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初九此生最大的慶幸,就是母子平安。8實在是不敢想像,如果……
那將是怎樣的一場災難。
月雅玉拉著唐初九,有說不完的話:“初九,雖然你現在不記得了,但你定是我的外孫女沒錯的,你長得就是蘭珠的模樣,阿佛耳后也有衛家世代相傳的紅痣……初九,你和阿佛就留下來吧。我們也老了,想享些天倫之樂。幸得老天成全,終是讓我們找到了你們母子……”
唐初九有些猶豫,在水谷村生活得很好,也習慣了那里的日子,一直沒有想過要離開,夫君也說了,等他把軍營里的事處理完了,以后就回來了。要是離開水谷村,夫君回來都找不著人了。
看著白發蒼蒼,年過古稀的兩位老人,那么盼望和希冀的眼神,要拒絕的話又有些說不出口,感覺有些殘忍,而且若真的是至親的話,就更是不孝。人到老年,誰不想要兒孫繞膝榛?
小胖娘見唐初九低著頭不應答,急得直跳腳。一走進衛宅,看著它的富貴,小胖娘就嘆為觀止,這個地方跟仙境一樣的,這輩子從來沒有看過這么好看的地方,每一處都是貴氣滿滿。
初九要是留下來,就有享不盡的榮華富貴,再回水谷村有什么好?那里一窮二白。就連想去回縣城,天才麻麻亮就得走床,要走足兩個時辰的山路,再搭上一個時辰的馬車,最后才能到縣城……
生活在那里,祖祖輩輩都沒有人能走出大山,世世代代都是以務農為生,面朝黃土背朝天,日出而作,日落而息,也只夠溫飽,村子里的一切都那么落后…野…
初九不為自己著想,也得為孩子著想啊,阿佛那么聰明,以后要是能考取功名,那肯定是要花很多銀子,要有人脈,才能在城里站得穩根基,像自己那當家的,當年不也考得很好么?可是最后,還不是回了山村……
說到底,還不是因著沒有銀子打點,因為沒有人脈……
小胖娘心急壞了,不禁把唐初九拉到了一邊,小聲說到:“初九,你就留下來吧,以后要是你夫君回來了,我就告訴他你在這里,讓他過來找你就是了。若他們真是你的親人,你要走了,二位老人得多傷心。而且留下來,對阿佛以后也好呀。不管是上學堂,還是以后考取功名,你也看到了,阿佛很聰明,可村子里的只有一位夫子……”
被小胖娘這么一勸,以及二位老人的希冀,唐初九決定先暫時留下來一段時間,看看情況再做打算。實在是此時要說走,也說不出口。
一聽說愿意留下來,月雅玉高興得直掉眼淚:“乖孩子……”
唐佛祖早就被衛修峰抱著去書房了,也許真的是因為血緣關系,阿佛很是親近衛修峰,一口一個親熱的叫著‘太爺’,叫得老人家的白胡子一翹一翹的,笑得合不攏嘴。
人生至此,夫復何求……
衛修峰的一輩子,在看到唐佛祖的第一眼,就覺得圓滿了。本來有佑大家產,卻后繼無人,一直都長吁短嘆。
如今,幸得老天垂憐,衛修峰這些年的心病,一掃而空。
小胖娘在衛宅留了一夜,也感嘆和羨慕了一夜,覺得初九就是命好,生的兒子聰明可愛,嫁的夫君又是個可靠能干的,對她也好,現在又是大家閨秀的出身,以后享不盡的榮華富貴。
這人哪,真是同人不同命啊。
唐初九看著唏噓不已的小胖娘,笑了笑,沒有說什么。其實對于這富貴,倒是覺得沒什么,但是對于兒子和夫君,卻是真的很驕傲。確實像小胖娘說的,命好,福氣。
第二天清早,送小胖娘離開的時候,月雅玉特意送了一百兩現銀以及一張一千兩的銀票,喜得小胖娘兩眼亮晶晶的,笑得見牙不見眼。
從來沒有想過,會有這樣的好事。
這輩子辛辛苦苦還從來沒有見過這么多銀子,一千兩的銀票就更是不用說了,有了這些錢,以后的日子衣食無憂了。本來還在憂愁著為小叔子娶親,現在不用愁了。還有以后小胖……
非常慶幸平時和初九走得近,沒想到以前只是舉手之勞幫襯過她,如今會有這樣的回報,果真是老天有眼,好人有好報啊。
小胖娘拉著初九的手,都不知道說什么好了,這可是命中的貴人啊。
唐初九明白小胖娘眼中的激動,輕拍了拍她的手背,說到:“我那屋子和田地,還得拜托你多勞心……”
小胖娘重重的點頭,一口答應。即使沒有這次的贈錢,也會答應。
唐初九目送著小胖娘的馬車越走越遠,心里有些失落。自從醒來之后,特別是鐘無顏走了之后,走得最親近的就是小胖娘了,她身強力壯,性子和善,有很多事她都熱心相幫……
月雅玉看初九依依不舍,說到:“要不邀她一起來城里?”
