,今日做了丫頭最愛吃的蘑菇炒肉,小花貓快去洗一下臉,準(zhǔn)備開飯羅!”
聽見要吃蘑菇炒肉,小兒子的眼睛瞬間亮了起來,高高興興的應(yīng)著去洗手了。
宋奶奶看著小兒子高興地蹦蹦跳跳的離開的背影,無奈的笑著搖了搖頭,小兒子對這道菜簡直是情有獨鐘,就是一天三頓怕是也不會夠的。不過,整日都吃同一道菜也怕小兒子膳食不調(diào),最后通過協(xié)商,便是一日三餐,必有一餐是蘑菇炒肉。
不過還好,只要悉心照料,平菇一年四季都可以種植,她就在院子里種了一些。豬肉就更好說了,村子里有個張屠戶,距離他們家也不過幾步路,每每家里的豬肉吃完了,隨時去張屠戶那里,都有賣的。因此,丫頭的這點小愛好還是不難滿足的。
第二日,宋奶奶就拎著兩只雞去了村長家里。
牛魔王正坐在院子里曬被子,瞧見宋奶奶拎著東西進(jìn)來,把被子隨意往繩子上一搭,拍了拍手走過來“妞兒來啦!都說了不過是小孩子家打鬧,不用放在心上的,況且,丫頭也不是故意的!“
“秀珠你就別跟我客氣了,不管怎么說孩子都傷著了,這是拿給孩子補補身子,壓壓驚的!你?不收,”宋奶奶晃了晃手里的東西一邊解釋道。
“誒!”牛魔王見狀,也就爽快的接下了東西,笑著說道“那我就替舒兒謝過妞兒了,妞兒不忙的話就進(jìn)來坐坐吧!”
宋奶奶笑著搖了搖頭“不了,還得回去繡幾幅帕子,明日托長宏送去集市上賣!”
“好,那您去忙吧!“牛魔王理解的點了點頭說道。
牛魔王看著宋奶奶離去了,這才把東西都拿回了屋子里,心中的那些本就不深的埋怨也漸漸的淡去了。
要說這妞兒,也是不容易,老家發(fā)了大水,混亂中和家里人走散了,一個人帶著還在襁褓中的小外孫女,逃難到了碧溪村。不過還好老太太還有一副好手藝,還能靠著繡些帕子度日。八年來,一個孤苦老太帶著小孫女,日子竟過的還算充裕。
妞兒為人也是極為和善的,只是一手帶大的小孫女確實太淘了一些。整日不是把誰家的狗嚇到了河里,就是夜里突然從墻后跳出來嚇過路的人,或者是去河邊沖進(jìn)鴨群里,把鴨子嚇得四處亂竄,再或者就是三兩句話,把誰家的小娃娃氣的哭了半晌。等等行為,不勝枚舉。
不過好在,都是些小事,沒闖出過什么大禍來。這次砸傷了舒兒,應(yīng)該是小兒子闖過的最大的禍?zhǔn)铝恕K倚『⒆恿庑。瑳]砸出什么大礙。不過,看妞的態(tài)度,應(yīng)該也是放在了心上的,希望小兒子被訓(xùn)了之后,也能夠收幾分心性才好。
牛魔王想著去,搖頭嘆了口氣,余光瞥見自己方才還未晾開的被子。
“呦!差點兒忘了!“牛魔王拍了拍自己的腦袋,又小步跑到院子里去曬被子了。
這樣平淡安穩(wěn)的日子過的是最是快的,彈指一揮間,宋綃也從當(dāng)年那個頑劣、幼稚的投石子不小心砸破別人額頭的小兒子,變成了一個,呃……投樹葉玩的‘成熟穩(wěn)重’的大姑娘了。
巧合的是,她砸的還是同一個人。
“哼!我記得可清楚著呢,當(dāng)時你回家前明明向我保證了不會說出是我的,然后呢,你剛回去,你娘就帶著你氣勢洶洶的找來了,還好我機(jī)智,及時躲了出去!”宋綃提到這件事就生氣,又扯了一片樹葉,恨恨地朝著樹下的少年砸去。
樹葉輕飄飄的在空中打了個旋兒,緩緩落在了陶舒的腳邊。
“我宋綃敢做敢當(dāng),便是我做的,受什么罰我都認(rèn)了。卻是料不到你竟如此卑鄙無恥,當(dāng)面一套背地一套,我都沒說什么,明明是你自己非要向我保證不會把我說出去,結(jié)果轉(zhuǎn)眼就把我出賣了,簡直……簡直是是小人行徑!”宋綃說到最后的時候還卡了一下,想了一會兒才找出了一個她認(rèn)為很合適的詞用上。
陶舒腹誹:受什么罰啊!宋奶奶這樣寶貝你,連你一根頭發(fā)絲都不會舍得動的,又哪里會舍得罰你!不過,當(dāng)年的事確實是他理虧。
陶舒面露慚色“那件事確實是我不對,是我食言了。不過,也確實是事出有因的。”
陶舒說著,眉頭漸漸地緊緊擰了起來“你都不知道!那幾日,我爹剛得了一張牛皮,不大不小,他就想著做一個鞭子可能剛剛合適,結(jié)果還真的給他做成了。回家正趕上我娘在問我是怎么回事兒,我不肯說,我爹一看,急了,自腰間抽出那個剛擰好的比麻繩還粗的皮鞭就問我說不說。
宋綃驚訝的瞪大了眼睛:“不是吧,你爹這么狠心?你都受傷了還舍得打你?”
