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若離一腳踏進了傷病站,就被里頭人滿為患的慘狀給驚呆了。
雖然在外頭聽見里頭此起彼伏的慘叫聲不覺得什么,但是一看到真實狀況,她還是被深深地震撼了。
沒想到只一天,就傷了這么多人,瞧這滿滿的三間大明廳,到處都是人。床鋪不夠,只能在地上鋪了草。
就這樣,那些輕傷的都進不來。
那死的更不知道有多少了。
她嘆息一聲,抬眼望去,只有三個看起來像是大夫的人,其余的,都是城里的百姓們來幫忙的。
只要是個兵士,這會子都上城樓了。
里頭人人面色發(fā)白,不管是傷兵還是大夫甚或者百姓。
聽說,胡人騎兵足足有五千人馬,這還是打前陣的。后頭,還不知道要來多少呢。
而清泉縣,僅有兩千多兵壯守在四個城門上。
胡人雖然遠道而來,但是能這么不聲不響地摸過來,說不定他們在某個地方有落腳點。再加上他們兵強馬壯的,比起這些多少年都沒廝殺過的縣城兵丁來說,其實戰(zhàn)能力不知道要強多少倍!
若是沒有援兵,城破只不過是早晚的事情了。
嘆了一口氣,蘇若離索性不去想那些令人恐懼害怕的事情,先顧好眼下再說吧。
蹲下身子,她就近查看了一個傷兵的傷勢,胸口離心臟約莫兩寸的地方,正插著一支白羽箭。
那人胸襟已經(jīng)被血給染紅,由于失血過多,臉色已經(jīng)變得蒼白透明。
三個大夫其實早就看過了,但是都沒人敢拔這樣的箭。一個不好,就能要了這人的命。
見面前有了人。那人哆哆嗦嗦地一把就把蘇若離的手給攥住了,上下牙齒打架,喃喃自語。“救救我,救救我!”
帶蘇若離來的那高個漢子面上就青了青。剛要開口呵斥,就聽蘇若離急忙解釋,“他現(xiàn)在已經(jīng)認不清人了,并不是故意要唐突我!”
大周民風雖頗為開放,女子平日里也能三五成群到外面游玩,可是這樣手握著手的還是不常見。
那大漢自然看不下去了。
聽了蘇若離的話,那大漢才點點頭,又低聲問她。“你有沒有法子?”
先前在大街上,這小姑娘說得可是頭頭是道的,不知道是不是紙上談兵?
蘇若離既沒有點頭也沒有搖頭,只是眉頭一皺,說給那人,“給我一副銀針,一把勺子和一把鋒利的匕首!”
那漢子雖然震驚,但也立即吩咐了人去辦了。
不過他心底還是不解,要銀針倒是可以,怎么還要勺子?難不成這小姑娘待會兒要給人喂東西吃?
一定是這樣的!
三個老大夫一見一個小姑娘竟然揚言要給這樣傷重得連他們都不敢下手的人拔箭。就跟見了西洋景兒一樣。
這,這簡直就是天方夜譚嘛。
想他們行醫(yī)一輩子了,在這清泉縣也算是小有名氣。這次還是縣太爺親自請他們過來幫忙的,都不敢動這樣的人。
這小姑娘才多大啊,就敢伸手?
不過也許人家是初生牛犢不怕虎,想露一手也說不定吧?
幾個人抱著看熱鬧的態(tài)度聚攏來,見蘇若離又是勺子又是剪刀的,紛紛暗笑:這小姑娘是饞了想吃肉了嗎?不過這人肉可不好吃啊。
蘇若離自然明白這些人的心理,也不理他們,只管拿銀針噴了燒酒,在火上燎了一下。就給那人全身上下扎上了針。
命人生了四個炭火盆,讓屋子里溫暖如春。失血過多的人。很是怕冷的。
又讓人端了一碗?yún)珌斫o那人灌了,約莫等著針灸起到麻醉作用了。這才拿了小剪刀輕輕地剪開那人胸口的衣裳。
“嗤啦”一聲脆響,蘇若離干脆上手撕開了那人的上衣,露出一方毛茸茸的胸膛。
“男女授受不親,你,你怎么能把人家衣裳給脫了呢?”一個花白胡子的老大夫氣得面色紫漲,頗有長者風范地指著蘇若離訓著。
狗屁!人都要死了還講什么男女收受不親的?
蘇若離輕哼了一聲沒有理他,只是拿生白布蘸了兌好的濃鹽水給那人一遍又一遍地清理著傷口。
這年頭,沒有青霉素這些抗菌素,若是傷口不處理好,發(fā)炎感染照樣會死人的。
看看清理地可以了,蘇若離又把手在鹽水盆子里洗了幾遍,又把匕首、勺子也噴上了燒酒用火燎了,這才拿匕首在那人胸口箭鏃周圍劃開了一個小小的四方形。
幾個老大夫頓時瞪大了眼睛,這小姑娘這是在救人還是再害人啊?
人家傷兵拼了性命地守城,被箭傷了,她怎么反而又拿刀子給人家劃開胸口了呢?
這不是胡來嗎?
一個老大夫就看不下去,開始伸張正義了,“那姑娘,你這是做什么?這傷兵都是大大的英雄,你怎能不顧他死活,又給他添了新傷呢?”
沒人能幫得上忙,蘇若離只能連護士的活兒都包了。忙得恨不得憑空再多長出幾只手來,哪里還有空兒跟這幫子只知道諷刺人的家伙解釋?