唐初九笑了笑,說到:“她當家的是村長,又祖祖輩輩世代都是住在水谷村,定是不愿意離開的。”
月雅玉點了點頭,拉著唐初九的手:“孩子,委屈你了。老天真是有眼,在我有生之年,能再看到你們……”
說著,說著就又抹起了眼淚,這讓唐初九有些束手無策,本就不善言辭,不知道怎么安慰才好,半天才想到一句:“哭多了對眼睛不好。”
月雅玉拿著手帕,擦了擦淚水:“我這是高興的,初九,來,我帶你去你娘的房間看看。”
走了好一會,才到了地方。看得出來,這衛蘭珠是真的受盡寵愛,當成如珠如寶一樣的,就她住的這地方,都是巧奪天工,一眼就能看出花費了無數的人力物力,每一處皆精致。
觸景生情,月雅玉悲嘆一聲:“我已經有30余年未再踏入這處院子了。自從蘭珠她走了后,我就再也沒有進來過了,連這個方向,我都不愿再踏足……”
這院子一直有人在打理,而且打理得極好,丁點灰塵都沒有。
推門進去,唐初九第一眼就看到了一張畫像,上面的女子一瞧就是大家閨秀,但除去她富貴的衣著打扮,那臉還真和自己的一模一樣。
月雅玉也看到了那張畫像,又抹起了眼淚:“你娘她,她當年就是為畫這張畫像的男人,最后才不顧一切……”
看著那張畫像,唐初九隱隱有了股說不清道不明的熟悉之感,在把屋子都看過之后,問到:“那我爹是誰?”
月雅玉的臉色變得非常不好看,咬牙切齒一般,恨恨的到:“是個該死的惡魔!”
等好不容易激動的平復下來了一些,唐初九才問出來,原來那衛蘭珠當年去寺廟燒香回來的路上,救了一個重傷之人,瞞著二老把他安排在衛家在效區的別院住了下來,養傷三月有余,到最后……
衛蘭珠不顧一切,追隨著那個男人而去。這一去,就是三十余年。
原本這衛蘭珠是有一門訂好的親事,眼見著婚期都訂下來了,男方也是大戶人家,她這一私奔,鬧得兩家都丟了臉面,衛老爺在又氣又傷心之下,斷絕了和衛蘭珠的父女關系,也算是對男方的交代。
衛家開的錢莊遍布全國,原本在衛蘭珠私奔四月后的一天,在云城她有去過一次衛家錢莊,拿著私章調取銀票,但因著衛老爺的下令,作廢了衛蘭珠的私章,最后一紋錢都沒取到。
這是最后一次有衛蘭珠的消息,從那之后,不管衛家如何挖地三尺,就是再也查不出丁點信息。
那個男人,更是什么信息都查不到。明明他在郊區的別院住了三月有余,可是人卻像從來沒有出現過一樣,什么信息都查不到。
這也是衛家二老最生氣,最擔憂的地方。生氣的是,這么大的事,蘭珠竟然瞞得滴水不露,擔憂的是,那個男人,也不知道是個什么樣的人。
要是個可靠之人,那蘭珠跟了他,還要放心一點,可要是個鼠輩,那蘭珠跟了他,定是要受一輩子的苦。
蘭珠性子純善,一絲心計都沒有……每每想到此,衛家二老就夜不成眠。
而且對那個男人,分析來分析去,覺得不可靠,若真是個可靠之人,就不會如此沒有擔當,讓蘭珠和他私奔,應該是堂堂正正的站出來,面對這一切。
若真是個可靠之人,就不會不為蘭珠著想,這些年,再怎么著,也應該報個信回來……
隨著一年一年的,衛家二老越來越絕望,特別是隨著年齡越來越大,膝下又無子,只有衛蘭珠一女,二老更是悔不當初。
看著別人家兒孫滿堂,而衛家卻是冷冷清清,衛修峰經常長吁短嘆,月雅玉更是整夜以淚洗面,導致現在眼睛也不怎么好了。
隨著年齡越來越大,身子骨一日不如一日,二老的要求也越來越低,只盼在有生之年,能再見愛女一眼,只盼能有愛女的消息就好。
只可惜,盼了那么久,卻是一日比一日絕望,還以為要死不瞑目了,直到見到唐初九母子……
衛家二老喜不自禁,月雅玉拉著唐初九的手,親昵極了:“初九,你嫁的夫君是哪里人氏?”