陶舒說了這么一大段,歇了口氣,臉上露出夸張的神色“可不是嘛!可給我嚇?biāo)懒耍∧愣紱]瞧見,那條皮鞭就在我眼前晃著,油光發(fā)亮、威風(fēng)凜凜……”
宋綃懶懶的坐在樹上,半個身子斜倚著樹干,翻了個白眼,打斷了陶舒的話“好啦,好啦!別扮慘了,我又不是沒見過那條鞭子,就在你家正屋的墻上掛著呢,進(jìn)了你家門一眼就能瞧見,看起來也很一般啊,根本就沒有你說的那么嚇人!“
“那是因為它舊了嘛!“陶舒撇了撇嘴,不服氣的辯駁道。
窗外有翠鳥的啾鳴聲,春日的陽光透過窗欞灑進(jìn)竹屋,在地板上勾勒出一方光亮。
竹屋里彌漫著淡淡的藥草香,躺在床上的男子皺了皺眉,悠悠轉(zhuǎn)醒。
心口靠右三寸的位置傳來火辣辣的疼,她單手捂著傷口,另一手強撐著坐起身子,解開衣衫低頭看去,傷口處已經(jīng)纏上了純白柔軟的細(xì)布。
她攏了攏衣襟,將扣子重新扣好。
鼻息間是濃郁的藥草香,她環(huán)顧了一下周圍的環(huán)境,角落里有一個格外厚重的木架子,上面擺的都是些瓶瓶罐罐,屋子的中間有一方簡樸的木桌,配上兩把椅子,僅此而已。
男子眉頭舒展開來,臉上露出暢意的笑來,她就說嘛,她葉楓福大命大的很,怎么會那么輕易就死了。
但是似乎哪里不對,很快她就覺察到了事情的怪異之處,她閉上眼睛回想,當(dāng)時,她帶著一支十幾人的精英隊,中了箭后跌落懸崖,之后呢?
當(dāng)時層層魏軍包圍之下,自己帶領(lǐng)的隊伍毫無抗衡之力,怎么會允許她逃出生天。
門“吱呀”一聲被從外面推開,葉楓斂起了神色,目光投向門口的位置。
進(jìn)來的是一個約莫七八歲左右的小童,手里端著一碗藥,看到男子坐在床邊,略帶驚訝道:“你醒了?”
不待葉楓回應(yīng),小童隨即又笑了起來:“醒了就好,姑娘傷的很重,莫要妄動,我這就去叫主人過來。”小童說罷,將藥碗放到桌上,扭頭就匆匆向外跑去。
跑到門邊,又想起了什么似的,回頭笑道:“對了,我叫天冬。”
說罷,這才帶上了門出去了。
葉楓略微松了口氣,方才那名為天冬的小童穿著是標(biāo)準(zhǔn)的燕國人士的打扮。
葉楓扶著床柱下了床,盡管動作已經(jīng)盡量小心,但還是難免牽扯到了傷口,她疼的忍不住“嘶”了一聲。
她緩緩走向桌邊,坐在了椅子上。
“咚咚!”門外傳來輕柔的敲門聲。
“進(jìn)來!”葉楓放下藥碗,抬頭望向來人。
門被從外面推開,一道修長的身影從外面進(jìn)來,來人是一個年輕公子,身姿挺正,站在那里宛如一棵臨風(fēng)而立的翠竹,清清泠泠,讓人不忍褻瀆。
陌上人如玉,公子世無雙。
葉楓的腦子里倏爾閃過這句詩,她晃了晃神,隨即很快回過神來。
看到葉楓坐在桌邊,年輕公子輕輕皺了眉,似乎是有些擔(dān)心道:“姑娘傷勢嚴(yán)重,此時不宜下床活動。”
葉楓擺了擺手,道:“無妨,敢問可是閣下救了我?”
