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ART 2
我忘記了當時自己是怎樣狼狽地落荒而逃的。
我只記得他一回頭的那一瞬我就撒開丫子飛奔了。即使我那五彩斑斕的火雞頭在他臉上投下的陰影很濃很重,可我還是認出了他來,那張永遠英俊迷人的臉龐,薄薄的嘴唇有著驕傲的線條。
家謙,程家謙。
我的程家謙。
曾經……
我頭也不回的往外跑,沿途不知撞翻了多少送酒的服務員,尖細的高跟鞋有礙我的速度,我索性脫下來把它們丟掉。
一直跑到電梯口我才停下來,確定了身后沒有追趕的腳步聲我才膽敢回頭,沒有人。走廊盡頭家謙所在的那間包廂門一直緊緊閉著,像是從未開啟。
大大地松了一口氣,我一下子癱坐在地上再也起不來,心肝脾肺腎統統從嗓子眼里重重地落回肚子,然后一絲小小的,莫名的失落感涌上心頭。看著空蕩蕩的走廊,心里也一樣空蕩蕩的。
半晌,我自嘲地笑笑,林涵啊林涵,你以為自己是灰姑娘?你丟了水晶鞋就一定會有王子追出來撿了,然后天涯海角的到處找你?
呵!
“小涵你見鬼了?”李蕭蕭那雙好看的眼睛瞪得比平時大兩倍,估計他還沒見過我這么狼狽的樣子。
“沒,”我低頭咬咬嘴唇,慢慢從地上站起來,一瘸一拐的向外走去。
這才感覺到赤著腳站在大理石鋪墊的地板上有多么冰冷,一直冷到心里去。
心里剛有一點傷春悲秋的情緒,立馬就被柳飄飄那廝給打斷了。
“哎我說蘑菇啊,被趕出來了?”飄飄一邊同情的看著我一邊說,“會不會是那廝根本不喜歡女人,喜歡男人啊!要不蘑菇你派個咱蕭蕭去?沒準能行!”
“去你的,”我被她吵得心煩,“你才有問題,人家喜歡的是正宗女人!”
“哎你怎么知道啊!”飄飄眼睛一轉,立刻明白了什么,“啊——林涵你認識他對不對?”
“……嗯。”我簡單的答了一個字,穿上我的鞋子,走出門去。
“哎林涵你別走啊!來給姐姐我說說那小子喜歡什么樣的女人啊,說不定我下半生的幸福就掌握在你的手里了啊……哎你別走啊……”柳飄飄在身后叫,我不理她,上了一輛出租車。
“靠!”飄飄向車里的我比了比中指,“搞這么神秘,你初戀情人啊!”
我還她一個燦爛的笑容。
回到那個自己租的二手房里,我打開燈。
白慘慘的燈光下我那張畫得花里胡哨的臉愈加的恐怖。
我有些懊惱,如果知道今天會碰見家謙,我一定不會讓那兩個家伙在我臉上亂涂亂畫的,如果我知道今天會碰見家謙,我一定不會穿那些露胳膊露腿的衣服出去招搖,如果我知道今天會碰見家謙,我一定提前一個月戒煙,然后做一個星期的面膜……
如果……
如果我知道我今天會碰見家謙,我根本就不會過去。
沒眼看了,我“啪”的關了燈,鞋子都沒脫就躺倒在床上,明明很累很累,可躺在床上就是睡不著,我望著漆黑的天花板發呆。
他怎么會回來了呢?
他怎么會回來了呢?
家謙回來了,很多刻意塵封在心里已久的記憶一點一點涌了上來……
當年我還是一個純潔無比的小丫頭,某年某月某日,拿著老媽給的零花買了兩支蛋筒,左手一支,右手一支,旁若無人的穿過操場去上課。
試過一個人吃兩個蛋筒嗎?我左一口,右一口,左一口,右一口……充分滿足了大大的胃口與虛榮心。看著兩個蛋筒,我突發奇想,不知道我一口能不能啃兩個蛋筒呢?本著為科學獻身的犧牲精神,我左右瞄了一下,還好,操場上女生忙著看男生,男生忙著耍帥。沒有人有空注意到我這個立志一口吃倆蛋筒的猥瑣女。
于是我活動一下臉部肌肉,然后張開嘴……
眼前突然一黑,明晃晃的陽光被一個不明物體擋住了,正以加速度像我襲來……不過當然,我林涵是伸手敏捷的林涵,自然不會為區區暗器所傷,而正當我自以為很敏捷的向后一躍時……真正的意外發生了:
“當”的一聲,由于方位估計錯誤,我的后腦勺不偏不倚的撞上了籃球架,忽而天旋地轉,然后那個命中注定的籃球最終還是結結實實的砸上了我的臉……是臉。
我直挺挺地躺倒在地上,感覺雪糕被陽光曬融,然后粘粘乎乎的順著我的臉頰流下去,香香的,甜甜的,只是頭很疼,前后都疼。陽光刺眼,我躺在地上閉上眼睛,兩雪糕一塊兒沒了,我心也疼啊……
我聽到有許多腳步聲圍過來,然后有人說,“同學,你沒事吧同學?”