說起夫君,唐初九就忍不住的眉目含情,嘴角含笑:“他投身軍營,叫古清辰。”
月雅玉大驚,‘智勇將軍’古清辰之名,可以說是家戶喻曉,初九真是少將軍夫人?
不大可能啊,古家在京城,可是世家,如若初九真是嫁予那古清辰為妻,怎的會在水谷村那與世隔絕之地?
而且看初九說起古清辰的神色,也就是普通軍士的樣子……月雅玉壓下心中的疑問,沒有深問,決定等和老爺子商量之后,再做定奪。
衛修峰抱著唐佛祖整日不愿撒手,認定了就是他的外孫,哈哈大笑:“只消看一眼,就知是衛家的根,有衛家的風骨……”
唐佛祖手里拿著筆,有模有樣的正畫著丹青,衛修峰生平最自豪之事,不是把衛家的錢莊開遍全國各地,而是能畫一手好丹青。
夜里,唐初九母子睡了之后,月雅玉才說到:“老爺子,我問了初九,她說她夫君叫古清辰,投身軍營……”
衛修峰一聽后,也是大驚:“智勇將軍古清辰?”沉吟了許久之后,才說到:“我著人去趟京城打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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京城。
此時正天翻地覆。
皇上病危,文武百官唯七皇子是從。
放眼整個東清國,雖然另外還有五位皇子,卻個個都不成氣候。
如今太子一死,唯有七皇子最有能力繼任皇位。
若不想亡國,其它別無選擇。
因此,七皇子府上,門庭若市。
特別是曾經的太子一派,有很多都投靠了。
七皇子連登基的年號都想好了。
這夜,郊區竹院隔壁的宅子,地下通道再次被打開,直入皇宮。
三更半夜,南長安站在了病入膏肓的皇帝床前,看著那張臉,恨不能千刀萬剮了他。
皇上面黃肌瘦,因著病痛的折磨,再不復往日的風采,就跟一個風燭殘年的將死老人無異。
因著南長安眼里太過強烈的恨意,讓他警覺的睜開了眼,喝問到:“誰?”
南長安忍辱負重,等了十六年,就為著今日,他緩緩的拉下了臉上蒙面的黑布,冷笑到:“你看我是誰?”
看著那張熟悉的臉,皇上大驚:“是你!你的腿?”
南長安眼里全是恨意:“怎么?看到我很驚訝是不是?很不想看到我再站起來是不是?可惜,老天有眼,現在半截身子進黃土之人,是你!你入黃泉,而我,卻會奪回這天下,你死,我登基!怎么?以為我做不到么?忍辱負重十六年,為的就是奪回這天下,為的就是以你之血,祭我父皇母后在天之靈!”