年輕公子點了點頭,看著她對自己的囑咐渾不在意的模樣,眉頭蹙的更深了,正欲說些什么,便聽男子問道。
“是什么人把我送到這里的?”
“你中了箭,在河邊昏迷了,是我家公子路過救了你,把你帶了回來。”
門外傳來一道脆生生的童聲,正是剛才那個名為天冬的小童。
天冬是一路小跑過來的,額上有著一層細(xì)汗,臉蛋紅撲撲的,他長吐了一口氣,接著面向沈大夫,把他常用的藥箱恭敬的遞上。
葉楓面色一正,向著年輕公子正要躬身,卻牽扯到了傷口,只好抱拳道:“多謝!”
沈大夫神色平靜:“不必多禮,換了別人也一樣會這么做。
葉楓聞言,抱拳爽朗笑道:“看來沈大夫不僅有著醫(yī)者之仁心,還格外的謙遜。”
男子的視線掃了一眼窗外,而后若無其事的看向沈大夫道:“對了,還未來得及自我介紹,陳瀟!沈大夫直接叫我名字就好!”
“楊勇!”對方微微頷首,簡潔回道。
楊勇剛從藥箱中取出一方薄薄的絲巾,就被男子抬手制止,男子挽起袖子,露出一截明顯比手部白皙的手腕:“江湖兒女,不必在意這些虛禮,沈大夫直接診治就好。”
楊勇抬頭,正對上男子含著笑意的眸子。
男子的唇色因為失血而變得有些蒼白,一雙漂亮的丹鳳眼卻是清澈明朗,與楊勇的視線對上:“沈大夫,是有什么不妥嗎?”
楊勇回過神來,搖了搖頭,只是在搭上男子的手腕時卻低了頭,沒人能看清他此時的神色。
天冬看了看沈大夫,又看了看對面的男子,只覺得似乎哪里怪怪的,但是卻又說不上來,有些不解的撓了撓自己的腦袋。
片刻,楊勇收回了手道:“脈象已經(jīng)平穩(wěn),只是傷口過深,傷及筋脈,又貼近要害,需得靜養(yǎng)些時日。”
說著又看了一眼葉楓,顯然知道對方是個不太聽勸的,于是加重了語氣道:“陳姑娘若想身體能夠恢復(fù)如初,在半年內(nèi)還是不要再動武了,否則可能會落下終身的疾癥。”
“沈大夫,你快過來看看!”門外有人在喊。
楊勇朝著葉楓點了點頭,步履匆匆出門去了,天冬整理好藥箱,拎著藥箱緊跟著離開了。
“主上!”一道身影從窗外閃進(jìn)屋內(nèi)。
來人是個青年男子,一襲麻衣,身形魁梧有力,面容剛毅,身上還帶著常年在外闖蕩的江湖氣,單膝跪地,沉聲道:“屬下辦事不利,讓主上陷于危難,傷及貴體,還請主上責(zé)罰!”
“不干你事,當(dāng)時你也不在薊州,再說了,身在沙場,哪有不受傷的!”
葉楓卸了力靠在椅背上,神態(tài)帶著幾分慵懶,抬手道:“起來吧,白姜,我有事問你。我昏迷幾天了,遠(yuǎn)威軍現(xiàn)行至何處?”
被叫做白姜的男子答道:“主上自追著帖木兒行至崖邊,接著中箭落崖,距離現(xiàn)在已經(jīng)七天了,徐將軍圍著山找了五天都沒有找到,只好留下一支精銳隨他繼續(xù)在附近搜索,當(dāng)下遠(yuǎn)威軍已在陳小將軍的帶領(lǐng)下在班師回朝的路上了,按照時間來算,現(xiàn)在應(yīng)當(dāng)已經(jīng)到了青州地界了。”
末了,又補了一句:“主上現(xiàn)在所在的地方是棘州!”
葉楓聽完,神情放松了下來:“既然如此,那就沒我什么事兒了,我要在這里養(yǎng)養(yǎng)傷,順便四處逛逛領(lǐng)略一下哪里來著——哦,棘州的風(fēng)土人情。”
男子從桌上隨意抽出兩張紙,揮筆刷刷寫下幾行字,隨便折了一下便遞到白姜手里:“上面那封傳給圣上,下面的傳給阿蕪。”
“是!”白姜領(lǐng)命離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