靠!沒事?要不你被我砸砸試試?
不理他,我躺地上繼續裝死。
過了一會兒,見我沒有反應,竟然有人伸手來探我鼻息!
靠!什么事啊!老娘我還沒死呢!我一怒,睜開眼睛,詐尸了。
那是我第一次見到家謙。
初見那叫一驚艷啊!太陽在他身后照下來,逆光看著他,面容不清,挺拔修長的身影,干凈醇厚的音色,陽光渲染一層暖黃。我都納悶我怎么現在才發現我們學校有這么一號人物。
于是憤怒迅速被美色俘虜,很沒骨氣的消失無蹤了。我故作大方的揮揮手說,“算了算了,沒事沒事,老娘我身體健康著呢!”我坐起來拍拍胸脯,然后從地上一個鯉魚打挺的跳起來,頭還是很疼。
家謙當時很詫異的看著我,問:“你真的沒事?”
那個時候我有些煩了,這小子帥是帥,可怎么這么羅嗦啊!“說沒事就沒事!怎么?難道你還想我有事不成?”
“啊……不、不是……”家謙有些心不在焉地應答,可眼睛還是沒離開過我額頭。
我感覺有些不對了,順著他的眼光伸手摸摸額頭,卻是一片粘乎乎濕膩膩的手感。
那是……
那啥,我有沒有說過我暈血?
“喲,真、真的沒事,真的。”我向家謙努力擠出一個微笑。
然后……
我歇菜。
進了醫院我才知道我的情況有多糟糕,鼻梁的毛細血管爆裂,前后腦勺都磕破了,等我醒來的時后,發現自己的腦袋已經被包成了個粽子狀。我開始懊悔,如果當時不躲的話,或許頂多也不過是被球砸一下而已……
因為怕有腦震蕩,所以醫院建議我留院觀察幾天。一向都很怕死的我就這樣住院了。隔壁床上睡的是個老太太,天天咳嗽,肺喘得跟個手風琴似的“咿咿呀呀”的。這讓一向活力非常的我很郁悶,搞得晚上怎么都睡不好。
那天半夜,人有三急。此時正是“怡紅”最熱火朝天的時候,我那敬業的老媽毅然而然的拋下她的女兒去和她的客人同志拉業務去了,我只好頂著頭上那一裹蒸粽自己跑廁所去。
蹲下,起立。
站起來的一剎,血液驀然涌上來,頭忽然“嗡”的一下奇暈無比,甚至有些惡心想吐,肚子也有些隱隱的陰痛。我心里“咯噔”一下暗叫不好,老天啊!我不會是真的腦震蕩了吧?
黑暗中哆哆嗦嗦地摸回房間里,我越想越怕,下午看那腦袋被包成這樣的時候我的預感就很不好了,老媽說沒事的沒事的可我打死都不信,堅持認為自己要毀容了。然后想著想著心里有些悲哀:是啊,本來就不漂亮的,現在就更沒人要了。沒人要就算了,俺腦瓜子好使,沒準還可以當個靠自己的女強人啊,可我現在又面臨腦震蕩,要癡呆了……
那個時候天氣很冷,我蹲在地上腳底冰涼一片,肚子更疼了。身子抖啊抖啊的,鼻子酸了酸,眼淚就掉下來了。我林涵就是這么一怕死的人,世界很美好,有蛋筒有肯德雞,我舍不得就這樣癡呆了。再說要是我癡呆了我家那小老太太怎么辦啊!從我懂事起她就對我說,養女兒是為了以后有人給她買蘭蔻擦腳的,如果我癡呆了,那沒良心的老太太都不知道會不會把我就這樣扔鐵路邊了。
真是越想越害怕,我蹲在地上就這樣不知哭了多久,還咬著牙“嚶嚶”地哭得特克制特小聲,生怕吵醒了一邊的老太太又一咳不可收拾。
這個時候,房門突然輕輕的開了。
我回頭,一挺英俊的小青年站在微薄的晨光中。
“喲,您來換藥的吧?”我抹了把臉。醫生都這么勤快么?這么早就來換藥了?
