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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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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千兵馬便在易逐惜一個手勢里,回頭奔向崖谷關。

而在他們轉身前,我已挾了易逐惜,再無遲疑地往另一頭而去。

即使知道身后成璧的視線固執(zhí)不去。

走進那共同相處了一月的山莊,眼前破敗凌亂,如同遭劫。

“影主。”鄺實攔在我面前。

我依言停下。

極為平靜地看著他。

沒有表情也不說話,甚至帶了些微笑,看著他。

鄺實盯著我,死死握拳,開口,卻什么都說不出來。

平時那樣寡言少語淡漠得就快成了木頭的人,還真不適合這樣焦急得像要和我同歸于盡的架勢。

“去吧。”我緩緩吐息說了一句,越過他的身邊。

易逐惜似乎看了我一眼,什么都沒說,跟著我走進山莊。

噗噗數(shù)聲輕響。

我還是沒有回頭。

不是不知道,那二十幾個人,就那樣跪下了。

也不是猜不到,他們臉上此刻的沉痛表情。

直到我走進內室,也沒聽見他們起身離開的聲響,我只好壓低了聲音用內力傳出去一句話,也只有寥寥兩字:“走吧。”

“你這,又是玩什么名堂。”易逐惜自顧站在窗邊負手而立,面對著已空無一人的山莊景色,隨口問起一般道,“空城計么?”

“放心,崖谷關不會出事。”我道。

“哦?”

“你不信。”我輕嘆,隨手扶了一把藤木椅,想了想,又放棄了坐下的打算,緩緩走到易逐惜身后,“我派去的,是蘇友康。”

易逐惜一驚,卻仍未回頭。

“蘇友康,易蒼埋在影翼的暗線。他誓死效忠的,只有易蒼,和晉國國主的王位。”我淡然道,“成為你的暗樁,也是自然。”

“既然知道是他,又為何派他去攻崖谷關。”

“不是攻,是守。”

“……”

“崖谷關不能破。更不能破在白霜天手上。否則,整個晉國就完了。”我輕笑,“我也不會,讓它破。”

“……所以你派去的兵馬,實際上,卻是我的人,為我守江山……好一個連環(huán)空城計!!”易逐惜眼中精芒劃過,竟是仰天一笑,愈加沸騰的憤怒,“那可否告知,這一步棋,又是意欲何為?!”