就見她手腳麻利地拿勺子摁住了那人的傷口,另一只手則用匕首往下剜了剜,就把匕首扔進了一旁的瓷盤里。猛一用力,把那支還帶著一塊肉的箭給拔了出來。
幾個老大夫頓時驚呆了,連那高個子漢子都驚得額頭上出了一層細密的汗。
先前說她不懂男女授受不親的老大夫,似乎悟出了什么,老臉上通紅一片。
蘇若離麻利地拿一邊兒的紗布摁住了傷口,又撒上一層金瘡藥,這才細細地用針線縫合好,給那兵士包扎了傷口。
從頭到尾,不過片刻的功夫,那人身上已經(jīng)包裹利索了。
連經(jīng)年行醫(yī)的幾位老大夫都暗自佩服起來。
幾個人臉紅脖子粗有些拉不下臉來。別扭地站在一邊兒看著。
蘇若離起身,拿起那支帶了一塊肉的箭鏃指給幾人看,“這種箭帶有倒刺。這胸口處挨著心窩子,血管多。倒刺往外拔時,容易刮破血管,若是那樣,即使這箭拔出來了,這人的命,怕也是保不住了?”
一番解釋,讓那幾個老大夫頓時有一種受教的徹悟。怪不得先前抬進來的幾個傷兵,箭一拔出來人就不行了呢。弄了半天,原來是這樣的緣故啊。
那高個漢子見幾個老大夫都目瞪口呆,忽然忘了自我了,不由得意一笑,“這小姑娘可是我們大人親自請來的呢。”
其實蘇若離還真是毛遂自薦的,這漢子如此說,也不過給自己大人臉上貼金罷了。
她一哂,自去查看其他的傷兵了。
幾個老大夫這次可真是服了,跟在她后頭,給她介紹著病情。幾個人也算是通力協(xié)作,用這樣的方法給那些傷兵一一取出了箭頭。
忙活了大半晚上,一共給百余名傷兵拔出了箭頭。所幸無一傷亡。
比起三個老大夫一上午拔出二十個箭頭,就有五人死亡的比例,這可算是天大的喜事了。
那高個漢子早就喜滋滋地跑出去回報了李扶安了,等到李扶安過來的時候,傷兵基本上都被處置好了。
蘇若離也發(fā)現(xiàn)了一個問題,那就是這些人多半是上半身中箭,這些人身上雖然有鎧甲,但是胡人的臂力太強,弓又好。在城下都能射透盔甲。
若是有什么法子護住上身就好了。
蘇若離正在琢磨這個事兒的時候,李扶安就帶著人來了。
聽到里頭的人都帶著一種崇敬的語氣叫著“大人”時。蘇若離這才后知后覺地轉(zhuǎn)過身來行禮。
“姑娘快請起!”李扶安眉心帶著濃濃的倦意,卻還是搶上前虛扶了一把蘇若離。
“多虧了姑娘妙手回春。才讓這些傷兵不至于殞命!”李扶安發(fā)自內(nèi)心地感激著,雙眸閃著明亮的光彩看著蘇若離。
“大人過獎了,這本是我等醫(yī)者該做的。他們保家衛(wèi)國,我們這些人就該不遺余力地保住他們的性命才是!”蘇若離平淡無波地說道,絲毫沒有因為縣太爺夸獎了兩句就飄飄然的樣子。
李扶安又驚又奇,這個小姑娘年歲不大,看她說話行事,比那見多識廣的貴婦人還要有那個譜兒呢。
又有這么一手出神入化的醫(yī)術,簡直是……一個奇女子!
李扶安看向蘇若離的眼神又深了幾層!
眾人正說著話,外頭忽然又傳來一陣驚天動地的喊殺聲,接著就有人咚咚地跑了進來,也沒來得及行禮,就驚恐萬分地叫道:“大人,胡人又攻城了。”
李扶安眸光一閃,轉(zhuǎn)身就帶著人跑了出去。
蘇若離心頭一跳,也跟著往外跑。
聽見身后的腳步聲,李扶安轉(zhuǎn)回頭來,一手按劍,臉上已是帶了不悅。待看清楚是蘇若離時,他放緩了腳步,皺眉問道:“姑娘,可還有事兒?”
“大人還是想個法子讓士兵們遮住上半身才是!”如此緊要關頭,蘇若離也不廢話,單刀直入,“傷病們多數(shù)是胸口肩頭受傷!”
李扶安那么聰明的人一點就透,聞言略思忖了片刻,就朝蘇若離點頭,“多謝姑娘指點,我這就讓人去預備!”
戰(zhàn)況愈演愈烈,雖然李扶安給每位士兵都配備了盾牌,可是還是不斷有人受傷死亡。
胡人太驍勇善戰(zhàn)了,除了嫻熟的弓馬騎射,為了攻下清泉縣城,不惜動用了投石機,一塊塊碩大的石頭砸向城門樓,四個城門都有不同程度的損壞。
甚至還有一小波胡人騎著高頭大馬就沖到了城樓下,不要命地架著云梯往上爬。
死傷的人越來越多,城里那些青壯男人都被征上了城門樓。
情況很不樂觀啊。
躺在傷病站草鋪上的蘇若離,眉頭緊皺,苦苦思索。
天降拂曉時,外頭傳來一陣雜沓的腳步聲,李扶安被幾個大漢給扶住走了進來,左胳膊上插著一支白羽箭。