我皺了皺鼻子,走過去,乖乖把我的粽子頭伸他懷里。
然后——頭被猛的推開了。
……啊!看起來挺斯文一小青年怎么這么粗暴啊!我捂著頭眼睛噴火的瞪著他。
“同、同學!”小青年雙頰緋紅有些結巴,在我還沒發作之前趕緊報上名來:“我、我是高二三班的程、程家謙。”
啊?不是換藥的?我猛然醒悟,昨天逆光看不清楚,敢情就是丫把我給砸進醫院的!
也許是剛剛哭過,家謙看不清我眼中的怒火,小心翼翼地問:“同學,你哭了?你不舒服?”
“嗯。”想了想,我哼出一個鼻音給他回答。
小青年看來緊張了,估計是怕我癡呆了他要付一大筆醫藥費,反正他一把拉住我的手說:“走,去找醫生去!”
“現在?”我驚訝了,指著墻上的鐘:“現在才六點啊!”
“醫院有值班醫生!”
那是我第一次見識到家謙的執著,他根本不跟我吵,直接就把我給拉跑了。家謙的手指修長,掌心干燥溫暖,他帶著我頂著無比猥瑣的粽子頭穿過大半個醫院找到值班醫生。
半小時后,我被趕了出來。
主要原因如下:
“醫生,我腦震蕩了。”我哭喪著臉。
“怎么?”女醫生緊張的問。
“我頭暈。”
“什么時候?”
“蹲下起立的時候。”
“……那是正常的。”
“我還肚子疼!”
“……腦震蕩不會肚子疼!”
“可我真的疼啊!”
“……什么時候來的例假?”
“呃……這個……”我悄悄瞥了一眼旁邊的家謙。家謙似乎突然對墻上的掛鐘產生了濃厚的興趣,可悄悄飛紅的耳根卻透露了他心底的秘密。
……啊!裝什么裝!流氓!
“快說啊!”年過五十的中年女醫生不明白吾等青春少女的小小心思,不耐煩了。
“現在……”
“昨晚上吃什么啦?”
“雪糕。”
“……什么?”
“雪糕。”
“你來例假你吃雪糕當晚飯你有沒有點常識啊你!”女醫生抓狂了。
“我知道我知道,”我申辯,“可醫院的飯菜實在太難吃了啊……”
于是,就這樣,我被一晚沒睡好的更年期女醫生趕了出來。
經這么一鬧,肚子突然的不疼了。我揮揮手對家謙說我要去睡了,然后就真的睡著了。陰沉了好久的冬天今天竟然出太陽了,陽光透過清冷的空氣一直照在我的被子上,驅散了難聞的消毒水味兒,被家謙牽過的那只手微微發燙,我睡得無比香甜。
醒來的時候已經快天黑了,老太太不知道哪里去了,家謙竟然還沒有走,見我醒來,抬頭對我笑笑說:“你醒了?”
廢話!
“餓不餓?”
廢話!
“我給你買了粥。”
嗯,這句比較有用。
我抱著保溫桶滔里面的粥吃,燙口的皮蛋瘦肉粥落料足,味道香,比醫院的飯菜好吃一百倍啊一百倍!我大口大口的吃著,房間里很安靜——除了我唏哩呼嚕的喝粥聲。
嘴巴在動,眼睛也不能閑著。我瞥了一眼家謙手里的書,密密麻麻的函數公式,得,頭又暈了。不能看書,我移開視線看人。
桔黃色燈光下的家謙專心致志的在紙上驗算,我一直認為男人認真起來的樣子是最帥的。此時的家謙端坐在僅離我幾步之遙的地方,氣質沉穩內斂,最難得的沒有這個年紀男孩子的輕佻與浮躁。
我看著看著都有些失神了,當時要不是頭上還裹著那層該死的紗布礙事,估計當時我就沖上去把他給就地正法了。正當我在心里把家謙□□了一百遍啊一百遍的時候,沉思中的家謙突然抬起頭來,一副欲言又止的樣子看著我。
“同學……”
“嗯?”我眼睛一眨不眨的看著他那張禍害的臉,嘴里還在吧嗒吧嗒的吃著粥。
“你……”家謙想了想,還是決定說出來,“同學你吃東西的時候可不可以小聲一點?我都算不下去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