我看著易逐惜被遮掩了大半的側臉。

纖長的睫毛和鬢發(fā)映了瑣碎的月光,有些模糊不清。

他一直,沒有面向我。

長久的沉默。

我忽然有些暈眩。

恍惚間問了自己一句,為何,要帶他到這里來。

這局棋已然到了盡頭,當斷則斷,何苦多此一舉。

有許多相干不相干的回憶,傾倒一般灌入腦海。

步步策劃排布,利用我自己與兩國至寶,終于將宿怨勁敵與我殘留整合的力量一并集結于此。

我本就可以用體內的玄天蠱圣和手中的玄天蠱母威脅白霜天,再如何,也可用那解開的最后一根針取了白霜天的性命。

而易逐惜就在我的手上,隨時可以一殺報仇,或者利用奪國。

牽譽齊,奪崖谷,掀起北國乃至整個大陸新一場血雨紛爭。

我卻最終選擇了這類似退縮的決定,折回來救易逐惜。

也因這一救,那根我終于不想動用終于想要試著活下去的銀針,失去了效用。

于是在即將登天的成就跟前,一步之差。

于是一切,回天乏力。

那究竟是怎樣的悲憤,叫我再次投身青瀏江時,立下報仇雪恥重掌大權甚至只為大干一場翻天覆地的誓言。

我想告訴他,我所謂那局珍瓏的解法,并不是執(zhí)棋者間的你死我活。

——那樣,最多只算個未完之局。

真正的解法該是,一方將勝利,拱手相送。

就在這一場連環(huán)空城里。

我想問問他,對我這最后一步完美無瑕或者說不允許有瑕的安排,有何感想。

我想問問他,如果世上就此少了我這個頭等大敵,可會遺憾。

我想問問他,為何進行到了這一步的現(xiàn)世珍瓏,在最緊要關頭時,陰差陽錯。

“意欲何為……”我輕輕重復一遍他的話,只覺苦澀悲涼又輕又重地壓在心頭。

我想問問他,譽齊皇室禁苑里那片美如幻境的蘆葦聽說還在,可愿陪我呼嘯狂奔。

我想問問他,元嘉徐州一品堂的臭豆腐天下一絕,可愿同我一嘗。

我想問問他,胡遠老叟快嫁閨女,特出了五十年的“聞香桃花醉”,可愿一道趕場子湊熱鬧一醉方休。

對著那道背影,心潮翻涌,卻只匯成了一句:“也許我只是想問問你,究竟是什么感情,上不上下不下挪不開撇不去,將……”

略微急促的語調,突然停下。

我驀地掩唇背過身去。

易逐惜卻似察覺什么,轉過身來,一把拉住我捂嘴的手臂。

一扯一拉。

于是噗的一聲,易逐惜的衣襟上,猙獰的血紅。

我卻已然看不太清,那血跡有多重,又是如何的軌跡。

也不知是想說抱歉還是想說活該還是只想推開易逐惜,我方動便是一個踉蹌,半跪到地上。

疼。

全身上下里里外外摧心裂肺的疼。

連疼都被疼到麻木的疼。

“易生!!”

耳邊雷鳴般一喚,生生將我遠離的神智拉回數(shù)分。

抬頭細看,對上那驚顫得似要噴出火滴出淚的焦急目光。

也就這么驚鴻一瞥,便又模糊了開去。

我呵呵笑起來。

想起來,對易蒼的留戀珍重,或許也不過是因為,第一次有人如此溫柔,不曾背叛,卻又同樣,因我離去。

不能忘記易蒼,和不能原諒自己,或許本就是同一個心思。

但眼前這個人,卻是不一樣的。

“你怎么了?!”易逐惜跪在我面前,大力鉗住我的肩膀,大吼。

不似以往解開封針后的七竅流血,這一次,卻是層層泛起以至波濤洶涌的鈍痛,將人骨肉揉搓。全身冷汗里,我死死摳住易逐惜托著我的手臂,捏碎一般的力道,分不清是想告訴他我在這里,還是想告訴自己他在這里。

“……將你放在我心里,整整十年。”我將話說完,嘴角勾得更是燦爛。

由身至心,將喜怒哀樂悲歡離合統(tǒng)統(tǒng)放逐丟棄的快意與燦爛。

所有重負,似乎在那寥寥半句里頭,一泄而空。

簡直叫我懷疑,這么些年的苦心經營,是不是,只為了問他這不需要回答的問題。

——什么時候開始的,已經記不清了。

我總是這樣的。

在驀然回首的時候,那個人,已經在心里了。

在即將明朗的時候一棒打亂,便再回不去原本的澄澈分明。

卻也,丟不開放不下。

如此說明,甚好。

足矣。

足矣。

我苦笑一聲,眼前一黑,意識隨著身體直直栽下。

混沌里,卻是溫暖的觸覺。

“是不是在謊言出口的那一刻,最覺自欺欺人。所以在將真話當作假話欺人的時候,才會最心痛。”

易逐惜的聲音低低沉沉傳入腦海,如同夢囈。

“層層心機步步為營,落到這地步,才恍覺步步皆錯。越逐越遠逼至絕境,原來只是因為知道不可能,只是因為,不甘心。”

易逐惜的聲音越飄越遠,恍惚得不真實。

最后一絲清明里,周遭寂靜得可怕。

我想,我是真的,喜歡你的。

似乎聽見,這樣一句。

如同夢境。

這一刻,我的淚水,奪眶而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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