皇上看了眼屋外的親信,看來他們全部都已經叛變,失神良久,長嘆一聲:“罷了,罷了。”
最后伸出枯瘦如柴的手,到:“扶朕起來。”
南長安瞇眼看著床上的風光不再之人,并沒有伸出手去,怕他使詐。
皇上連咳了幾聲之后,咳得臉上都是死灰之色,好一會才說到:“你母后沒死,扶朕起來,就讓你們母子見面。”
南長安大驚:“我母后沒死?”
不再遲疑,立即上前,把那恨之入骨的人扶了起來,在床頭靠著玉枕坐穩。
迫不及待的問到:“我母后如今在哪?”
皇上顫微微的伸手,在床頭柱子‘龍眼’上一按,龍床緩緩滑動,外移十丈,現出里面的一間臥室來。
里面最惹眼的,就是一看上去跟真人大小的畫像,里面的貴婦栩栩如生。
南長安一眼就看出了,那正是他母后的畫像,十分的激動。
看著那畫像,皇上的神情,變得柔情似水:“若依,我來看你了。你瞧,還有誰來了?”
畫像上的女子無聲無息。
南長安強忍著心中的激動,問到:“我母后在哪?”
皇上費盡的抬手,朝畫像上的女子指了指:“就在那。”
南長安大驚,隨后像是想到什么一樣,神情一震大步上前,果然那根本就不是什么畫像,就是個真人。
伸手一摸,雖然溫度較常人要低,卻是溫熱的,還……活著,南長安喜極而泣:“母后,是兒臣不孝,讓您受苦了……”
看著眼前這一幕,皇上近乎喃喃自語:“若依,你還是不愿意醒來么?如今我沒幾天好活了,你醒來看我一眼,可好?只要你醒來,這皇位,我就傳給他。”
南長安聽得這話,神情大驚,扭頭看上那個一手掌握天下之人。
皇上說了這回話,已經是有些喘粗氣,停了好一會才繼續說到:“若依,我知你怨我恨我,可是,若依,難道我就不怨不恨么?這皇位原本就是我的,和你有婚約的人,也是我。是他,是他要奪了我的一切,欲置我于死地。若不是我命大,早就已經成為一堆黃土。”
“若依,你睜開眼瞧瞧我身上,哪有一處完整?都是他日日夜夜折磨。我身上被燙了365處烙印,每一處都是痛得撕心裂肺,每烙一次,我就恨一多一分。若依,要不是記掛著你,我早就已經支撐不下去。”
“可是若依,等我受盡磨難,死里逃生時,你卻已經嫁他,做了他的皇后,那個給你母儀天下之人,應該是我。若依,那個和你有婚約之人,也是我。你沒有等我,你嫁給了他,你還為他生下了孩子。”
“我是奪了他的皇位,可是若依,這皇位原本就是傳給我的。父皇說他性子嗜血殘暴,心胸狹窄,實不為明君之選,才決定傳位為我。”
“若依,原本這皇位,我并不想坐,只要有你相伴,今生足矣。可是皇兄他為了皇位,欲置我于死地。而且,他還娶了你。若依,你讓我如何不恨?”
“只有奪回皇位,才能和你相伴。若依,我奪了皇位,我是殺了他泄恨,可你,卻選擇和他同生共死。若依,你的兒子,我舍不得殺,如今他就在你眼前。他若想得登上皇位,必定是一場血雨腥風。若依,只要你睜開眼看我一眼,我心甘情愿把皇位送上。”
“若依,我已經沒幾日好活,求你睜開眼看看我……”
南長安震驚極了,這些年,一直都在恨著眼前這人,恨他狼子野心,恨他謀朝奪位,恨他毀了自己的幸福,卻從來沒有想過,其中還會有這樣的內情。
也從來沒有想到,母后竟然還活著,而且自己之所以能活著,也是他手下留情。
他這一生,從未封后,皇后之位都是空位以待,沒想到竟然是為母后而留。
原來這皇位,本來就是他的,是父皇奪了他的皇位,強霸了他的未婚妻,還讓他受盡了折磨……
這些年,有一點是無法否認的,那就是東清國在他的治理下,更加太平盛世。
最讓南長安震驚的是,他愿用萬里江山,只為換取美人的一眼相看。
如今他登上皇位十五年,天底下要什么樣的女子沒有,他竟然對母后還如此情深,情有獨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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